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傢伙把全部身家,都押在了千代田區的一塊地皮上。”
啪嗒~,在打火機東倒西歪的火苗中,中年人用手掌擋住狂風,再次點燃了一根香菸。
籲~,白煙從口中吐出,又被風兒帶到了鬆井的臉上。
眨了眨眼,鬆井似乎剛剛回過神。
“去年底把全部身家都押在地皮上,他不跳誰跳?”中年人似乎對剛剛那個男人的眼光十分不屑。
在房價已經下跌的當口,還敢去賭虛無縹緲的樓市回暖?還敢去抄底?
就這眼光炒什麼地皮?還不如安安心心當一個社畜呢。
不過中年人臉上剛剛露出嘲諷的意味,很快他又把那抹笑意收了回來。
比起他,自己又好到了哪裡去呢?五十步笑百步罷了。
再次吐了一大口白煙,中年人才把目光轉向眼前的鬆井。
“對了,你剛剛問我什麼來着?”
“呃”心情依舊起伏不定的鬆井頓了頓,纔再次開口。
“前輩,您怎麼稱呼?”
“我嘛~”中年人無所謂的敷衍着,“東京建物的山本。”
東京建物誒?鬆井突然吃驚的看向中年人。
“您您是拿下了港區白金臺3700坪,超大地塊的東京建物的社長,山本桑?”
“一點點地皮罷了,不值一提~”看到鬆井那震驚中帶着崇拜的眼神,山本竟然有點點小得意。
“斯國一~那可是白金臺啊,港區最繁華的地方之一,您真是太厲害了。”
見到傳說中的行業前輩,鬆井激動之下直接對山本鞠舉了個躬。
“都是過去的事啦~”
“可您當初的舉動,真的是震驚了所有人呢~”
好嘛,天台上的這兩位聊着聊着,竟然有了粉絲見偶像的場面。
不過兩人沒熱絡幾分鐘,又突然反應過來,自己這是在天台啊。
來天台幹什麼?看看這裡面若死灰的其他人就知道了。
隨着剛剛那位一躍而下的男子之後,又一位中年男人跨步走到了天台前沿。
在更進一步之前,男人停下腳步、轉身,然後向着等在身後的其他人鞠了一躬。
大家默契的回禮,然後靜靜的等在一邊,也不催促。
都已經走到這裡了,再等一會又何妨呢?
再說了,最後留戀一眼東京都的繁華。
魂歸冥土之後,也不會太寂寞吧。
似是輕輕嘆了口氣,男人轉過身邁開腳步,然後“嗖”的消失在了視野中。
鬆井身體肉眼可見的一顫,親眼看着鮮活的生命逝去,它所給予內心的衝擊,遠不是他現在的閱歷能泰然處之的階段。
“前輩您”雖然有些失禮,但是鬆井還是按耐不住內心的好奇,“您爲什麼會”
“爲什麼會走到這一步嗎?”山本替他說出了問題的後半句。
“哈伊.”鬆井小心翼翼的點點頭。
“因爲興業銀行已經下最後通牒了,再不償還貸款。
不僅東京建物會被破產拍賣,就是我所有的積蓄、房產、汽車.這些都會被凍結。”
情況已經惡化到這種程度了嗎,不過以東京建物的體量,即使如此也沒走到絕路吧?
見鬆井還沒理解自己的意思,山本不由又解釋了一句。
“東京建物資金鍊已經斷裂3個月之久了,沒有銀行再願意對我們放貸。
相反提前要求收貸的倒是一大堆,理由是東京建物下面的地產已經資不抵債。”
“呵~”山本輕笑一聲,“簡直跟做夢一樣。”
是啊,真的跟做夢一樣。
以前是銀行追着他們放貸,各大銀行輪流上陣,告訴他們還能貸,還能貸。
現在呢,角色反轉。
土地已經不值錢了,它的價值抵不過銀行貸款的一半。
爲了避免損失進一步擴大,銀行準備強行收回土地,儘早拍賣以把損失降到最低。
但是沒了土地的不動產公司,那還叫公司嗎?
土地沒了,還背了一屁股債。
堂堂東京建物的創始人兼社長桑,馬上就要變成窮光蛋啦。
“鬆井你知道嗎,這些都不重要。因爲我就是從窮光蛋起步,慢慢打造出了東京建物。
但是”山本盯着鬆井語氣鄭重,“但是他們要拿走我的一切,房子、積蓄.所有的一切。”
鬆井動了動嘴皮,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對方。說到底,自己也是一身的麻煩。
“這絕對不行!”山本語氣激動的揮手錶示抗拒,“我的老婆剛剛生完孩子,還躺在醫院裡呢。
小司纔不過七天大,我才僅僅見了兩面.兩面!”
看着山本飽含淚水的豎起兩根手指,鬆井突然覺得眼前的這位前輩蒼老了許多。
他再不似以前在樓市裡叱吒風雲的弄潮兒了,他只是一個無法面對妻兒的失敗父親。
“做窮光蛋我不怕,但帶着老婆孩子做負債近千億的窮光蛋,我真的做不到。”
山本哀嘆的語氣中充滿了,濃濃的絕望。
嗖,天台上的人影又消失了一道。
“所以我只能離開,永遠的離開。
當我離開之後,那些我留下的才能安然無恙的送到我老婆的手中。
沒了我,至少他們可以無憂無慮的過完下半生。
多了我,顛沛流離、清貧度日,等我出獄時孩子都不一定還認識我。
何苦來哉,何苦來哉啊~”
熱鬧的天台,漸漸安靜了下來,人影稀疏。
或許是情緒得到了發泄,山本心中的鬱郁之氣,總算減輕了一些。“說說吧~”
“嗯?”一直處於呆滯狀態中的鬆井,疑惑的擡起頭。
“說說你來這裡的理由。”
理由嗎?鬆井張了張了嘴皮。
“因爲成爲了窮光蛋。”
“繼續”啪嗒~,山本又點燃了一根香菸。
在他的腳下,散落了一地的菸蒂。就彷彿鬆井此刻的心情,七零八落。
“呃,沒了。”
“沒了?”山本確認道。
“沒了”不知爲何,鬆井總有一種心虛之感。
“有負債嗎?”
“沒有”
“結婚了嗎?”
“沒有”鬆井更加心虛的搖了搖頭。
“啪”山本把還剩下一半的香菸往地上一摔。
隨後快步來到鬆井的面前,抓住他的衣領就往天台邊湊。
“誒!誒!誒!”心中慌亂的鬆井,雙腳使勁蹬地,極力想掙脫山本束縛。
然而那雙有力的大手,讓他根本無法抵擋。
很快鬆井就被山本老鷹捉小雞一般,拎到了天台邊緣。
接着山本雙手用力一按,鬆井的腦袋直接懸空在了天台外。
呼~狂風呼嘯,急速的氣流吹得他睜不開眼。
極高空處的落差,同時又讓他的腦袋裡涌起陣陣眩暈感。
“啊~!啊~!”內心的恐懼再也剋制不住,鬆井大聲慘叫。
“八嘎!你這個懦夫,窮光蛋就能讓你輕易放棄自己的生命了嗎?
誰一生來不是窮光蛋?!甚至窮的光溜溜的連一件衣服也沒有。
現在呢?!至少你還有工作,至少還有重頭再來的機會。
你憑什麼選擇來這裡了?嗯?!”
呆呆的鬆井不知該如何作答,比起前輩來,自己似乎真的差勁許多啊。
“現在!再看看下面!”山本按着他的腦袋,指向下方。
直到這時,鬆井才注意到。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已經橫七八豎躺了好幾道人影。
那殘破不堪的肢體,深深刺痛了他的神經。
“看,你根本沒做好這樣的準備。”
呼啦,山本用力一甩。鬆井噔噔蹬的後退幾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呼哧~呼哧~,劇烈起伏的胸膛,讓鬆井尤自沒回過神。
“小子”山本再次爲自己點上了一根菸,“不是誰都有資格來這裡的,也不是誰都願意來這裡的。
就像我一樣,來這裡是因爲沒得選。”
空蕩蕩的陽臺,不知何時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鬆井看着山本,莫名的有一股羞愧感在心中萌生。
哇哦~哇哦~哇哦
滴哆~滴哆~滴哆
有警車鳴笛聲與救護車的警示聲,從下方隱隱傳來。
倚靠在邊沿的山本,轉頭向下看了一眼,隨後嘆了一口氣。
“沒想到最後時刻,還要再麻煩一次他們。”
說完山本又轉過頭看向鬆井,“回去好好放鬆一下吧,工作沒了也不要緊。
大不了回鄉下幫父母做做農活,等收拾好了心情再重新出發也不遲。
不過呢,還要麻煩你一件事。
如果等會我下去的樣子太難看認不出,麻煩你告訴他們。
我的名片就在上衣口袋裡,好找的很。”
說完山本把香菸一扔,轉身站上了護欄。
“走嘍,再不走那些警察又要上來煩人了。”
“前輩~”鬆井帶着哭腔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背對着他的山本微微一笑,然後隨風而去。
“咣蕩~!”天台的鐵門再次被猛的推開。
全身制服的警員飛奔而來,一把將鬆井撲到在地。
“白川桑,埼玉銀行和協和銀行合併了。”
敲門進來的新井裕,來到落地窗前輕聲向白川楓彙報,外面銀行的最新動作。
“他們的不良資產有多少?”
“賬面上三千多億日元。”
賬面嘛,這玩意看看就好了。
“我知道了,密切關注那些大銀行的動作吧。”白川楓知道他們撐不了太久。
“大藏省那裡正在考慮,撤銷《土地總量控制總綱》。”
新井裕的又一則彙報,卻讓白川楓啞然失笑。
現在才反應過來嗎?可惜太晚了。
“對了,據說長銀準備放棄對EIE的資助了,並且其持有的股票也在拋售。”
嗯?白川楓眼睛一亮,開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