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間的變故,整個廣場上寂靜無聲。
死一般的沉寂。
過了好半天,卻是高金立驚恐的最先反應過來,尖着嗓子嚷嚷,“宣王殿下出事了,太醫——快來人去請太醫啊!”
這一句話起,下面臺階底下的文武百官才終於明白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場面一下子暴動起來,漫長譁然。
“怎麼回事?”
“宣王殿下怎麼突然倒下了?這是怎麼回事?殿下他的身體一直很好,沒聽說有什麼隱疾的樣子啊——”
“快別亂說話!”
“怎麼回事啊?這是大婚的典禮啊,宣王怎麼——”
……
下面的人羣裡低聲的一輪開來,因爲看不到臺上殷湛具體的情形,人們只能各自發揮想象力。
大婚當天就出了這樣的事?就算沒有有心人士的刻意渲染,宋楚兮名聲也不會好聽了。
衛恆本來也是在臺階下面的,這時候不管不顧的匆忙衝上來。
他從宋楚兮懷裡扶起殷湛,飛快的探了一下對方的脈搏,聲音粗暴的敵後道:“王妃,王爺是中毒了!”
顯然是爲了澄清當前的局面,衛恆刻意提高了聲音。
下面的人羣裡,方纔是混亂,這會兒就變成了恐慌,更加沸騰的議論起來。
可是宋楚兮聽不見。
雖然衛恆已經把殷湛從她肩頭移開了,可她還是跪在那裡,沒有回過神來。
衛恆一面飛快的抱起了殷湛,一面冷着臉看了眼落在地上的金盃,又掃了眼方纔給尹中南遞酒的小太監,對隨他一起衝上來的殷王府侍衛道:“那個酒杯收起來,一會兒拿去給太醫驗,這個奴才也押起來。”
“冤枉——”那小太監嘶聲就尖叫了起來。
皇帝那裡一直都愣着,似乎是驚嚇過度的樣子,一時間也沒有任何的反應。
這個局面,他怎麼能坐視不理呢?
這不是給人戳脊梁骨嗎?
本來殷湛在宮裡出事,皇帝就頂着巨大的壓力,這個時候一定不能再落人口實了。
好在是殷紹的反應夠快,他當即便上前一步,大聲道:“快去請太醫,先把十一皇室就近移到旁邊的宮殿裡,快去!”
宋楚兮是聽了他的聲音才如夢初醒。
她手撐着膝蓋站起來,卻是衝着衛恆的背影道:“我們不留在宮裡,這裡有太醫嗎?帶上太醫,馬上回府!”
她身上嫁衣被殷湛吐出來的黑血弄髒了一大片,這會兒看上去猙獰無比。
“十一皇叔這個樣子,你還要帶他出宮?”殷紹冷冷說道:“他這個樣子,怎麼能顛簸?”
“他是我夫君,難道我還會害了他不成?”宋楚兮說道。
她身上這身衣服太累贅,匆忙的想要去追衛恆都覺得礙事。
這會兒她心裡發燥又帶了滿心的戾氣,乾脆利落的反手抽出一個侍衛腰間佩刀,自上而下,手法精準的一拉將做工繁複的腰帶割裂,同時扯住那身累贅的嫁衣恨恨的一脫一甩。
滿眼紅豔的嫁衣迷了所有人的視線,緩緩飄落的嫁衣前面,新娘子只穿着裡面輕便的一身衣裙就已經衝出去幾步。
宋楚兮本來下意識的想要去殷湛,但是轉念一想去飛快的轉身,走到旁邊,把一直愣在那裡的殷黎抱在了懷裡。
高臺之上,皇帝父子幾個面上表情各異。
她的面容冷酷,目光銳利的飛快自幾人面上掃過一圈,然後抱着殷黎就要下臺階。
殷紹這時候卻是一語不發,冷冷的盯着她的背影,心中無限回味的都是她方纔幾乎是衝口而出毫不猶豫的兩個字“夫君”。
他們這大婚的儀式纔剛禮成而已,她居然就叫得這樣順口了?
回想往昔種種,那他又算什麼?
相較於眼前的天下大局,最近這段時間他卻發現他對殷湛和宋楚兮這兩個人的私怨要更深一些。
衛恆抱着殷湛快步衝下臺階,下面觀禮的人羣自覺的往兩側讓開。
宋楚兮抱着殷黎緊隨其後,這時候卻又突然止了步子。
他在滿朝文武和命婦的面前,冷然回首,看着高高站在臺階上的皇帝幾人,這個時候才口齒清晰的說道:“這件事發生在宮裡,爲了給予陛下您應有的尊重,我替我們殿下做這個決定,我們宣王府的人不插手,但是我家殿下當衆被人下毒暗害,幕後黑手簡直喪心病狂,是一定要揪出來的。這件事——陛下會給我們一個交代吧?”
皇帝本來還沒多想,以爲她是被殷湛突然出事衝昏了頭腦,正要放任自流的隨她去,不曾想——
這個狡詐可惡的女人,她之前沒在那祭臺之上開口是因爲那裡別人都聽不見,卻非要現在衝到了人羣裡才發難。
皇帝的臉色,一下子就黑如鍋底灰。
他腮邊肌肉痙攣,想要大聲的訓斥宋楚兮,可是——
殷湛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害,現在他就是理虧,宋楚兮這丫頭本來就意有所指的,如果他再追究,只怕所有人都要開始懷疑他了。
他冷冷的,憤恨不已的盯着下面的宋楚兮。
宋楚兮見他不吭聲,也不管他,直接對押解着那小太監的嚴華道:“把這個人還有證物都交給御林軍的人,這件事發生在宮裡,有皇上給我們做主,我們做臣子的不要越俎代庖。嚴華你
不要越俎代庖。嚴華你留下,不許插手,只盯着他們破案的進度就行,有什麼意外的話,儘快回去報我!”
殷紹聞言,目光不由的沉了沉。
這個女人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冷靜的算計局面,計較得失,似乎——
她對殷湛,也不過爾爾吧。
他冷蔑的勾了下脣角,諷刺道:“十一皇叔這個時候出事,父皇自然會嚴查,不會放過居心叵測之人的,只是宋楚兮,你這又是個什麼態度?既然凡事都有父皇做主,這裡要怎麼處置——難道還要你來指使父皇做事嗎?”
“太子殿下真是站着說話不腰疼。”宋楚兮針鋒相對的冷笑,“我肯退讓一步,是盡了臣子的本分,不想讓陛下爲難,換個立場角度來時說,今天居然有人膽敢在宮裡,在我們大婚的儀典之上,當着陛下的面下毒毒害我夫君,你以爲我會顧得了那麼多嗎?很早之前我就說過了吧,宋楚兮不過一介女子,這個時候,我能退讓至此已經是極限了。您還是求神拜佛的祈禱阿湛不會有什麼損傷吧,否則的話——”
宋楚兮說着一頓,卻沒有再繼續下去,直接又看向了皇帝道:“我會等着皇帝陛下的交代的!”
說完,再就一刻也不多留,抱着殷黎就快步離開了。
雖然殷湛這個樣子不適合亂動,但是這宮裡無異於龍潭虎穴,衛恆還是聽了宋楚兮的吩咐,強行帶了殷湛出宮。
馬車就等在二重宮門外面,一行人上了馬車,車上殷湛早有準備,阮大夫就藏在車上等着。
一行人也沒等太醫來,直接就快馬加鞭的回了王府。
事發的時候開始,殷黎就沒吵鬧過一聲。
宋楚兮一心繫在殷湛身上,坐在馬車上了才低頭看了眼懷裡的孩子,卻發現那孩子蒼白着一張臉,雖然沒有大哭大鬧,卻有眼淚大滴大滴的從眼眶裡不住的往外滾落。
宋楚兮的心頭堵得慌,卻不知道怎麼開口安慰她,只能抱緊了她。
一行人回到宣王府,先把殷湛送回去安置,待到阮大夫給殷湛扎針的時候,宋楚兮一回頭,卻發現殷黎不見了。
這孩子這時候不見,可別出什麼事。
她匆忙的看了眼殷湛,詢問了下阮大夫殷湛的情況,然後就帶了兩個丫頭匆匆的出了門去尋殷黎。
夜深人靜,因爲出了事,這夜的宣王府裡要格外的更寂靜些。
宋楚兮心急如焚,確定殷黎沒出門才稍稍放心,又一直找遍了整個花園,最後卻在角落裡一個不顯眼的院子裡看到了她。
小丫頭正蹲在地上,面前亂七八糟的一堆東西,攤開了還放了本破舊的圖冊。
“暖暖!”宋楚兮微微鬆了口氣,走到她背後輕聲喚她,“你在做什麼?”
“孔明燈!”殷黎回頭看見是她,她沾了滿手的油漬卻不自覺,擡手擦了把汗,然後回頭繼續去鼓搗面前堆了一地的東西。
衛恆很寵她,對她幾乎言聽計從,以前她要玩什麼,幾乎都是衛恆很配合的幫她準備的,可是這會兒殷湛命懸一線,衛恆顯然顧不上她。
小丫頭蹲在地上,很費力的往一個糊得醜陋難看的據說是“孔明燈”的東西里面試着裝進去那個盛放燃油的容器。
宋楚兮找了她半天。
從殷湛出事之後她就特別的擔心這個小丫頭,因爲她太過依賴殷湛了,而且——
這其間她的反應也有點反常。
現在看見她一個人蹲在這無人的院落裡玩,宋楚兮的心裡莫名的更不踏實了。
可是她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顯然是不能和這孩子來討論殷湛的事情的。
微微提了口氣,宋楚兮就帶了十二分小心的走過去,提了裙子蹲在她面前。
“我來幫你吧!”她從那小丫頭的手裡接過醜陋的燈,把上面糊得難看的紙小心地拆開,又重新固定整理了裡面的竹篾編織的架子,並且把盛好燃油的小容器固定。
殷黎從旁幫忙,宋楚兮拉她到旁邊的石桌上,手把手的和她一起重新刷了漿糊,把外壁上的彩紙糊好烤乾。
殷黎一直很安靜很乖巧,認真的幫着她在做燈。
她沒問過殷湛的事,就好像是已經玩的忘我給忘記了一樣。
“好了!”宋楚兮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髮,眼睛裡難掩的流露出些微心疼。
“楚楚姐姐,我們去放燈!”殷黎一手抱起那盞孔明燈,一手去拽宋楚兮的衣袖。
“暖暖,很晚了——”宋楚兮輕聲道。
殷黎仰着頭看她,她不說話,大大的眼睛裡卻帶着明顯乞求的神色。
宋楚兮其實是知道的,這個小姑娘,平時看着是被殷湛嬌寵壞了的,但其實十分機靈,很懂得審時度勢。
她會不論場合不計情形嬌蠻任性的對象也就只有那個會無限制縱容她的殷湛而已,換做到了別人面前——
哪怕是她,她其實也不是隨隨便便提要求的。
小丫頭只是一語不發的仰頭看着她。
這一刻,宋楚兮就心疼的不得了——
這一刻,這個孩子得是要多恐慌和無助,因爲她唯一可以無限制依賴的父親不在身邊了,她就不得不收斂起自己蠻橫任性的小脾氣,這樣小心翼翼的,連提出一個要求都不能隨便的開口了。
這個孩子,這一刻的心裡得是有多大的恐懼和委屈。
屈。
宋楚兮強壓下就要衝出眼眶的溼氣,勉強自己微微扯出一個笑容來,牽了她的手,“好!我們去放燈!”
她雖然竭力的控制,不想讓自己的情緒影響到她,聲音裡也隱約的帶了一點哽咽。
三更半夜,母女兩個找了宣王府裡最高的一處假山。
宋楚兮找來火摺子,幫她一起點了火。
她們兩個的手藝都不好,那燈其實做的很糙,但是外面淡粉色的彩紙被裡面的火光一襯,卻有種夢境裡迷迷濛濛的美。
那盞孔明燈搖曳着緩緩攀向空中,一大一小兩個穿着豔紅衣裙的女孩兒一起仰頭看着。
今天的夜色其實很美,這樣寧靜的氛圍之下,甚至會叫人隱隱叫人產生過分寧靜沒好的錯覺。
宋楚兮仰頭看着天上。
她想起來那一年除夕國宴之後,身邊這個小丫頭興高采烈用一盞偌大的孔明燈載着她飄飛在空中,並且興奮的衝她揮舞着胖胖的小手嬌笑不止。
然後或者還有更久遠的一幕。
那是在她在北川從軍度過的最後的一個年節,當時北蒙人已經節節敗退,差不多完全被限制住了。
那個年節,他們算是過得比較輕鬆的,但也同樣的不敢掉以輕心。
軍中的節日本來就過的乏味,和軍中將士們一起吃過了年夜飯之後,殷湛提議隨便走走。
她心不在焉的跟着他一起散步。
夜裡的寒風凜冽,下半夜尤其要寒氣重些,當時兩個人一路上間或的閒聊,都說了些什麼她已經不記得了,只是最後不知不覺的就出了營門,走到了軍營後面的一處山坡上。
因爲太冷,她搓手跺腳的提議回去。
他卻突然捉住她的手,將她拽到一邊。
那邊的草叢裡,他卻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讓人來藏了兩盞孔明燈。
“年後的十五就是燈節,那時候我應該回京不在,提前一起慶祝了吧。”他這樣說道,雖然她不情願,他也還是手把手的勉強她一起跟着放了燈。
她一直都理解不了他有時候突如其來的幼稚,總是嗤之以鼻。
可是官高一級壓死人,她又不得不給他面子。
那一夜,她忍凍陪他在那山坡上吹了半夜的寒風。
北川的雪原上,冬天的風特別大,那裡的地形他似乎提前探查過,居然很適合放燈,那兩盞燈就那麼在繁星閃爍的遼闊星空中越飛越高,最後甚至依稀叫人產生了幻覺,覺得它們是和星光融入了一起。
“居然還能飛這麼高?”她隨口調侃。
“飛得高了,視野纔好啊!”他在她身後,如是這般說道:“待到來日回京,我便叫人做一隻大的孔明燈,帶你去看京城最繁華的夜景。到時候你就會知道,所謂的君臨天下,卻也不過都在你我的腳下。”
她只當他是一時興起的玩笑,回頭看去。
那時候,那男人的臉上卻是容光煥發。
當時她並未在意,可是今天突然回想起來,那卻似乎是第一次,她從他身上看到了應該屬於那個時候他那個年紀的少年應有的純粹的明媚。
“山河壯闊,置身其中又怎能知其壯闊美好,定是要袖手天下,站在遠處去看的。”他臉上,帶着興奮洋溢的表情,很堅定的這樣說:“到時候我帶你走,我帶你去看!”
那時候,她好像沒有懂。
也許就是因爲前一次他背棄了要和她碾壓江山顛覆皇權的約定,驕傲如他,便尋了那樣的機會來給她解釋和交代的。
那時候,好像他說什麼做什麼她都只是事不關己的一笑而過,而從沒有去深究細品過,或許他的哪一句話裡,會有什麼更深層的用意。
這一夜之間,突然回憶了很多,同時又突如其來的將他的心事都讀懂了許多。
他一直都在認真的做他曾當面許諾過她的任何事,儘管她不懂,並且也許永遠都不會知道。
宋楚兮暗暗地捏了捏揣在袖子裡的那本破舊的手冊。
那冊子上記載了各種孔明燈的製作方法,應該是殷黎從他家裡偷拿出來的,冊子已經很舊了,最後他雖然也沒能踐諾,帶她一起從高處去俯瞰這帝都繁華的風景。
可是——
卻也歪打正着的通過殷黎讓她知道了,孔明燈是真的可以把人帶到天上去的。
宋楚兮仰着頭,忍了許久的眼淚終於無聲的沿着腮邊滾落。
一直以來,好像都是她在逼他。
他竭盡全力,想要給她他能給的所有一切最好的,而她——
卻一直在錯過和辜負。
這皇朝富貴於他而言,從來都是心之枷鎖,可是爲了她,他毅然畫地爲牢,將自己困死其中,不顧一切的準備要去拼去搶了嗎?
不斷的回憶着往事,宋楚兮腦中思緒一時混亂不堪,一時又呈現出短暫的空白,直至感覺到身邊的殷黎在扯她的袖子。
“以前七哥說,這個是可以用來許願的。我把它放到天上去,天上的仙女娘娘看到了,父王就會好起來了。”小丫頭說道,一直得仰着脖子,用一個明顯不會叫人太好受的姿勢盯着天上的燈。
“暖暖……”宋楚兮開口,原是想告訴她,天上沒有仙女娘娘,但是看着那孩子認真又堅定的神情,所有的話就都哽咽在了喉嚨裡,什麼也說不出來。
她不再說話,只
再說話,只是情緒複雜又悲涼的看着身邊的孩子。
又過了好一會兒,殷黎才慢慢的扭頭看向了她,問道:“楚楚姐姐,你說這燈,什麼時候纔會被仙女娘娘看到?”
“很快的!”宋楚兮勉強回道。
她沒辦法打破這孩子小小的期待和願望,只飛快的抹了把眼角,又握住她的手指道:“很晚了,我們別呆在這裡了,回去了好不好?”
殷黎的眼神,突然莫名黯淡了幾分。
宋楚兮能清楚的感覺到她的小手在她掌中試着往後撤了一下,但卻因爲她抓着她太緊而沒能成功。
孩子的眼睛裡,閃過掩飾不住的恐慌情緒。
宋楚兮突然就明白了過來——
她,其實是一直在逃避吧,不想回去面對殷湛,也不想去面對眼前那個她承受不了的現實。
“暖暖,我們出來很久了。”宋楚兮強壓着自己的心情,耐心的勸她,“我還有事情,先送你回去睡?”
她甚至都不忍心在這孩子面前提起殷湛。
殷黎的心裡似乎很是掙扎猶豫了一會兒,最後,點了點頭。
宋楚兮牽着她的手從假山後面的小徑上繞下來,穿過半邊的花園,在垂花門下停了下來。
“你先跟丫頭回去睡覺,過一會兒我去看你。”她蹲下來,摸了摸孩子凍得有點冰涼的小臉。
殷黎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什麼,半晌,猶豫着點了下頭。
宋楚兮叫住一個從附近經過的丫頭,把殷黎交給她,“先帶小郡主回去睡吧,天晚了,別叫她亂走了。”
“是!”那丫頭應了。
宋楚兮又對殷黎露出一個笑容,摸了摸她的頭髮,然後便匆忙的轉身要去看殷湛。
不曾想,她才走了兩步,後面就是一串腳步聲。
“小郡主——”丫鬟喚了一聲。
殷黎從後面小跑上來,又一次拽住了宋楚兮的袖子。
宋楚兮下意識的逐步,垂眸,就對上那孩子忐忑不安仰頭看向她的一雙大眼睛。
她還是不說話,就那麼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她,眼神裡一時閃動着畏懼的光芒,又一時的便帶了幾分期許的渴望。
宋楚兮能夠明白她此時的心情,就只是覺得深深的無力又心疼。
她看着小丫頭的臉,沉默了一陣,然後把她拽在她袖子上的手移入掌中,緊緊的包裹住。
那丫頭見狀,猶豫了一下,就沒再跟。
宋楚兮牽了殷黎的手回到殷湛那裡,彼時太醫都已經退到了旁邊的廂房裡研究解毒的法子,只有阮大夫還和衛恆一起守在殷湛這裡,坐在牀邊,滿頭大汗緊張不已的給他扎針。
殷黎走到院子裡的時候還有些遲疑和退縮,但是剛一進門,立刻就鬆開宋楚兮的手快跑到了殷湛的牀邊。
“小郡主,可別亂動!”阮大夫趕忙提醒。
殷黎本來伸手就要去抓殷湛的手的,但是看到他手背上顫巍巍的兩根銀針,就又怯怯的縮了手。
她咬住嘴脣,慢慢的,很小心的趴伏在殷湛的牀邊上。
她身在的身量已經有一些了,身子不能直立,但是跪着又夠不到去看牀上的殷湛,於是就用一個十分怪異和艱難的姿勢,半跪半趴在那裡。
她不敢去碰殷湛,猶豫了好半天才十分小心的一點一點從手指托起他放在牀沿上那隻手的拇指,用兩隻小手很輕很仔細的輕輕的攥住了。
除了剛開始無聲的恐慌落淚,這一整個晚上,這個孩子就沒有哭過。
她纔不過只有七歲而已,承受着這樣的壓力,宋楚兮就是再如何的心痛不忍,但終究也發現自己是無計可施的。
阮大夫一根一根的往殷湛的身上扎針,爲了力求精準,大冷天的,他居然也是汗溼夾背,又一直忙活了小半個時辰才長長的吐出一口氣。
“怎麼樣了?”衛恆連忙問道。
“不太樂觀!”阮大夫是自己人,並不說場面話,而是實話實說。
他回頭看了眼牀上人事不省脣色都呈現出詭異的紫黑色的殷湛,然後走到宋楚兮面前道:“王爺出門之前服用了一些我配置的清毒的藥丸,後來事發之後王妃又馬上餵了他清心丸,但是這種毒的毒性實在太烈了,就是這樣也急劇擴散了。小的用銀針暫時封住了王爺的各大經脈,能暫緩毒素續集擴散,但是這毒——我卻是無能爲力的。”
不是阮大夫的醫術不夠高明,而是這一次出手的人太毒,根本就完全沒準備給殷湛留下一丁點兒的生機。
就算殷湛提前有準備,又加上宋楚兮的清心丸及時救命,也就只是沒叫他直接嚥下那口氣去而已。”
“我去看看那邊太醫有結果了嗎!”衛恆的的臉色鐵青,打了個寒戰,一撩袍角就出了門。
其實他們對那些太醫本來就沒有抱着指望的。
太醫都是皇帝的人,有幾個人會真心實意的來救殷湛的?別說宋楚兮覺得阮大夫都束手無策的毒他們不會有什麼辦法——
就算他們真有本事研究出解毒的藥方來,會不會拿出來都兩說。
“王妃——”阮大夫還有話要說。
宋楚兮本來正失神了一瞬,思緒被他打斷,不經意的一擡頭就看到牀榻邊上的殷黎不知道何時已經扭頭過來,也是眼睛明亮,一眨不眨的盯着古大夫在聽他說話。
宋楚兮的胸
宋楚兮的胸口一痛,忙是不送聲色的制止了阮大夫。
阮大夫會意,趕緊說道:“小的先去寫個方子給王爺煎藥,這裡讓王爺先休息。”
他匆匆轉身離開了。
殷黎的目光還一直膠着在他的背影上。
她不哭不鬧,臉上沒有太過生動明顯的表情,所有的情緒都通過了眼睛在無聲的表述。
宋楚兮走過去,彎身跪在她面前,雙手拉過她的兩隻胖胖的小手,心裡斟酌了好一會兒才勉強找到了開口的方式道:“暖暖是不是很擔心你父王?”
殷黎的眼睛閃了閃,情緒很明顯。
可是她沒有說話,而是垂下了眼睛去。
宋楚兮的眼眶酸脹的利害,捏了捏她的掌心,強忍着眼淚開導她,“我知道暖暖你擔心他,這是在咱們自己家裡,你不用忍着的,難過可以哭,有話就說出來。你父王在這裡的,我也在這裡的,我們都一直陪着暖暖的。”
殷黎聽了她的話,似乎也是無動於衷。
宋楚兮滿心的無助,完全的拿這個孩子沒有辦法了,正在六神無主的時候,殷黎卻竟然擡起了眼睛開看她。
“我父王——”“暖暖,以後——我來做你的孃親,好嗎?”宋楚兮忍了許久,最後摸着她的臉,咬牙說出了這句話。
“有了孃親,壞人就不會來了嗎?”殷黎問道。
她的語氣很平靜,聽不出什麼特殊的情緒。
“我不能保證他們還會不會來,可是如果暖暖有了孃親在身邊,孃親就會像你父王一樣,護着暖暖的,即使那些壞人再來,也不讓他們傷害暖暖,好不好?”宋楚兮道。
殷湛這個樣子,現在心裡最沒底的那人是她。
雖然打從心底裡講,她應該堅信他能化險爲夷,堅信他一定不會有事,可是——
只是自欺欺人的話,有什麼用?
即使再不願意,也即使她能死撐着自欺欺人的騙自己,可是對於殷黎——
她卻要誠實的面對她,做好兩手準備,爭取無論將來要面對什麼養的局面,都能把對這個孩子的影響和傷害降到最低。
她是那麼的依賴自己的父親,殷湛一定得挺過來,而萬一——
萬一他真有什麼不測,她就必須要這孩子能夠接受和依賴她的。
她得代替殷湛,給這孩子她能給的所有。
那孩子瞪着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目光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看了半晌,“如果暖暖有了孃親,孃親是不是也會護着父王?不叫那些壞人再來害父王了?”
好,或者不好,不過一點最爲簡單的小情緒。
可是這個孩子,卻用了這樣一種小心翼翼的方式來回應。
這一刻,她的心裡該是有多少的恐慌和無措,甚至於是就連她一直捍衛着的“母親”的名分也不計較了。
她唯一想要的——
只是有一個人,能站在她的前面,替她去保護她的父親。
“暖暖——”宋楚兮突然覺得,她倉促間勉強自己建立起來的所有的自信心都瞬間絕提崩塌了。
她——
幾乎再也維持僞裝不下去了。
她也覺得絕望和恐慌,勉強撐着假裝堅強,其實這一刻,真的很想抱着這個孩子,一起失聲痛哭。
爲什麼會發生這種事?怎麼會發生這種事的?
今天本來是他們大婚之喜的好日子,突如其來這樣的變故,她其實也幾乎承受不住。
可是——
就是因爲殷湛這樣,她才更是必須要僞裝鎮定的支撐下來。
即使心裡早就亂的一塌糊塗,可至少——
在那些居心叵測的人面前,她必須要讓他們看到,她宋楚兮是沒有被打倒的,就算殷湛生死不明,她一個人也同樣能撐得下去。
她得讓那些在暗中窺伺的人忌憚,因爲這一刻她身上擔負的——
是保護他們這一家三口人的使命,直至——
殷湛重新站起來的那一刻。
他親口要求她的,要她竭盡全力,她必須要做到。
這一刻,真的是幾近崩潰的矛盾,宋楚兮只用力的咬着牙,不敢輕易的開口。
“父王他——還會好起來嗎?”殷黎看着她,卻是一定要一個肯定的答覆的。
“暖暖一定要和你父王在一起嗎?”宋楚兮勉強的問道。
“我——想要父王!”殷黎道,這個時候,她突然就委屈的使勁的抿緊嘴脣。
這孩子還是再忍,她還是沒有嚎啕大哭,可是嘴巴一抿,豆大的淚珠就突然滾了下來。
宋楚兮慌了,慌亂的纔要拿袖子去給她擦,殷黎卻已經自己擡手,用袖子使勁的擦掉眼淚。
她使勁的吸了吸鼻子,又再嚴肅又鄭重的看向了宋楚兮,問道:“姐姐,父王他——會不會不要暖暖了?”
這一刻,宋楚兮才又一次真切又深刻的體會到,在這個孩子心裡,所謂父親的位置,是沒有任何人能夠取代的。
即使她是她的母親,也即使她也會如殷湛那般,不遺餘力的寵愛她,維護她,給她最完美的整個世界。
可是——
如果沒有了父親在場,她所能給的,就永遠都不可能是這個孩子所期待的完美。
“不會的!”最後,宋楚兮只違心的點了點頭,輕揉着她軟軟的發頂,“你父王只是受傷了,休息一
了,休息一段時間,他就會好了。”
“真的?”得了她的回答,殷黎也不知道是真的信了而故意的讓自己相信了,她的眼睛一下子就明亮起來。
“真的!”宋楚兮不忍再和她繼續對視,趕緊一把將她攬入懷中,用力的抱緊她。
殷黎沒有反抗也沒有掙扎。
宋楚兮抱着她好一會兒才努力平復了心情,緩緩的往後退開,給她整理了一下衣裙道:“不過現在,我先帶你去睡覺好嗎?”
“我想陪着父王!”殷黎很小聲的說道。
宋楚兮摸着她柔軟的發頂,心中卻有無限苦澀的情緒蔓延。
“可是你在這裡,你父王知道你沒有好好的吃飯睡覺,他會擔心的。暖暖不是也想讓父王早點好起來嗎?那就要讓他好好休息,是不是?”宋楚兮儘量的開導她,“我們先去睡,這裡我讓衛恆守着,好不好?”
殷黎不想走。
他又回頭去看牀上的殷湛,但是想着宋楚兮說的話——
她知道,病人是都需要休息的。
如果她在這裡會影響到父王休息,即使再不情願,也還是要離開的。
“嗯!”最後,她認真的點點頭。
“走吧!”宋楚兮站起來,牽着殷黎的手往外走,對外間的阮大夫吩咐道:“這裡你先守着,我送暖暖回去睡了再來!”
“是!”阮大夫答應了。
宋楚兮牽着殷黎的手送她回了她自己的院子裡。
白琳和白英都擔心不已,但見宋楚兮親自送了殷黎回來,心裡纔跟着稍微踏實了點。
宋楚兮給殷黎洗了臉,又幫她換上了寢衣。
小丫頭很乖巧,不吵不鬧,十分的配合的上牀躺下了。
宋楚兮給她掖了掖被角,坐在牀沿上。
七年了,整整七年,她這個做孃的都沒有爲這個孩子做過任何的事,這是第一次,她能安靜的坐在她牀頭,陪着她,哄着她,看着她慢慢入睡。
她虧欠這個孩子的,實在是太多了。
可是現在——
卻沒有陪她哄她的心情。
“快睡吧!你父王沒事的!”宋楚兮摸了摸孩子的臉,微微露出一個笑容來。
殷黎的身子整個藏在被子裡,只露出一張小臉來。
她很乖巧的閉上眼。
宋楚兮各自被子輕輕的拍着她,心裡想着的卻是殷湛,不免就走神了。
殷黎閉眼躺了一會兒,就在宋楚兮以爲她是該睡着了的時候,她卻又突然睜開了眼睛。
猝不及防的和她明亮的眸子對上,宋楚兮不免一愣。
然後下一刻,小丫頭突然咧嘴,衝她甜甜的露出一個笑容,“姐姐,如果你做暖暖的孃親,也很好!”
說完這句話,她卻又好像是害羞的不想和她對視一樣,趕緊閉上眼,往被子底下鑽了鑽。
宋楚兮愣在那裡,腦中不斷重現綻放她方纔那一刻甜美真摯的笑容。
七年了,七年之久,她終於等來了自己孩子的承認。
這一刻是種什麼樣的心情?
她該高興的,可是狂喜之餘卻只能感覺到無止境的心疼——
雖然殷黎是認了她了,但也許,她真正需要的,並不是一個母親,而是一點能夠守護和保護她父王的力量而已。
“快睡吧!”宋楚兮的鼻子一酸,勉強壓住就要衝到眼眶的溼氣,就勢吻了吻她的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