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樑等人都在他府上,但凡是聽到一丁點兒的風聲,殷紹就是不想過來也不行。
殷紹的目光沉了沉。
宋楚兮卻是坦然,面不改色的與他對望。
這時候,廖倩華已經聽到動靜,自顏玥的院子裡快步走了出來,“殿下!”
“顏氏到底怎麼了?”殷紹問道。
“這——”因爲有殷樑等人在場,廖倩華便頗有幾分猶豫,遲疑了一下,才道:“太醫發現了中毒的跡象。”
“中毒?”殷紹的語氣一涼。
橫豎是遮掩不住了,廖倩華就乾脆實話實說,“是!太醫說是十分罕見的毒素,沉積體內,並不會引發明顯的中毒跡象,可一旦積累下來,不出十天半個月的,就會因爲血脈幽閉而斷了生機。”
這種毒,說是毒,其實只算是一種慢性藥,引發的不會是中毒的症狀,而從脈象上,也只能查到疾病的症狀,任憑是誰都不會多想的。
“所以呢?你是說,只是有人蓄謀要害顏氏的性命了?”殷紹冷聲問道。
廖倩華面有難色,“方纔臣妾已經將她屋子裡的一應物品全部都讓陳大夫檢查過了,並沒有發現任何的髒東西。太醫說,這種藥,並不能馬上發揮效力,要積累下來,顏氏肯定是碰了不止一兩次的,實在是——毫無頭緒。”
宋楚兮事不關己的站在旁邊,再就不去摻合了。
寶音想着她方纔的話,心中有所領悟,就上前一步,行禮道:“殿下,太子妃娘娘,我家承微娘娘素日裡出入的地方,無非就是這處院子,和是皇長孫的住處了。最近年關,太傅每日都來府上教導小殿下讀書,下午和晚上,娘娘也是在小殿下處等候的時間比較多,如果我們娘娘的屋子裡沒什麼問題的話,那麼——”
如果不是顏玥的屋子裡出的問題,那麼就只能是殷桀那裡了。
有人還算計顏玥的話,那就只是後宅家事,可一旦要威脅到了殷桀——
那事情可就嚴重了。
“你大膽!”廖倩華厲聲呵斥,“信口雌黃的說什麼胡話?桀兒那裡用的哪一樣物件不是精挑細選的確認過纔給送過去的,難道還有人斗膽包天,敢對他起什麼歹念嗎?”
這件事,廖倩華自是想要壓下去,做他們太子府後院的事情來處理的。
寶音卻一心記掛着顏玥的安危,爲求一個真相,根本就不在乎把事情鬧大的後果。
她被廖倩華呵斥的心頭一抖,咬了咬嘴脣,最終還是跪下去,懇切道:“殿下,不是奴婢危言聳聽,也不是奴婢無中生有,而是眼下明明已經出了事了,奴婢也是爲了小殿下的安全考慮,奴婢當然也相信沒人敢對小殿下不利,可是凡事不可以不防,萬一呢?如果真是小殿下那邊出了什麼差錯,這一次遭殃的是我們承微娘娘,下一次的話——”
殷紹膝下,如今就只有殷桀這麼一個兒子,這個孩子的存在,是鞏固他地位身份的重要的一個籌碼,絕對不能有任何閃失。
“太子哥,這丫頭的話也不無道理。”殷述說道:“既然已經證實顏承微的病另有蹊蹺,就總要查問清楚的。”
“那就查吧。”殷紹道,面無表情。
“是!”廖倩華想說什麼,卻無從開口,只能點點頭。
郇媽媽進去叫了陳大夫出來,過去殷桀那邊一一查驗他屋子裡的東西。
殷紹直接就沒進門,帶着一行人都站在冷冰的夜風裡等。
宋楚兮一直表現的事不關己,端木岐走過去,從袖子底下暗中握了握她的手,輕聲道:“冷不冷?你先進屋子裡去吧。”
“嗯。”宋楚兮點點頭。
寶音看過來一眼,便就還是主動引她往顏玥的院子裡去。
舜瑜扶了宋楚兮的手,一行人慢慢的走,寶音看了眼左右無人,終於忍不住確認道:“四小姐,方纔在小殿下那邊,您是不是看出什麼來了?”
“嗯。”宋楚兮冷然的一勾脣角,“現在就看那位陳大夫到底是要往哪一邊靠了。”
“啊?”寶音不解,“陳大夫在府裡好幾年了,當是不至於會被誰收買或是利用的。”
“那就等着看結果吧。”宋楚兮道,也不過分揣測,目光不經意的一瞥,卻見右邊的一間廂房裡還點着燈火,就駐足看了過去,“那邊是——”
“那裡是小廚房。”寶音道:“小姐這邊建了小廚房,方便照管小殿下。”說着,就又擡了袖子抹淚,“當時小姐就是在廚房裡突然暈倒的。”
宋楚兮腳下略一遲疑,突然舉步走了過去。
那件廚房不大,大概是因爲顏玥病的匆忙,這會兒裡面用過的東西都沒來得及收拾,有點亂。
鍋裡的湯水已經冷掉了,桌子上一角上擺放着一個食盒。
宋楚兮走過去,信手打開了,那食盒裡面放着的卻不是點心,而是一碗麪。
下面加了火炭,這會兒還微微的有些熱氣。
“咦,這食盒是要準備往外送的嗎?”舜瑜擡手摸了摸,不禁奇怪。
當時顏玥還沒來得及說什麼,故而寶音也只是搖頭。
宋楚兮的手指,壓扣在那食盒邊緣,緩慢的摩挲了許久,忽而苦澀的笑了笑,然後居然直接彎身坐下,從食盒裡捧出了麪碗一口一口的吃了起來。
幾個丫頭怔愣不已,想要開口勸阻又不知道該怎麼說。
端木岐不放心的從院外跟進來,卻見她這邊居然旁若無人的吃上了,心中隱隱一嘆,乾脆也沒打斷,而是靠在了門框上看着。
宋楚兮慢條斯理的吃完了面,已經是一盞茶的工夫之後了。
舜瑜遞了帕子給她,擡頭,卻見端木岐整站在門口,就小聲道:“少主——”
“怎麼餓成這樣了,都說我們不要跟着來了。”端木岐笑笑,站直了身子走進來,親自把宋楚兮扶起來。
幾個丫頭察言觀色,都自覺的先退了出去。
宋楚兮垂眸站在燈影下,臉上沒什麼表情,也一直沒說話。
端木岐看着她,半晌,擡手攬住她的肩膀,將她壓入懷中抱了抱。
宋楚兮一直表現的很溫順。
端木岐順手拍了拍她的背,輕聲嘆道:“你有這個習慣,怎麼不早跟我說,就爲了吃這一碗麪,咱至於大晚上的還往這裡折騰嗎?”
生辰裡,有些人是有些講究,須得要吃一碗壽麪過生辰的。
顏玥雖是不能公然往驛館裡送東西,可今天殷桀去了御景園,回頭她可以讓寶音提前去等着接人,順手帶個食盒過去,交給端木家在外等候的侍衛,根本就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是我母親的習慣。”端木岐不過是緩和氣氛的一句調侃,並沒有指望宋楚兮會搭腔,沒想到她卻緩緩地開了口,“往年的時候,只要這一天我是在她身邊的,她就一定會親手做一碗壽麪給我吃。”
真要細算起來,其實她的很多習慣都是爲了遷就廖夫人的,曾經那時候也會時常覺得無奈,可是如今——
哪怕是願意遷就,也永遠失去了機會。
“已經過去了。”端木岐道,手掌輕撫她的後背,給她順氣,頓了一下,又道:“我剛問過了,那位馬太醫說,好在發現的及時,只要儘快將她體內淤積的毒素引出來,會慢慢好起來的。”
“嗯!”宋楚兮點點頭,偏了偏頭,把臉使勁靠在他胸前的衣料上,把眼角浮現的一抹溼氣蹭掉。
然後,她從他的懷抱裡退出來,“走吧,我們還是回隔壁院子看看去。”
她舉步欲走,端木岐卻拽着她的一隻手沒動。
宋楚兮不解,回頭遞給他一個詢問的眼神。
端木岐就款步走到她的面前來。
他的脣角噙一抹淡淡的笑容,還是帶了點兒揶揄的味道,手指自她腮邊輕輕的蹭過,“楚兒,有些事,過去了就是過去了,你明白嗎?今天這裡不管發生了什麼事,也都只是北狄太子的家務事。不管是誰出手,也不管他的最終目的是要害誰,都不是衝着你的。”
宋楚兮愣了愣,一時覺得他是多此一舉,但再轉念一想,心中卻又明瞭——
端木岐指的是殷桀。
因爲從他掌握的消息來看,殷桀還是她的兒子。
他怕她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怕她一會兒會執意插手,進而露出破綻給人察覺。
雖然她的確是險些控制不住情緒,可是,那卻是和太子府的家事完全無關的。
“放心吧,我不會插手的。”深吸一口氣,宋楚兮說道:“我在意的,只是顏玥,既然她會沒事,我自然會適可而止。”
只在乎顏玥?
端木岐聽了這話,心中卻並不輕鬆,反而百感交集。
雖然他極度排斥她和東宮和殷紹之間的一切關聯,可是那個孩子的存在已然是一根刺了,本以爲她說她會與東宮劃開界限的時候,他會覺得輕鬆,卻沒有想到,此刻落在心裡的真實的感覺會是如此的膽戰心驚。
這個丫頭,如此的決絕,是連親骨肉都可以置之不理嗎?
他雖然不知道廖容紗和殷紹之間私怨的種種細節,但只從當初的形式上推斷,對殷紹會容不下的原因也能揣摩個七七八八。她的死,想來是另有隱情,所以纔會引發她現在對殷紹的仇視和敵意。
可是就因爲這仇恨,她便也可以對那個孩子冷漠以對嗎?
端木岐神色複雜的看着她,想要說什麼,最後卻是欲言又止。
兩個人又一起出了院子,這個時候殷紹等人已經去了殷桀那邊。
因爲殷桀今天沒在府裡,反而方便了陳大夫查證。
殷紹面沉如水,帶着一羣人等在院子裡,陳大夫將殷桀裡外兩個屋子裡的擺設用具一一仔細查驗過一遍。
廖倩華多少有些心裡不安,見他那裡一直沒什麼結果,就對殷紹說道:“殿下,現在這樣漫步目的的查,真的會有成效嗎?如果顏氏真的是在桀兒這裡出的事,那也沒理由啊,桀兒他就在這屋子裡住着,他都沒事,怎麼反而是顏氏出了問題?”
按理說,殷桀一個孩子,如果這屋子裡真的有什麼不乾淨的,他也該比顏玥更容易中招纔對。
“不管有關無關,桀兒是皇兄長子,既然已經是有可能威脅到他了,查一查也好。”殷樑說道,別有深意的微微一笑。
本來他是隱隱的聽到了一點兒風聲,說殷紹這裡顏玥莫名病倒,被揣測可能是中邪了。巫蠱之術,在朝中可是被明文禁止的,如果真能查到殷紹府中有這種事情,他絕對難逃干係。
可是遺憾,顏玥就只是中毒。
這樣一來,一個侍妾的死活就明顯不夠分量了,而如果事關皇長孫,那就又要另當別論了。
殷樑會咬着不放,這根本就是毫無懸念的事情。
“真是難得老三你對桀兒還這般關心了。”殷紹冷冷說道,也沒給他留情面。
殷樑掩嘴乾咳了一聲,就沒再多言。
這邊廖倩華卻惴惴不安,如果殷桀這裡真有什麼問題的話,雖然不是她做的,但是她爲一家主母,怎麼都難逃干係。
陳大夫花了大半個時辰,將這屋子內外都細細檢查了一遍,這才快走出來覆命,“稟殿下,小的已經將小殿下這屋子裡的東西都一一的查過了——”
這會兒都快要四更天了,殷述不耐煩道:“別拐彎抹角的,直接說結果不行嗎?沒見我們大家都在這裡凍着嗎?”
陳大夫稍稍擡眸看了眼殷紹,見到殷紹點頭,這才說道:“小殿下的屋子裡也沒有發現足以引發承微娘娘重病的源頭——”
廖倩華聞言,終於隱晦的鬆了口氣。
不想緊跟着下一刻,陳大夫卻是話鋒一轉,又有些爲難道:“但是小的還是查到了一些跡象的。”
“陳大夫,這是什麼意思?你不是說——”廖倩華一驚。
陳大夫就爬起來,轉身引着衆人往裡走,“殿下請您移步進來。”
一行人跟着進了屋子,陳大夫就徑自走到牆角,取下那裡那盞宮燈的燈罩道:“殿下,小的查驗過,在這個燈罩上就殘留有那種致命的藥米分的痕跡。”
“這上面?”殷述線走過去,好奇的拿了那燈罩左看右看。
他自然是看不出什麼來的,就聽那陳大夫繼續說道:“這燈罩上沾染了一些不是很明顯的氣味,雖然裡面的蠟燭沒什麼異常的,可是依小的推斷,極有可能是之前的蠟燭被人換過了,那藥米分,就是摻在蠟燭裡面的。晚間點了燭火,這毒藥就揮發出來,然後數日積累下來,雖然有問題的蠟燭被換掉了,可是還有一些痕跡殘留在了這燈罩上。”
“蠟燭有問題?”廖倩華快走過去兩步,不可思議道:“這怎麼可能?是哪個膽大包天的奴才敢做這樣的手腳?”
她去取了那大半跟蠟燭查看,“而且這蠟燭看着也用了幾天了,怎麼可能是被臨時更換掉的?”
彼時這院子裡的管事大丫頭樂竹已經惶恐不安的跪在了外面。
廖倩華扭頭看過去,喝問道:“這些東西,平時都是誰在管的?”
“這——”樂竹瑟瑟發抖,聲音細若蚊蠅道:“小殿下屋子裡的東西,都——都是奴婢親自打理的。”說着,就聲淚俱下的哭訴道:“可是娘娘,奴婢可以指天發誓,我真的沒有動過這蠟燭啊,承微娘娘的病,真的和奴婢無關啊。”
殷樑和殷化等人,都帶着看笑話一樣的表情等着殷紹表態。
殷紹冷冷的看過去一眼,那樂竹馬上就有點扛不住了,冷汗直冒的使勁伏低了身子,顫聲道:“殿下,真的和奴婢無關,我——”
“你的意思,還是要動刑了才肯招認?”殷紹道,完全不由分說的就是一擡手,“來人——”
“殿下,冤枉,奴婢冤枉啊。”樂竹大聲喊冤。
馮玉河已經命人將她按下了。
有侍衛提了板子過來,根本就不容她反抗的就開始動刑。
這板子的分量重,一個嬌嬌弱弱的女子,如果下狠手的話,十幾個板子下去基本上就再沒進氣了。
只三五個板子下去,那樂竹就哀嚎一聲,背過了氣去。
“潑醒!”馮玉河並無半點悲憫之情的冷聲道。
侍衛潑了她兩瓢冷水,樂竹呻吟一聲,悠悠轉醒來。
殷紹還是居高臨下,面無表情的盯着她,“還是不說嗎?”
“殿下,奴婢真的什麼也不知道,就算真是小殿下的屋子裡出了什麼問題,您也不能就認定了奴婢所爲啊,這院子裡多少奴才出入——”樂竹抖着聲音道,眼淚鼻涕流了滿臉。
“這院子裡出入的奴才是多,可是能隨時出入小殿下屋子的卻只有你一個。”寶音憤憤不平的說道:“你說和你無關?就算不是你親自下的手,可是有人放了別人隨意出入小殿下的屋子,這也是你的疏失,你一樣逃不了干係。樂竹,你還要強行狡辯嗎?”
不管怎樣,這丫頭總歸是在劫難逃了。
殷紹根本就不在乎她的死活,馮玉河見她還是咬牙不語,剛要再招呼繼續動刑,花園裡就見一個門房的婆子匆匆跑過來,稟報道:“殿下,皇后娘娘駕臨,車駕馬上就要到了門口了,請您和太子妃娘娘快去接駕吧。”
因爲寶音提到了巫蠱之術,想來劉皇后還是不放心,所以最後還是忍不住半路又折了過來。
殷紹淡淡的又掃了那樂竹一眼,道:“想辦法,一定給本宮撬開她的嘴巴來。”
言罷,就一撩袍角,帶着衆人直奔了大門口。
彼時劉皇后的車駕剛到,才被人扶着下了車。
“兒臣見過母后。”殷紹帶人上前迎接,親自扶了她的一隻手,“天都這麼晚了,母后怎麼過來了?”
“桀兒這孩子,走到半路就不依了,說是一定要回來,本宮降不住他,就只能是繞回來了。”劉皇后笑道。
寶琴帶了殷桀從後面的馬車上下來。
廖倩華趕緊迎上去道:“郇媽媽,今晚就安置桀兒在本宮那邊歇下吧,你先送他過去。”
劉皇后投去狐疑的一瞥。
廖倩華的神色尷尬,並不好說什麼。
“出了點事情。”殷紹道,一邊引着劉皇后進門,一邊解釋。
“什麼?是哪個奴才這樣大膽,居然在桀兒的屋子裡作祟?”劉皇后纔在正聽坐下,聽了事情的大致始末,立刻拍案而起。
殷桀的主意都敢打,這實在是觸了她的逆鱗了。
“馬太醫不是在你這邊?趕緊叫他去給桀兒把脈看看。”劉皇后的心神不定,幾乎是少有的失去了冷靜,趕緊吩咐。
殷紹使了個眼色,就有婢女下去傳話了。
“馮玉河已經在審那個丫頭了,母后稍安勿躁。”殷紹勸了她坐下。
劉皇后喝了口茶,還是不放心,還是站起來道:“本宮還是過去看看桀兒再說吧。”
她急匆匆的往外走,廖倩華不敢怠慢,連忙親自扶了她的手,陪着她一起過去。
劉皇后難得過府一趟,殷紹身邊幾個有名分的妾室也都不得不半夜爬起來,跟着過來請安,這時候一羣人就不得不陪着她一起去了廖倩華處。
滿太醫給殷桀診了脈,由衷地鬆了口氣道:“小殿下倒是還好,並沒有中毒的跡象,不過爲了保險起見,這幾日微臣會每日過來,給小殿下扎針疏通一下血脈。”
“那就好,那就好。”劉皇后總算是舒了口氣。
這時候,外面馮玉河派過來報信的人剛好也到了,“殿下,娘娘,那個丫頭招了。”
殷紹還沒說什麼,劉皇后已經目光一冷,涼涼道:“把她提到前廳裡去,本宮要親耳聽她說什麼。”
馮玉河看了殷紹一眼,殷紹點點頭,他便轉身去了。
這麼一來一回的耽擱着,衆人在折回前院的時候,天色已經矇矇亮。殷述眼尖,剛一穿過垂花門,就先驚訝道:“咦,十一皇叔?您怎麼也來了?”
宋楚兮下意識的循聲望去,去見那人今天居然換了朝服,正被婢女引着,款步從大門口的方向行來。
自從交出北川的兵權之後,殷湛就實打實的做了個閒散王爺,常年居住在自己的封地臨陽,而偶爾回京的一段時間,他也基本都不會上殿參與朝政的。
端木岐的脣角冷諷的勾起一個弧度。
這邊殷湛已經開口道:“今天陛下已經開印上朝了,你們幾個全都缺席不在,本王過來看看。”
這個理由,十分的合情合理。
雖然人人都心存疑惑,卻是端木岐洋洋灑灑的笑道:“這大清早的,還真是難爲宣王殿下了。”
他這一開口就帶了很重的敵意,因爲有除夕國宴上的事情在先,衆人也是心領神會。
“我府上出了點事,耽誤了上朝,回頭我會進宮去跟父皇解釋,有勞十一皇叔走這一趟了。”殷紹迎上前去一步,隨後目光冷諷,意有所指的掃視了一眼殷樑等人。
“橫豎都已經是晚了,也反正都要被父皇責罵,那咱們兄弟幾個索性就等着隨後一起進宮去請罪吧,做個伴也好。”殷樑笑道。
如果只是殷紹的姬妾爭寵,他不會有興趣,可是現在牽扯到了殷桀身上,他就怎麼都要留下來看看了。
殷紹也懶得同他打口水官司,看了他一眼,就帶着衆人回了客廳。
馮玉河命人將那樂竹拖上來,彼時那丫頭已經被打的奄奄一息,只剩下一口氣吊着了。而有的人就是這樣,你說要處死他的時候,她未必害怕,可是要讓她吊着半口氣再活下去,他便就承受不住了。
“說吧!”殷紹喝了口茶,漫不經心道。
“是——是奴婢做的!”樂竹趴在地上,聲音抖的利害,虛弱不堪,“顏承微經常斥責奴婢照料小殿下不用心,年前的時候,又一次又因爲奴婢晚上忘了關小殿下那邊外屋的窗戶而罰了奴婢的月例銀子,奴婢——奴婢就壞了恨。”
顏玥對待下人,並不是個太苛刻的人,可唯獨在和殷桀有關的事情上,會容不得人。
樂竹說着,就嗚嗚的哭了起來,哀求道:“殿下,奴婢真的沒有毒害小殿下的意思,我只是想要報復顏承微。奴婢——奴婢有很小心的,是最近這段時間知道小殿下回去的晚,奴婢纔敢做的。現在天黑的早,奴婢都是白天裡換了蠟燭,趁顏承微傍晚過去等小殿下回來的時候給她用,而且只放在外間,只要她一走,奴婢就馬上換掉了,絕不敢傷害小殿下一分一毫的啊。”
“你——”寶音聞言,立時就被氣昏了頭,指着她道:“娘娘不過就是責罵了你兩句,也值得你這樣喪心病狂的報復?”
“這理由,的確是牽強啊。”端木岐垂眸抿茶,一面拿眼角的餘光去看了眼旁邊的宋楚兮。
“顏氏出事了,皇長孫卻安然無恙,只從這一點來看,至少這丫頭所承認的她要毒害的目標沒有錯。”宋楚兮冷冷說道,面無表情。
可是,這丫頭給出的理由的確是牽強,根本就不足以構成她起殺心的理由。
“你好大的膽子。”劉皇后想起此事就後怕不已,怒不可遏的大聲道:“你還敢說你沒有謀害皇長孫之意?就算是你事後及時熄滅了燭火,屋子裡的毒氣散不出去,桀兒還不是要跟着遭殃?你這賤婢——”
事關殷桀,劉皇后就有些控制不住情緒,激動之餘,心悸之症便隱隱有了復發之勢。
“娘娘,娘娘息怒,當心您的身體。”她身邊婢女趕緊給她撫着胸口順氣。
“是奴婢思慮不周,奴婢願意領罪,請娘娘和太子殿下責罰。”那丫頭道,到了這個份上,也就一心求死了。
打殺一個丫頭,就能消了她的怒氣了?劉皇后單手壓着胸口,終究還是義憤難平,霍的就是扭頭,惡狠狠的看向了廖倩華,罵道:“區區一個後院你都管束不好嗎?讓這賤婢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做出這等大逆不道之事,你是真的好無所察,還是根本就是樂見其成,纔有意縱容的?”
“母后!”廖倩華也自己難逃干係,卻沒想她會矛頭直接指向了自己,趕緊跪下去道:“府裡出了這樣的事情,臣妾責無旁貸,我承認是我的疏忽,沒能約束好這些奴才,可是這些奴才膽大包天,在殿下的眼皮子底下都不知收斂,難道這就只是臣妾一個人的責任嗎?”
“你還狡辯?”劉皇后怒不可遏,指着她道:“你的意思是,這府上的奴才行事跋扈,還要責怪太子的管束不周嗎?太子他每日裡公務繁忙,你身爲人妻,不思替他解憂,反而連這後院裡的一點小事也管不好,出了事,居然還要太子替你擔待?廖氏,你還知不知道自己的本分是什麼了?”
廖倩華當然知道,後院的事情她要負全責,可是這一次事關皇嗣,這麼大的罪名,她擔待不起。
“母后,臣妾只是就事論事,並不敢牽累殿下。”廖倩華咬牙道:“臣妾只是覺得這奴婢給出的理由雖然合理,但是芝麻綠豆大小的一點事情,真的值得她不顧株連九族的大罪,去拿桀兒冒險,最後只爲了算計一個顏氏嗎?臣妾已經說了,對下人們管束不周的罪責,臣妾願意承擔,但是此事多有疑點,臣妾懇請母后,再繼續詳查,真正的要一個水落石出。”
也許顏玥是真的因爲那樂竹伺候的不精心而責罰過她,但是廖倩華的懷疑也是有據可循的。
誰不知道殷桀的身份的尊貴,就爲了報復顏玥的幾句責難,就拿殷桀冒險?除非這個丫頭瘋了。
廖倩華這樣公然與她頂嘴,劉皇后心中越發的不高興。
但廖倩華的這些話,卻也正中點子上。
劉皇后略有遲疑,外面就見樑嬤嬤走了進來,正色道:“娘娘,奴婢已經查過了,這個丫頭樂竹是奴籍,並且如今已無父母親人在世了。”
也就是說,這個丫頭九族之內,只她一人。
“什麼?”廖倩華大爲意外。
宋楚兮從旁看她們爭執了半天,心思動了動,忽而便朝心焦不已跪在廖倩華後面的寶音飄過去一眼。
寶音本來就幾次想要開口替顏玥鳴不平,可是又唯恐說錯了話適得其反。這整個屋子裡,她唯一能夠相信的也就只有宋楚兮了,便就時時注意着她的一舉一動。
見到宋楚兮看過來,她立刻警覺。
衆目睽睽之下,宋楚兮自然不能說什麼的,只借着垂眸攏茶的間隙,捏着茶碗蓋的那隻手,尾指略略翹起,朝對面指了指。
寶音隱晦的看過去一眼,卻見她指的方向是規規矩矩站在門口的安意茹。
這是什麼意思?讓自己指證安意茹嗎?
按理說,宋楚兮又不是他們太子府的人,就算是安意茹的手腳,她也不該知道的。但是那個女人也的確不是個善茬兒。
眼見着這邊的場面僵持,寶音也由不得多想,直接一咬牙,就給上首的劉皇后磕了個個頭道:“皇后娘娘,奴婢——奴婢有話要說。”
廖倩華和顏玥素來不合,唯恐她是要落井下石,頓時心驚不已,“你這賤婢——”
“讓她說!”劉皇后冷聲打斷她的話。
廖倩華不甘心的,也只能是閉了嘴。
寶音伏在地上,神色略有惶恐道:“皇后娘娘,有些捕風捉影的事,奴婢本是不敢隨便亂說的,看是事關小殿下的安危,奴婢惶恐,不敢隱瞞。其實就在五六天以前,那晚奴婢鬧肚子,半夜起來的時候,剛好看到有個鬼鬼祟祟的人影從承微娘娘的院子外面溜過去,當時奴婢也沒多想,只以爲是誰剛好路過了,可是現在想來——好像就有些不對勁了。”
“什麼人影?你不要信口雌黃的——”廖倩華就只當她是要往自己身上潑髒水。
“廖氏你閉嘴,你就這麼心虛的等不得她把話說完嗎?”劉皇后叱道,轉而對寶音道:“你說,那到底是什麼時間?你看到的又是什麼人?”
“五六天以前,好像——好像——對了,就是初八,那晚宮裡來報喪,說瑾妃娘娘過了,殿下和太子妃娘娘都不在。半夜三更過半吧,奴婢起夜,見到了一個人從門前經過,雖然天黑,奴婢沒能看清楚她的臉,但是那衣着裝扮——應該是漓雨軒的秋心或是秋意吧。”寶音一面作狀仔細回憶,一面慢慢的說道。
初八那天,她是不在宮中的。
廖倩華聞言,突然就如釋重負,狠狠的鬆了口氣。
而安意茹那邊卻是怎麼都沒想到她會突然咬上自己,頓時驚慌,錯愕的擡頭朝劉皇后看去。
而她身邊的兩個丫頭更是方寸大亂,撲倒在地就屁滾尿流的大聲喊冤,“冤枉,娘娘,冤枉啊!”
劉皇后的目光,刀子似的直接射向了安意茹。
若說是這世上她最恨的誰,那就屬這個總是拖殷紹後腿的安意茹無疑了。
安意茹也知道這一點,心裡恨極了寶音的信口雌黃,卻還是趕緊跪下去,惶恐道:“娘娘,這根本就是子虛烏有的事情,您是知道的,這些天婢妾的身子不好,都是足不出戶的在漓雨軒養病的,我的丫頭也都寸步不離的跟着我。寶音一定是看錯人了,我的丫頭,絕對不可能半夜出去。”
“娘娘,大家都在這一個後院住着,奴婢幾乎每天都會和安良娣的兩個婢女在廚房裡遇到,絕對不會看錯。”寶音道,義正辭嚴,語氣篤定,“奴婢敢拿性命擔保,那一晚看到的人,絕對就是安良娣身邊兩個婢女之一。”
安意茹身邊,就只有這兩個丫頭是心腹,如果真是她要差遣下來什麼隱秘的差事,就只能是這兩個丫頭去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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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音雖然不明白宋楚兮暗示她攀咬究竟是爲了什麼,或者要扳倒安意茹能有多大的成算,但是出口無悔,便就死咬不放了。
“你——”安意茹氣急,不由的就紅了眼眶,轉向了殷紹道:“殿下,臣妾素日裡和顏承微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現在她的丫頭卻這樣攀咬,到底是何居心?”
“奴婢只是實話實說。”寶音道,不卑不亢。
“你又沒有拿住我和秋心的手腕,和不是攀咬是什麼?”秋意怒道。
雙方各執一詞,爭執不下。
端木岐看了宋楚兮一眼,見她只自顧着垂眸飲茶,不知道在想什麼,便就笑道:“太子殿下,現在聽您這兩房妾室各執一詞的來爭執,這樣有用嗎?與其在這裡浪費時間聽她們打這毫無依據的口水官司——據說您那位承微娘娘被人的下的藥也非比尋常,您就不好奇那藥是從哪裡來的?難不成這個丫頭還有個自己製藥製毒的本事?”
他的目光掃過,明明是個風情萬種的模樣,卻是震的樂竹心頭劇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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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紹的目光移過去。
馮玉河就上前一步道:“屬下已經叫人覈實過了,這一月之內,這丫頭並沒有出府,也沒有什麼外人過來看過她。”
這毒藥,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拿到手的。
樂竹心中慌亂不已。
劉皇后已經呵斥道:“那就去查,這個丫頭沒出府沒有嫌疑?那總歸是會找出一個有嫌疑有證據的吧?”
馮玉河剛要領命前去,一直跟在殷湛身後的衛恆卻是突然開口道:“也許馮管家也用不着這麼麻煩了。”
衆人循聲望去。
殷湛的神色淡淡,只自顧着垂眸品茶。
衛恆就上前一步道:“大年初二那天,屬下替我家王爺去往南康公主府送年禮,剛好看到有一輛馬車進了公主府後巷的那條街,並且——車上下來的還是太子殿下府上的人。並且,昨日在御景園,聽公主殿下身邊的嬤嬤偶然提起,說是她後巷那裡的一家藥鋪,老大夫突然失蹤,藥鋪也在正月裡關門大吉了。”
跪在那裡的安意茹,身子突然不受控制的抖了抖,心中一個聲音惶恐的咆哮不已——
難道她的秘密就要保不住了嗎?
而廖倩華無意中瞥見她的神情,忽而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一樣,她緩緩的一寸一寸擡起視線,看向了安然坐在椅子上喝茶的殷紹,那一瞬間,一顆心更是莫名的一涼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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嗷嗚,明天又要見血了,初二那天的血案,有內幕要浮出水面了喲╮(╯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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