宋承柏過來的時候,遠遠已經看到那間書房裡的燈光。
“小姐!二公子來了!”舜瑛從外面輕聲的敲門。
“嗯!”宋楚兮應了聲,舜瑛沒再察覺出她的聲音裡有什麼異樣,就開門引了宋承柏進去,“二公子請!”
彼時宋楚兮正單手撐着腦袋,歪在案後那張巨大的太師椅裡面,桌上的信件被她拆閱之後就隨手丟棄,扔的亂七八糟。
聽到開門聲,她便稍稍坐直了身子。
“舜瑛說你找我?”宋承柏問道。
他這人倒是不見外,說着已經找了把椅子彎身坐下。
“嗯,突然想起點事情要跟你說。”宋楚兮道。
她也不着急,等舜瑛上了茶,又去把牆角的那幾盞宮燈全部點上之後,方纔擺擺手道:“你先下去吧。”
“是!”舜瑛並不多言,順從的帶上門退了出去。
其實平時宋楚兮不管是做什麼,基本都沒有避諱,是不會刻意支開身邊丫頭的。
宋承柏的心中微微詫異,再看向她的時候就不由的稍稍擰了眉頭。
宋楚兮也不廢話,她站起來,把手邊預先挑揀出來的幾封信函拿過去,隨手甩在宋承柏手邊的桌子上,然後也彎身坐在他旁邊,“你是消息上面說,宋楚芳進宮以後就和瑾妃翻臉了?”
她既然是捅了三房的馬蜂窩,那麼現在要問宋楚芳在京城的近況,也是意料之中的。
“是的!”宋承柏點頭,“衆所周知,當年宋楚芳就是在瑾妃宮裡被皇帝一眼看中被收用了的,瑾妃那女人刁鑽也是出了名的,這種被人當面扇巴掌的事,她忍不了也是人之常情,宋楚芳被冊封之後,兩人就開始針鋒相對的互別苗頭,據說這幾年來的關係一直都很不好。”
宋楚兮聞言,卻只但笑不語。
誠然宋承柏也是個心明眼亮的,見她這幅表情,便就笑道:“你也覺得她們這是欲蓋彌彰的故意在掩人耳目是嗎?”
“這不是很明顯嗎?”宋楚兮道:“瑾妃那女人刁鑽,既然是人所共見的,她那樣的人,當年就又憑什麼會把一個什麼都不是的宋楚芳看在眼裡?邀她入宮?並且還那麼好巧不巧的又剛好被皇帝看中了?”
瑾妃是有意爲之,這件事宋楚兮是一早就知道的。
“所以,你還是覺得三叔他們是靠上了太子了?”宋承柏問道。
瑾妃在宮中依附皇后,辰王又是死硬派的太子黨,瑾妃不會平白無故的引薦一個女人給皇帝,讓她給自己添堵,那就只能說明這是爲了大局,是別人授意她做的。
而從他們排隊的方向上來看——
背後拿捏棋局的那人,就只能是北狄太子殷紹了。
“這還用問嗎?”宋楚兮笑了一笑,卻是不答反問,然後隨手從那幾張信紙裡面抽出兩張遞給了宋承柏,“這裡說懷王殷化一直都有角逐儲君的野心,積極籌謀,想要將北狄太子拉下馬,取而代之。算下來,他們兄弟兩個好像已經爭鬥了不短的時間了,二哥哥你覺得,懷王上位的希望有多大?”
關於殷化和殷紹之間的明爭暗鬥到底激烈到了什麼程度,除了他們彼此兩個當事人之外,應該再沒有人會比她宋楚兮更清楚的了。
“暫時還不好說,畢竟朝局不比別的,瞬息萬變,隨便一個因素左右,都有可能隨時隨地的整個翻轉局勢。”宋承柏說道,話到一半,他突然就像是明白了什麼,不由的倒抽一口涼氣道:“楚兮你難道是想——”
“難道我不能這麼想嗎?”宋楚兮微微一笑,卻是不答反問。
“我不是這個意思——”宋承柏連忙道,趕緊的收攝心神,“只是朝局這回事,不是說我們想摻合就能隨便摻合進去的。”
“北狄太子設計安排了宋楚芳進宮,明顯就是不把姑母看在眼裡了,我又豈能看着宋楚芳在他的手底下做大?這樣算來,懷王那裡,就的確是一條門路了。”宋楚兮道。
她面上表情煞有介事,讓人覺得她是已經認了真。
只不過麼——
懷王殷化這個人,宋楚兮卻是並不看好的。
也或者更確切的說,現在她對北狄皇室的每一個人都打從心底裡排斥。
宋承柏是一直沒有想到這麼遠,這時候就免不了心中憂慮。
宋楚兮瞧着他的神情,沉默了片刻,就又說道:“橫豎現在也不着急,我也就是先隨口這麼一提,如果二哥哥你覺得不妥當,那麼我會再考慮看看。這畢竟是關乎我宋氏一脈乃至於日後整個南塘局面的大事,也不是我一兩句說了就能作數的。”
宋承柏這才鬆了口氣。
宋楚兮又將宋太后的現狀和京城方面一些具體的動態親自從他口中確認了一遍,宋承柏全部耐心的同她一一的說了。
“這些年,姑母一直都限制我們宋家和朝廷中的任何一方勢力交從過密,不過自從端木家的老家主過世之後,兩家的關係又出了差錯,三叔就再也按耐不住了。”最後,宋承柏嘆一口氣。
誠然他不過就是有感而發,一時的感慨,不想宋楚兮卻是突然冷笑了一聲出來,涼涼道:“那是因爲他蠢!”
宋承柏一愣,擡頭卻見她臉上表情都莫名的透出了幾分寒意來。
宋楚兮面上神情冷漠又輕蔑,說着就又嘲諷的笑了,“橫豎他就只是個鼠目寸光的勢利小人,做都做了,也就不需要再說他什麼了。”
宋家這麼急吼吼的投奔了朝廷,一旦端木家被孤立,那麼被拿下,也是遲早的事情。
現在值得慶幸的事,端木家又回到了端木岐的手中,如果還是被端木暘把持,那麼他藉着唐家的關係,靠上的就也是太子殷紹。而殷紹絕對不會讓皇帝懷疑他有獨自吞併南塘的野心,到時候爲表誠意,只要他從中下餌,稍微挑撥,南塘內部兩大世家就勢必要針鋒相對的嗆起來,兩敗俱傷是一定的。屆時全面拿下南塘,皇帝心滿意足了,而殷紹就會佔據了頭功。
這些話,宋楚兮暫時並不想和宋承柏說的太清楚。
“還有——”擡頭見宋承柏正大惑不解的看着她,宋楚兮就趕緊扯出一個笑容,手指一點,在那堆信紙中間壓在了其中一個名字上,“北狄太子殷紹身邊的這個女人,是什麼底細?”
宋承柏側目看去,就忍俊不禁的笑了,“你的眼光倒是毒辣,居然一眼就瞄上這個女人了。”
宋楚兮微微皺眉,“怎麼?”
“這女人的來歷的確是值得推敲。”宋承柏道,垂眸抿一口茶,就將茶杯放下,隨手撿起那封信,“這女人是在三年多以前,北狄太子續娶太子妃兩月之後入的東宮,當時梁州之地頻髮匪患,太子殿下領了皇命,擔任欽差,前往剿匪,回程之前,當地官員自是要好生的設宴款待巴結一番,這個女人,說是梁州刺史霍青雲的外甥女兒,因爲生的美貌,並且習得一手好琴技,在當天的宴會上驚豔四座,次日太子殿下啓程回京的時候,欽差儀仗裡就補了一輛她的車駕了。”
殷紹貴爲當朝太子,走到哪裡都是巴結者衆。
梁州那裡地處偏遠,如果不是因爲匪患的關係,他本地的官員就算是想要巴結也搭不上線,所以會趁機獻寶獻美,都是再尋常不過的了。
不過以宋楚兮對殷紹的瞭解,他那人雖然不會在女色上刻意的剋制自己,但是做什麼事都收馳有度,絕對不會隨便什麼人都往回領的。
“這麼說來——這位承微娘娘是的確美貌了?”宋楚兮忍不住的沉吟。
“大概吧!”宋承柏笑笑,“不過你應該知道,別說是天京裡太子親王的後院,就算是咱們這樣的世家大族的後院裡,一個出身只能算是一般的女人想要長久的站穩腳跟,只憑美貌,卻是遠遠不夠的。”
世家大族的後院裡,女人們爲了爭寵,手段層出不窮,其中慘烈的程度,遠比朝堂上官員之間的明爭暗鬥都利害。
尤其宋楚兮還十分清楚,殷紹對他後院的女人,除非是他們惹到他的眼皮子底下,否則如果只是後院爭寵奪權的小事,他是一般不會主動插手干涉的。
而他從梁州帶回去的那個女人,在京城之地毫無根基,但是這三年多以來,不僅安然存活了下來,更是在太子府的後院穩穩地佔據了一席之地,可謂風生水起。
這個女人,的確是勾起了宋楚兮的幾分興趣。
畢竟——
殷紹那人可不是女人隨便給幾句溫言軟語就能籠絡住的。
宋承柏提起這個女人,那神色,佩服之間又滿是揶揄的味道。
宋楚兮失神了片刻,察覺他的神色有異,就忍不住問道:“怎麼?你對我藏私?”
“也不算什麼藏私,只是太子府中的一個妾室罷了,與你所謀的大局無關,我原還爲你不會感興趣的,所以有些事就一筆帶過了。”宋承柏道,將那信紙扔回桌上,又端起茶碗喝了口茶,然後才道:“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說與你聽好了。這個女人能在東宮裡站穩腳跟,的確是不容易,因爲她不僅出身不高,而且——在被太子殿下帶回天京之前,她是因爲死了夫婿纔會被迫寄居在自己的舅舅霍青雲家裡的。”
“嗯?”這一回,當真是連宋楚兮也不得不更加重視起來了。
“在達官貴人眼中,除了正妻的出身必須清白高貴,至於後院裡其他的女人,不過都是些玩物罷了,也沒什麼好挑剔的,不過說到底,以這個女人的出身,就算她得了太子殿下的青睞,也註定了她爬不了太高。當初太子殿下大約是真對她喜歡的緊,回京就給了她一個承微的名分,這幾年在太子府,她也逐漸站穩了腳跟,但是位份卻止步於此,一直沒有往上提,足見太子其實大概也就是這麼個意思了。”宋承柏道:“不過這個女人也的確是很有手腕的,最初幾年,因爲盛傳她是早年在夫家的時候一次小產損了身子,不能有孕了,你是知道的,在皇家,生兒子來固寵纔是上上之選。一個出身有瑕疵,又註定了不能生育的女人,自然不可能構成威脅,就是因爲如此,一開始無論是太子妃還是太子的其他姬妾都沒將她看在眼裡,只各自卯足了力氣生兒子。可是誰也沒想到這個女人居然會出奇招,入東宮半年以後,居然就哄得太子殿下點頭,將皇長孫交給她照料了。”
宋承柏給出的資料裡顯示,這幾年殷紹的後院,太子妃廖倩華懷過一次孩子,但是不幸小產流掉了,而其他的姬妾也有傳出過好消息的,只是很不走運——
迄今爲止,殷紹膝下上了玉牒的子嗣,還是隻有殷桀一個。
雖然到目前爲止宋楚兮也不敢肯定殷紹的這位長子到底是不是當初她生下來的兒子,但至少在名義上,這還是就是她所出,是當朝太子的嫡子也是長子。
這個孩子,是要做繼承人來培養的,所以除非是廖倩華願意將他抱過去,否則——
殷紹就算答應將他交給別的女人照料,那女人也沒有資格成爲他的養母,否則就只會貶低了孩子的身份,同時也讓殷紹被人詬病。
“這幾年,皇長孫一直都是這個女人一手照料的?”宋楚兮問道。
皇室,比其他的達官顯貴之家都更重視子嗣,如果那個女人自己無法生育,她會將主意打到殷桀的身上就不足爲奇了。
畢竟,就算她不配作爲皇長孫的養母,只從一開始就籠絡住了這個孩子,將來也可以作爲依靠。
“是啊!”宋承柏聳聳肩,不甚在意道:“據說她照料那孩子倒是十分用心的,不過想也知道,太子殿下膝下的一根獨苗,但凡是她照顧的有一丁點兒的差池,太子也不能這麼放心,一直把孩子交給她。據說早幾年的時候,太子妃自視甚高,是不屑於前一位太子妃留下來的這位長孫殿下的,不過後來她小產過一回之,也動了點心思,去求太子將孩子抱給她養,但是卻被太子殿下給一口否了。”
不管怎麼說,將孩子放在廖倩華這個太子正妃身邊都纔是名正言順的。
殷紹會沒有點頭,的確可見他對那房妾室是十分信任的。
也許吧,就只有自己不能生育的女人才會對別人的兒子更多幾分的用心。
這個女人照料殷桀,雖是存了私心和利用的,但既然她要用孩子來籠絡殷紹,那就至少表明她應該不會對孩子不利。
可是那個孩子,真的就是她當年九死一生生下來的那個孩子嗎?
雖然殷紹就是那樣的人,爲了逼死她,會用那樣的卑鄙手段誆騙她,可是——
那時孩子出生的時候她記得很清楚,她沒有聽到孩子的哭聲,而且那一定不是錯覺,因爲當時宛瑤就在她身邊,宛瑤雖然忙着照顧她,沒能顧上孩子,可是那孩子也的確是生下來就沒有任何聲息的。
宋楚兮心煩意亂,她分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到底是期待還說是忐忑。
殷紹那人無所不用其極,實在是太難把握了,在親自確認之前——
她雖然一直的心存僥倖,這四年來無時無刻的不在暗暗的告訴自己,她寧肯相信當年那就是殷紹爲了逼死她而用的障眼法,現在太子府裡的皇長孫殷桀就是她的兒子,可也不能排除另外一種可能,那就是她的孩子真的生下來就是個死胎,而殷紹爲了鞏固地位,又另外抱了一個不相干的孩子回去魚目混珠。
因爲,殷紹他——就是這樣的人,這樣的事,他絕對做的出來。
宋楚兮在袖子底下用力的掐了掐自己的掌心,面上還是竭力的維持鎮定,她起身走到裡面的桌案旁邊,取過半涼了的茶盞捧在手中抿了口茶,然後才又帶了幾分揶揄語氣的開口道:“現在的太子府,最受寵的還是良娣安意茹?而懷王殷化,卻是專寵側他那位側妃梅氏的?”
“你這丫頭,怎麼就對人家後院的這些傢俬這麼感興趣?”宋承柏聞言,不由的失笑,想了想,也是覺得甚爲有趣,“說起來北狄皇室這一家子也是當真有趣,太子和懷王一黨在朝廷上掐的不可開交,但是一家人就是一家人,兩人的後院居然異曲同工,都有這麼一件稀罕事兒,正妃統統都是擺設,反而把個妾室寵的上天入地,前無古人。而且吧——那兄弟兩個在女人上面的口味也是夠像的,說他們不是兄弟,恐怕都沒人信——”
說起別人的風流韻事,宋承柏一時興起,滔滔不絕的說了半天,突然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面前站着的是宋楚兮。
“咳——”宋承柏有些尷尬的咳嗽了兩聲掩飾尷尬,然後就又正色說道:“反正就是幾家王府後院裡的雞毛蒜皮,你要想聽故事,不如去看話本子好了。”
宋楚兮捧了茶碗,就站在書架前面瀏覽上面的藏書,再就沒有回頭。
“的確都是些雞毛蒜皮。”她慢慢的開口說道:“不過二哥哥你與我多說一些也是好的,再過幾年,等族裡的祭典過後,我就要蹭端木家進京的隊伍一起進京了,這些王孫貴族,沒準還真的能見上一面,或是打上交到的,提前多知道一些,總不會有錯。”
宋承柏端着茶碗的手指一僵,詫異不已的猛然擡頭看向了她。
他就說是宋楚兮爲什麼會跟他要了天京方面那麼詳實的資料,卻是怎麼都沒想到這丫頭居然已經做了這樣的打算。
臉上表情一瞬間就轉爲凝重,宋承柏抿脣想了想,就重又擡頭看向她的背影,“這個決定,應該不是你臨時起意才做下的吧?”
“要不然呢?”宋楚兮反問,“我還沒有你們自大,以爲只憑着自己的一己之力,就足以抵擋宋亞青父子回過頭來的瘋狂報復。說白了,眼前的局面也正是如二哥哥你所見到的那樣,我在宋家,一無根基,二無人脈,在南塘這裡,根本就還是他們宋亞青父子的天下,一旦等到宋亞青他年後回來,說句難聽的話,他要動我,我根本就毫無還手之力,所以——我怎麼可能坐以待斃,就留在這裡,等他們來殺?”
她是步步爲營,從重回宋家的那一天開始,就已經把後面的每一步路都精確打算好了。
這個丫頭,不僅有膽量,並且遠見卓識,目光長遠。
雖然明知道她就還只是個不滿十四歲的小姑娘,可是不知道爲什麼,每每在她面前,宋承柏都無法將她做一個女子或是孩子來看待。
“你跟端木少主都說好了?”定了定神,宋承柏問道。
“嗯!下月初四啓程。”宋楚兮道,頓了一下,又補充,“到時候你儘管把我的行蹤寫信先告訴宋亞青和宋承澤父子知道,我人不在他們的勢力範圍之內,他們奈何不得我,也省得他們之中誰的疑心病犯了,會要想着對你們二房的人下手。”
宋承柏父子倒戈的事,現如今從明面上還沒散出去,可是一旦讓宋亞青和宋承澤之中的任何一個人知道,都一定不會容忍。
“嗯!我知道了!”事關生死,宋承柏半分也不敢大意,立刻就點頭應承了下來。
“那我沒什麼事了,今天麻煩二哥走這一趟了。”宋楚兮道,這已經是個變相的逐客令了。
“那好,沒別的事,我就先告辭了,過幾天的祭典還有一些事情要準備。”宋承柏放下茶碗,站起來。
“好!那我就不送二哥了!”宋楚兮頷首。
宋承柏整理好衣袍,要走之前,還是忍不住的止了步子,神色憂慮的又看一眼她的背影,“楚兮——”他開口,語氣卻多少帶了幾分猶豫,過了一會兒才嘆了口氣,正色道:“我知道我說這話有些多餘,但是回頭你一個人出門在外,當心些。”
宋楚兮是要跟着端木岐走的,他們宋家這邊就完全插不上手了,所以說什麼都也只是口頭上的。
“嗯!我知道!”宋楚兮淡淡的應了聲。
宋承柏於是也就不再多言,轉身朝大門口的方向走去。
“二哥哥!”宋楚兮突然叫住了他。
宋承柏止步回頭,遞給她一個詢問的眼神。
宋楚兮背對着他站在書架前面,宋承柏看不到她的表情,過了一會兒,方纔聽她說道:“你我之間——可以互相保守秘密嗎?”
宋承柏一愣,隨後反應過來,目光就不由的一深。
宋楚兮一直都沒有轉身,只是聲音冷靜的說道:“有些事,以及我說過的某些話,我不希望被你我之外的第三人知道。”
今天她故意把舜瑜和舜瑛兩個都支開了。
她口中的第三個人,是端木岐!
宋承柏的心中微微詫異,但是轉念一想,又似乎覺得她這樣的想法就是順理成章的,便就點頭,“當然!”
宋楚兮沒再言語。
宋承柏又等了片刻,然後就推開門走了出去。
對於他的保證,宋楚兮還是放心的,畢竟——
端木岐是不能找到他來逼問今天這書房裡兩人之間的談話內容的。
宋楚兮知道她這樣做很有些小人之心,就算端木岐有一手掌控南塘的打算,而如果他們兩人之間的關係就照目前這樣的狀況發展下去,這和她要吞了宋家的計劃並不衝突。
可是——
有些事,她終究還是不能暴露在他的眼前的。
在這世上,除了自己的至親,她不信任何人,這是從上輩子開始就養成的習慣。
她不習慣於依賴他人,所以她做的每一個決定,每一件事,都一定要從自己的立場出發,就比如是現在,明知道如果她去借端木岐的手,更容易將整個宋家弄到手,可是她依然要自己親自動手,一步一步的籌謀。
靜默的又再站了一會兒,宋楚兮就又轉身回到桌旁,把散落在上面的幾封信函取回,又混在了案上那一堆凌亂的信件中間。
燈光下,一堆密密麻麻的字跡中間,她的視線停留在自己之前可以點過的那個名字上頓了頓,然後就從容轉身,推開書房的大門走了出去。
舜瑜和舜瑛兩個並沒有在這書房外面窺測,宋楚兮轉身回了花廳,彼時兩個丫頭已經準備好了晚膳,在扯着脖子張望。
“小姐怎麼纔過來,飯菜奴婢都讓廚房給您熱過一回了。”舜瑜嗔了一句,舜瑛已經捧了溫水過來給她淨手。
宋楚兮一邊洗手一邊道:“這裡不用你們伺候了,我書房的桌子上有些信件,你們兩個帶個火盆過去,都處理乾淨吧。”
前面她是故意避開舜瑜和舜瑛兩個,單獨找了宋承柏來打探小道消息的,但是回過頭來卻又大方起來,並不將那些密信的內容對兩人遮掩。
橫豎她做了什麼,端木岐都會知道。宋楚兮在他面前,永遠都懂得把握尺度,她可以讓他懷疑和不放心,但是堅決不能讓他誤會她已背叛,然後另起殺心。
“好!”兩個丫頭也是順從,乖乖的應了,服侍她做下來用膳,就帶了火盆去書房,把那些信件一一的撿起來焚燒成灰。
因爲剛剛得了京城方面太多的消息,宋楚兮的心神不定,所以晚膳也就吃的不多。
等她放下筷子的時候,舜瑛兩個還沒回來,宋楚兮吩咐了一聲院子裡的二等丫頭讓給她備水沐浴,然後就先回了臥房。
坐在燈影下,她的手指緩慢的敲擊在桌面上,心裡卻一直在琢磨着宋承柏跟她提過的殷紹的那房妾室的生平。
顏玥?她既然是梁州刺史霍青雲的外甥女,那麼就不該有可能攀附到京城方面的其他任何勢力。而且殷紹那人的心機深沉,他要留在身邊的女人,哪有不先將對方的底細一切摸清的道理?這樣一來,十有八九,這個女人的身世背景上面就應該不會有問題了。更何況這女人居然可以僅憑一己之力就在太子府站穩了腳跟,以懷王殷化爲首的,殷紹的那些兄弟沒應該也早就注意到她了,有關她的一切,那些人都會去查,這麼一來,她身上就更不可能藏着什麼秘密了。
顏玥?顏玥!
難道真的就是自己多心了嗎?那就只是個不折手段,一心想要攀高枝的女人而已?
左右是在沒見到真人之前,所得的線報再詳盡,也都只能是聽聽罷了。
宋楚兮兀自胡思亂想了一陣兒,丫鬟就打好了洗澡水進來,“小姐,可以沐浴了!”
“嗯!”收拾了散亂的思緒,宋楚兮就隨手扯了掛在屏風上的浴袍走過去,脫了衣服下到水裡。
舜瑛和舜瑜回來,見她正在閉目養神就沒打擾,只叫了丫頭去把桌上用剩下的飯菜收拾了。
舜瑛進了臥房來鋪牀,這個時候,宋楚兮卻突然想起了前面的事,就睜開了眼睛,側目問道:“對了舜瑛,那會兒你是不是說那老太婆那邊有什麼事?”
傍晚那會兒舜瑛的確是急着去向她稟報此事,但是被她一打岔,反而忘了。
“是的!”舜瑛趕緊停了手裡的活計走過來,擰着眉頭正色道:“中午在前院和小姐衝突之後,下午她就叫了劉管家去主院說話,兩個人關起門來呆了很長的時間。那劉管家是三老爺宋亞青的心腹,也是這次他進京時候故意留在府裡看着其他人的,這一點小姐您是知道的,老夫人這時候找他去,奴婢怕是——”
宋楚寧沒了,回頭等宋亞青回來,二房的人要受責難是一定的,而那劉管家——
恐怕也是難辭其咎的。
“之前那劉管家就有意挑撥了二夫人來和小姐您爲難,足見他對三房的人是十分衷心的,奴婢怕是他被老夫人說動了,會起什麼幺蛾子。”舜瑛道,心中不免憂慮。
宋楚兮舒舒服服的靠在浴桶邊緣,鞠了一捧水在面上,然後就勾脣露出一個笑容,“我不怕他們有什麼動作,反而是怕他們就這樣安分下來不動呢。”
她說着,便有些頭疼的揉了揉鬢角,“那老太婆到底也是我名義上的祖母,你不用管他們,我倒是希望這一次她能作的狠一點兒,好順便個我個理由將她料理乾淨了,否則的話——等宋亞青那些人一個個的沒了,難道還要我替他們去老太婆的跟前盡孝,再給她養老送終嗎?”
她這語氣之中滿是揶揄的味道,舜瑛心裡的那點兒緊張情緒瞬間就被擊散,忍俊不禁的嗔了她一眼,“上頭還有二老爺他們在呢,哪裡輪得到小姐?”
在南塘,雖然男尊女卑的傳統不變,並且男子也大多三妻四妾,但是家中正妻的地位卻十分尊貴。
宋義當初娶的妻子是自家表妹姜氏,得益於這一重關係,他對妻子又額外的禮讓三分。二人是在成婚第三年生下的長女宋久,也就是當今宋太后,可是因爲姜氏生產的時候元氣大傷,身體恢復的不好,後面一直到長女長到十歲,肚子也再沒見動靜。
宋義那時候擔待這宋氏家主的責任,前面的幾他也一直爲了袒護妻女在爭取,將此事一拖再拖,但是姜氏的身體用了各種藥方調理也再沒有懷上,最後宋義還鬆口,卻是姜氏於心不忍,做主替宋義另娶了一位妻子。
不過因爲宋義膝下無子,而他的兒子又註定是要繼承下一任的家主之位的,一個嫡出的身份就尤爲重要,所以新婦嚴氏就是以平妻的身份進的門。
誠然這就只是個爲了家族傳承的權宜之計,嚴氏進門伊始宋義就當着族中長老的面定下了規矩,姜氏和嚴氏雖然都是她的妻子,但是在宋家內外,卻都還是要以姜氏爲尊的。
所以同樣是妻,嚴氏其實是被姜氏死死的壓了一頭的。
宋義娶嚴氏進門,本來就是爲了承繼香菸的,但也不知道他們宋家是得罪的哪路神明,只在嚴氏進門的半年之後,姜氏卻先她一步被診出有孕。
次年,姜氏就生下了宋義的長子,也就是宋楚兮和宋楚琪的父親,宋亞軒。
一個月之後,嚴氏才生下了宋亞儒。
只是那一次生產之後,姜氏再度元氣大傷,只熬了一年有餘就撒手人寰了。
自那以後,現在的老夫人嚴氏才成了名副其實的宋家主母。
說起來這老夫人嚴氏也是命好,宋義在外操持的都是家族裡的大事,後院裡也乾淨,他對嚴氏雖然不如自己的結髮妻子那般看重,但總歸也給予一定的尊重,沒讓她面子上過不去。而宋亞儒和宋亞青兩個,對她也十分的尊敬孝順,所以老夫人嚴氏這一輩子算順風順水,是個難得有福氣的人。
當然,這一切都也僅僅止於宋楚兮重回宋家之前了。
宋楚兮笑了一笑,過了一會兒又道:“這幾天讓院子裡的守衛盯緊點,你和舜瑜和上點心,別讓他們鑽了空子。”
劉管家現在正急着將功折罪,說是會被老夫人慫恿了,一點也不奇怪。
“好!奴婢知道該怎麼做!”舜瑛鄭重謹慎的點點頭,又轉身去裡面鋪好了牀,剛好這邊宋楚兮也泡好了澡,舜瑛替她絞乾了頭髮,又伺候她睡下方纔關了門出去。
主院那邊,老夫人的確是動了殺心了,伺機而動,每每都想尋機下手,卻奈何宋楚兮的動作比她快,在她來得及出手之前就已經命人加強了自己院子內外的守衛,防的密不透風。
“這個小賤人!”老夫人狠狠的將手裡茶碗砸出來去,指着前來複命的劉管家大罵,“你就這麼不中用?那丫頭身邊才幾個人?你隨便動一動手指頭,要結果了那麼一個丫頭,能費你多大的功夫?”
劉管家卻是有口難言,黑着臉道:“老夫人,這闔府上下都是咱們的人,如果咱們要動強要了四小姐的命,那是容易的很,可是現在可恨的就是端木家的人一直都盯着呢,四小姐一旦有個什麼閃失,咱們想要直接捂住了處理,恐怕是不行的。”
本來家裡弄死了一個人,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情,對外說是暴病也就交代過去了,橫豎是他們自己家裡的人。
可是現在,宋楚兮的這個情況卻很特殊。
老夫人卻是聽不進去的,“她是我宋家的人,就算我要私刑處置了她,難道他端木家的人還能上門來要了屍首查她的死因嗎?”
老夫人的氣焰很囂張,劉管家聞言,卻是苦着臉,當即就先澆了她一盆冷水,“老夫人,依着端木少主的爲人,他是一定會追究的。”
端木岐和不是前一位家主端木暘,端木暘雖然有些自恃身份的驕傲,但基本上做事還要是循規蹈矩的。按理說別人家的家務事,外人誰都不能隨便摻和,可是劉管家十分確定,端木岐是不會受這個約束的。
“你——”老夫人聽了這話,當場又被噎了一下,“這麼說來,難道我就真的奈何不了她了嗎?還要由着她繼續猖狂下去?”
“老夫人,您要就是容不得她,倒也不是沒有辦法的!”劉管家垂了眼睛,反覆的轉了轉自己的手指,眼睛裡有悠悠的冷光閃爍。
林媽媽看着他這表情,心裡就是咯噔一下。
老夫人卻是狐疑,“怎麼說?”
“大少爺曾經教導過小的,非常事用非常法,還有一句話說的是——置之死地而後生。”劉管家道,臉上神情突然帶了種高深莫測的神秘。
燈罩裡的蠟燭燃燒,發出噼裡啪啦的聲響,老夫人的一顆心瞬間提上來,既緊張又興奮的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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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勺子君的小妾,給女主兒子找了個後媽的節奏,顏涼涼好像很心機婊的樣子(⊙o⊙)!
安意茹(絞手帕):賤人就是矯情,本白蓮纔是正經的惡毒女配,殿下的真愛,你們全部都是一羣玩意兒,遲早虐死你們~
ps:宋家的這個老夫人是平妻,不是私生子什麼的梗,只能算是造化弄人,沒叫楚兮爹早兩年出生,然後才讓老太婆生了這一窩的渣渣出來了╮(╯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