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離間二

常德軒不過是要做做樣子給齊閒度看, 故而派出去的都是些遊兵散將,戰鬥力極其低下。

可令常德軒沒有想到的是,就是這批老弱病殘居然打了個大大的勝仗, 據說當時趙王的人馬被打到丟盔棄甲, 流星似的沒影了。

常德軒難以置信, 於是又派出一隊精兵強將開赴靈林城, 沒想到又是輕而易舉便打到對方屁滾尿流, 順利收復失地。

常德軒不禁揣測,難不成以前都高估了衛負雪的實力?

常德軒對唾手可得的勝利心存懷疑,那邊齊閒度亦是眉頭深蹙。

“你們不是都說衛負雪的大軍銳不可當?怎麼唯獨常德軒能三戰三勝?”齊閒度坐在軟榻上, 正在翻看靈州捷報。

盧鬥星頓覺他的椅子硬邦邦的,讓人坐立難安, 支吾一陣, 猜測道:“也許是常將軍膽識過人, 謀略得當。”

“如果他這麼厲害,怎麼先前還一直拖着不出兵?”齊閒度從牙縫裡磨出這句話。

“這…這…”盧鬥星磕巴道:“陛下您說十天內讓他收復失地, 本來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誰知道還真讓他收復了靈林城,這是有點奇怪,更像是…”

“更像是衛負雪主動將靈林城讓給他!”齊閒度拍案而起,“現在說常德軒沒問題, 誰還會相信?”

盧鬥星配合的點點頭。

“陣前無小事, 對於任何事任何人都是寧可信其有, 不可信其無。”齊閒度沉聲道。

盧鬥星道:“陛下, 可陣前換將歷來爲兵家所忌。”

“讓一個有問題的人繼續統領大軍, 對敵作戰,這纔是真正的忌諱!”

盧鬥星自知他們的陛下一旦打定主意, 是絕對不會聽人勸的,便道:“不知陛下想換上哪位將軍?”

齊閒度負手在殿內走了幾個來回,終於道:“朕親自去。”

此時,餘暉沒入黑夜,一輪玉盤初升,殿外忽有一隊烏鴉飛過,邊撲騰翅膀,邊開口唱曲,不成曲調,嗓音沙啞,頗爲瘮人。

盧鬥星忽然就想起東齊民間一句俗語:“黑夜見烏鴉,黴運要到家。”

多年後,史官們會發現,東齊徹底的潰敗正是始於這個夜晚。

常德軒接到一紙調令,自是詫異不已,四國酣戰之際,居然要讓他回京任個閒職,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常德軒一怒之下竟然揉了聖旨,罵道:“老子無家無室,半生輾轉東齊邊境,殺得敵人沒有一萬也有八千,到頭來卻要被如此猜忌?”

語畢,猛然咳嗽起來,動靜大到讓木小七退了半步。

“我到底哪裡對不起東齊?你們說!我到底哪裡對不起東齊!”常德軒邊咳邊怒吼,一口鮮血忽然順着心肺一路飆到體外,飛濺到了高矮胖三位將軍的身上。

張高看着着急,繞到常德軒背後幫他拍背順氣。

李辦卻忽然冷道:“將軍,都到了這地步就別裝了!”

“你說什麼?”常德軒一張嘴,源源不斷的血便順着嘴角流下來。

“和衛負雪通信,私收衛負雪的金銀,這些不都是將軍你乾的好事?”李辦也怒目而視。

常德軒一愣,忽然又大笑幾聲,“原來是你,原來是你!”

“不錯!您雖然對我有恩,可國法面前恕李辦不能通融包庇!”李辦擲地有聲道。

常德軒滿嘴的血沫子,又狂笑起來,“李辦,你去問問衛負雪,那些信我可有回過一封,你去看看那些財寶我可有動過半分!”

李辦道:“將軍,財寶未動不過是現在戰亂之中,還無處可用,至於您有沒有回信,李辦也不能真的去問衛負雪,自然是隨您怎麼說都可以。”

木小七上前一步,“將軍,還有這兩場勝仗,咱們贏得如此輕鬆,擺明就是趙王在賣您的面子!”

常德軒大力拍着胸口,連說三個好,用盡所有的不甘吼道:“我常德軒可有虧待過你們?你們難道就是這樣報答我!”

李辦不爲所動,“將軍,國法和人情是兩回事,我不能看着您犯錯,但也會跟着你回京。”

木小七卻一怔愣,驀地想起他自十歲便跟在常德軒身邊,常德軒對他雖然態度不怎麼好,動不動還威脅要殺了他,可這麼多年,從不曾真的傷害過他,還時刻帶在身邊有意培養。

常德軒目眥欲裂,吼道:“我死也不想再看到你們倆!給我滾!滾!”

李辦和木小七對望一眼,跪下給常德軒規規矩矩行了個禮,李辦起身欲走,木小七卻潸然淚下,抱着常德軒的腿,澀聲道:“將軍,是小七對不起你,小七害了你!”

常德軒用盡最後一點力氣,一把將木小七推翻,喝道:“滾!老子見到你就噁心!”

木小七泫然道:“將軍,小七知道錯了,這就給您謝罪!”

木小七抽出劍來,悽然望着常德軒,恰好風起,卷的頭髮不住飛舞,“將軍,小七一念之差,害您到這步田地,只能一死謝罪!”

說罷,全力刺向腹部,頓時血染大地,一命嗚呼。

常德軒望着木小七倒下的地方,神色幾變,心中又恨又痛,涌上一大口鮮血。他咬牙吞下血,儘量平淡道:“我要回京了,你們各自保重。”

張高急忙道:“我隨將軍去!”

王亭站在原地從頭到尾都沒說話,此時忽道:“將軍,李辦和木小七固然出賣了您,可木小七亦是死於您的所作所爲。”

常德臨喉嚨裡咕噥幾聲,心緒已然翻飛,王亭說的沒錯,若不是他狂妄自大,剛愎自用,也不會導致產生這樣的誤會。李辦和小七就不會誤會自己通敵,事情便不會到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

常德軒俯下身子,劇烈咳嗽起來。

常德軒無力一笑,“王亭你說得對,我也有錯,是我把人心想的簡單了。”

常德軒拔出腰間報道,緩緩撫過,柔聲道:“這把刀陪着我走南闖北,斬過無數人的頭顱,如今我要卸甲,這刀跟着我便是埋沒,張高、王亭,你們二人拿去,等到靈州下一任守備來了,麻煩送給他,希望他能完成我未竟的事業。”

張高抱拳道:“將軍,東山不愁會再起,這把刀還是要跟着您!”

常德軒揮揮手,他筋疲力盡,不想再討論這個問題,“你們下去吧,找幾個人將木小七好生安葬了罷,這孩子不過是一時糊塗,竟然就要自裁,哎,性子太烈,有幾分像我。”

常德軒一大段話說下來,又嘔了一口血,意氣風發的大將軍,此時虛弱的像位久病之人。

“你們都下去吧,我想歇歇了。”常德軒閉起眼來不再看他們二人。

兩人只好扛起木小七的屍體,告退出了院子。

常德軒扶着椅子慢慢站起身,看着地上斑斑血跡,有他的,也有木小七的,此事熱鬧散去,都冷冷清清的躺在地上,無人問津。

“不逢明主,壯志難酬,齊閒度你真是好糊塗!奸詐陰險,冷酷殘忍,衛負雪你真是好手段!”常德軒怒吼一聲,提起刀來,“‘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齊閒度,好自爲之了!”

寶刀削鐵如泥,常德軒輕輕推向脖子,便輕易斷了骨肉,一腔熱血奔涌而出,成敗是非就成了往事。

常德軒自盡以證清白的消息,在四國掀起軒然巨波。尤其是東齊,民間都說,陛下這是嫉賢妒能,自毀長城。

常德軒一死,齊閒度才知道中計,但他強硬的將常德軒的死對外包裝成畏罪自殺,而且爲了挽回他的聲譽,立馬昭告全國,他將要御駕親征,親自去對抗衛國趙王。

昔日東齊,好比一座工藝盡善盡美的桂殿蘭宮,笑傲四國,不可一世,然而不過一年時間,便成了搖搖欲墜的茅草屋,四處透風,危在旦夕。

與此同時,親手締造這一切的趙王,自然成了四國最閃最亮的新星,加上他身世離奇,經歷波折,更是增添不少傳奇色彩。

最妙的是,不知道哪位文學大家揮毫潑墨,寫就一出《說趙王》,一時間風靡四國,成了勵志必讀的經典著作。甚至連各地茶館都統一了表演內容,說書先生們用各自不同的方言,說着同樣一個人,同樣一個故事。

夏開顏搖着手上的《說趙王》,佩服道:“小陶,你這書寫的通俗易懂,故事又編的驚心動魄,這麼受歡迎也在情理之中。”

陶九思道:“哪裡是編的,都是真人真事,還有那更離譜的我都沒往書裡寫。”

夏開顏詫異道:“趙王真經歷過這些?”

陶九思肅然點點頭。

“冬天靠練武取暖?”夏開顏指着一處,不可思議問道。

陶九思點頭。

夏開顏迅速又翻幾頁,“被杜想容時不時就一頓毒打?”

陶九思痛苦的點點頭。

“我以爲先皇讓嫡長子爲質,又不讓大殿下唸書已經夠離奇的了,沒想到還有這麼多可怕的遭遇。”夏開顏怔忡道,片刻,又彎眼笑道:“萬幸的是殿下遇到了你,小陶春風化雨,才讓他如今這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