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長亭,根本聽不進陽夕山的話,她只知道,盡餘歡又死了一次,又一次死在她的面前。而她,重生一世又能如何不還是要面對盡餘歡死在自己面前的事實嗎
重生以來的幾個月,她每天晚上都會做同一個夢,夢中是上一世盡餘歡毒發,求她給他一個痛快的情景。她如何也下不了手,他就拿着她的手,將匕首刺進他胸膛。
她每晚都會被這噩夢驚醒,所以當她看到“盡餘歡”死在自己面前時,她真的徹底的崩潰了,絕望了
所有的心絃都在那一刻徹底崩斷。連帶魂魄也遊蕩着不肯回到身體裡。
她茫然的四處抓着,最後扯住了陽夕山的袖子,她的耳邊似有似無的聲音在告訴她,盡餘歡還活着可她就是不敢相信,不敢相信
“你沒有騙我沒有騙我,餘歡還活着,還活着”她委屈的看着陽夕山,哪怕他前一刻有多麼強硬冷酷,她也不在乎,她只要確認盡餘歡還活着。
陽夕山握緊她雙手,在她身邊坐下,看着她崩塌的一塌糊塗的情緒,心下,說不出的複雜難言。
她與盡餘歡之間,究竟是怎樣的深厚情誼,纔會使得她誤以爲盡餘歡死了之後,會是如此崩潰絕望的反應難道他陽夕山竟會輸給盡餘歡那個小霸王
想到這裡,陽夕山不由更緊的握住了長亭的手,似乎如此才能抓緊她,不被盡餘歡搶走。
“長亭,我從未騙過你,一次也沒有。這一次你要不要相信我,都隨你”他的語氣冷酷寒冽依舊。
長亭眸子緩緩聚焦在他臉上,下一刻,先是搖搖頭,繼而又是肯定的點點頭,卻始終說不出一句話來。
陽夕山輕嘆口氣,將她雙手合攏在自己掌心,這一刻,他竟是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被禁錮,被拋棄的自己,也曾有過這般絕望崩潰的時候
所以這一刻,他絕不能讓酈長亭繼續下去他要喚醒她,令她坐回之前的酈長亭曾經他受到的痛苦失望,決不讓酈長亭也經歷一遍
長亭眼淚在眼眶中打轉,眼前的陽夕山越來越模糊,重疊成了無數個人的影子。
有上一世的他,有盡餘歡,有孃親,有文伯和阮姨,還有崔叔,還有姑奶奶,酈震西和祖父。還有錢碧瑤和酈夢珠
所有人的面容在她眼前一一閃過。
“我不知道應該如何面對那些人不知道,我不知道還會不會再經歷之前的生離死別,我掌握不住,也無法預知。我害怕有一天會眼睜睜的看着自己在意的人死在自己面前,我不想再經歷那樣的折磨痛苦”
長亭緩緩逸出,淚水悄然滑落。
陽夕山握着她的手,沉聲道,“你在書院也讀了不少書,難道不知道今日不知明日事的道理難道不知順其自然坦然面對的道理即便這些你都不知道,那麼你究竟是爲了什麼而會活下去你總該明白吧你是爲了你自己不是爲了任何人你首先當要對得起你自己,方纔能想到其他的人你現在這般折磨自己,不過是親者痛仇者快,你自己若不能把握好這一刻,那麼明日,便是他日掌握你的人生酈長亭,你聽到了嗎”
長亭眼底,一瞬劃過犀利血色。
她猛地抽回自己的手,耳邊響起壓抑的哭泣聲。
“小姐,我們真的不曾想到,你竟是受了這麼大的委屈痛苦小姐,你爲何不早些來找我們”哭泣聲越來越近,阮姨和文伯不知何時出現在屋內,看着她,阮姨泣不成聲。
文伯擦了擦眼角淚痕,輕聲道,“小姐,看着你這樣,我們很痛心,很難過,就會想起曾經你孃親在你入宮之後,經歷的那些不敢回首的每一天,但是小姐,無論如何,你孃親當時都堅持了過來,那是七年日日夜夜不曾停歇的折磨掙扎,小姐,你也要堅強,哪怕不是爲了你的孃親,爲了你自己,也請小姐保重保重啊”年逾古稀的文伯此刻淚流滿面,傷心的背轉過身去,身子止不住的發抖。
站在門外的崔鶴也是紅着眼圈,如果不是站在門口,他此刻也有種放聲痛哭的感覺。但是他不能,文伯和阮姨已經哭的如此傷心,如果他也哭的話,那麼誰來安慰他們他必須堅強下去保護好小小姐,不讓小姐在天之靈也得不到安息。
小姐已經悲苦一生,她的女兒不該再重蹈覆轍。
長亭走下牀,一步步走到文伯和阮姨身邊,擡手,輕輕擁住了阮姨。
這一刻,似曾相識的感覺涌遍全身。
孃親在的時候,阮姨也曾這般抱着她過,可那時,她對除了孃親之外的任何人都充滿了敵意,就像一個隨時準備戰鬥的刺蝟。自然,也是無法接受阮姨的好意。
可是這一刻,抱着阮姨,便好像回到了孃親還在的時候。
“阮姨,我想孃親了”
她在阮姨懷中,嗚咽出聲。
她知道,這一次絕不是陽拂柳一人所爲還有錢碧瑤酈夢珠今日她們欠下的,勢必要她們加倍奉還
陽夕山說得對,她是爲了自己而重生,首先要學會保護好自己,才能走的更遠
長亭簡單梳洗了一下,阮姨給她做了暖身的熱粥,還有她喜歡的各種小菜。看着她吃的着急,阮姨在一旁又是心疼又是無奈。
正要提醒長亭慢慢吃,門口,響起姑奶奶低沉沙啞的聲音,
“長亭,吃飯呢”姑奶奶說着走了進來,看到她胳膊和脖子上觸目驚心的傷痕,姑奶奶胸口莫名一堵,後面的話如何都說不出口。
倒是長亭,坦然迎上姑奶奶視線,“姑奶奶,我這都是皮外傷,修養幾天就可痊癒。姑奶奶不必如來來回奔波,天氣涼了,姑奶奶也要注意身體。”
本該是姑奶奶來安慰長亭的,誰知卻被她如此記掛着,姑奶奶心下,更是五味雜陳。
“小小姐,您這一會功夫就吃了三碗熱粥,幸虧我做的多,不然還真是”阮姨哭笑不得的看着長亭喝下第四碗熱粥,說不出的心疼唏噓。
長亭擦擦嘴,衝着阮姨璀璨一笑,那眼底卻是凝着細碎的冰棱霜花,越是微笑,越是叫人心碎。
“有姑奶奶來看我,還有阮姨做的好吃的,我自是胃口大開。況且,我胃口好也證明我身體無礙了,姑奶奶和阮姨應該放心纔是。”
她清脆無辜的聲音,聽的姑奶奶陣陣心寒。
心寒的是酈震西和酈宗南在聽到長亭出事之後冷漠的態度似是巴不得這個孫女女兒早些死了纔好
姑奶奶搖搖頭,坐在長亭身邊,“長亭,如今雖說你是住在書院,但你既是酈家人,也是凌家醫堡的唯一傳人,所以,我今兒來,是有些東西要交給你的。”
姑奶奶說着,從袖中拿出一疊地契。
“這些,都是你孃親在的時候交給我保管的。那時,你孃親的病情時好時壞的,她也擔心有朝一日她不在了,錢碧瑤不會放過你,所以便提前做好了打算,這些地契,你爹爹並不知道,是凌家子女才知道的秘密地契。我原本是想留到你出嫁那天才給你,可現在見你險些丟掉了性命,我實在是擔心,若你有事了,我連給你的機會都”
姑奶奶說到這裡,語氣哽咽着說不下去了。
長亭接過地契掃了一眼,竟都是長安街北側一整條街的地契。怪不得之前那條街遲遲不見任何動靜,鋪子都是在兩三年前就大門緊閉,蕭瑟一片,卻原來都是凌家產業
“你孃親去世之後,這些鋪子還有五年租約,我也就一直沒有收回,五年租約滿了之後,我按照你孃親的心願將鋪子全都收回,連帶五年的租約利息,一共是一萬五千兩白銀。鋪子一共十五間,還有就是問君閣,也是你孃親留給你的。”
姑奶奶將最後一紙地契也交給了長亭。
長亭此刻才明白,爲何姑奶奶要當着阮姨的面將地契拿出來。姑奶奶也是知道,阮姨是孃親信得過的人,這以後,問君閣歸了她,那也就是說,孃親留在問君閣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
這一刻,長亭說不出是震撼還是難過。
上一世,她根本不曾知道這些,想來,姑奶奶對她的失望,酈家對她的拋棄,最後這些都是落入酈震西和錢碧瑤手中了
如今,姑奶奶看到了她的改變,也明白了酈震西和錢碧瑤的狠毒無情,所以想着讓她手中有銀兩可用有地有鋪子可以自由規劃,更可以問君閣爲根基,逐漸發展自己的勢力。
姑奶奶也明白,酈家終究還是酈宗南和酈震西說了算的,倘若有朝一日,她與酈震西和酈宗南翻了臉,長亭也不至於聰明應對毫無準備
握着十幾張地契和厚厚的一疊銀票,長亭感激的看向姑奶奶,
“姑奶奶,你放心。既是孃親千辛萬苦留下來託您轉交給我的,那我定會好好利用,絕不讓孃親失望,不讓姑奶奶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