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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師,實不相瞞,”董麟淺淺一笑道:“下官昨日已從友人處得知,今日傳喚下官正是爲賑災督辦之事。本書最新免費章節請訪問Www.GuaNhuaju.cOm。倘若下官不願擔此重責,大可稱病不朝,也無人可以責難。但是下官今日欣然前往,正是爲領命而來。下官深知賑災督辦,遠非唾手可得之利,更非扶搖直上之梯,而是架於項背之上之利刃一柄。然而眼前之勢,不在此利刃底下,無法成全其事。
?他又一捋長髯繼續道:“人海常闊,何日無風波?下官擔此爲萬民謀福請命之事,即便會因此成爲孤舟一葉,任憑風雨飄搖,又何足俱?下官生平所學,若能救黎民於水火,挽蒼生於倒懸,夫復何求?”
??“董大人說得好!”拓跋壽一抱拳,他的聲音像鶴鳴一樣又高又亮,“下官乃是一介武夫,既無高管厚爵,也對賑災之事並不稔熟,卻有一腔救災民於危難的熱血。太師既然傳召下官,定是認爲有用得着下官的地方,下官願赴湯蹈火,爲朝廷、爲百姓效犬馬之勞。”
??以賀蘭楚看人的眼光,能夠看出這兩個都並非陽奉陰違、表裡不一之徒,而且參考他們的履歷和其他人的評論,他基本上可以確定這兩個的確是合適的人選。
??“好。你們二人,其實乃是陛下欽點。如今看來,陛下的確目光如炬。”賀蘭楚轉身走到公案前,拿起端放在桌面的一道卷軸,“董麟、拓跋壽,你們二人上前聽封。”
??兩人一看。賀蘭楚手上的是一道聖旨,連忙理正衣冠,跪拜在地。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着即冊封諫議大夫董麟爲欽差大臣。督辦永定河賑災事宜;冊封積弩將軍拓跋壽爲散騎侍郎,輔佐督辦賑災諸事。望能秉公執法、因事制宜,急民所急。扶災濟困。欽此。”
??“臣接旨!”二人接過聖旨。
??“太師、董大人,賑災之事十萬火急,”拓跋壽抱拳道:“臣願即刻就動身,先往災情最重之丹州打點一切。”
??董麟一笑,“我也正有此意。太師,下官請即刻出發前往。”
??賀蘭楚微微頷首,“督辦賑災的大權已經在二位手上。下放公文的驛差即刻就可出發。能趕在二位到達之前下達相關州府。出發之期請二位裁奪行事。”
??“謝太師!”二人拜別後大步離開議政署。
??兩人離開後,一個內侍快步進來求見。
??那內侍看見議政署此刻沒有旁人,笑着拱手對賀蘭楚道:“恭喜太師。陛下方纔召老夫人入宮相見,八成是要商定冊封誥命事宜。府上好事將近,可喜可賀。”
??賀蘭楚聽了。心中掠過一絲欣慰,可是略一思忖,又猛然感到心中一疑:陛下要定冊封事宜,爲何不見宣司天監摘選良辰?又爲何沒有跟他商量,而是直接宣召母親入宮商定?她們二人即便相熟,卻好像並不到這般程度。
??他回想起那日他與母親在御書房請旨的時候,似乎看見左瑛的神色並不詫異,更沒有分享到絲毫他們母子重逢的欣喜,平靜的表現下彷彿潛藏着什麼。
?前一段時間以來。他和左瑛之間發生的許多事以及左瑛帶給他的讓他另眼相看的意外,使得兩人之前的恩怨似乎淡化了。但是他依然清醒地知道,她一定不可能忘記,她的兩個兄長正是死在他手上的;連她本人也險些沒能倖免——這樣切膚徹骨的仇恨,不是爲她當幾天太傅、在一兩次衝突中妥協過或者真心實意地對她流露過讚賞之情,就能夠如此輕易得到化解的。
??過去被他逼死和毒死的。是她的兩個至親;而如今因爲不明原因被突然召進宮的,是他的至親。
??想到這裡,他的頭皮一緊。
??“老夫人現在身在何處?”這麼問的時候,賀蘭楚已經舉步往門口的方向走去。
??那報信的內侍爲賀蘭楚陰沉的臉色感到非常不解,回答的聲音都有些遲疑,“正與陛下在怡神殿密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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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的怡神殿,門戶緊閉。所有伺候的宮人都被屏退在外候命。
??左瑛端坐在主位上,神態看似輕鬆,但是雙眸中分明透着堅決和一絲冷酷。
??緋羽雙手端着一個托盤,正將在托盤上端放的一隻滿盛着酒漿的玉杯呈給客席上的何素姬。
??何素姬此刻正身體有點發軟地跪坐在坐榻上,凝視看着那隻酒杯的雙眼滿布着血絲、飽含着淚水,久久沒有伸手去接酒杯。
??“朕命你即刻喝下這杯酒,”左瑛語氣冰冷地道:“這是專門爲你準備的。”
??“陛下!”何素姬猛然轉過頭來,用最後一次掙扎的慘厲眼神看着左瑛,淚水瞬間止不住地汩汩涌出,“奴婢無罪,奴婢不應無辜被禍,奴婢不該承受這些!”
??她那哀傷的神情,悽絕的話語,讓緋羽也不由得在心中暗暗一嘆,不忍心再擡眼看她的臉了。
??何素姬的這句話讓左瑛的心念微微一動。的確,如果深究起來,她其實並沒有罪,甚至可以說得上是一個值得人同情的可憐的女人。但是她也許沒有意識到,從她要求隨左瑛入宮爲婢,踏入大周皇宮的一刻起,就是在犯下一個嚴重的過錯。而她之所以有今日,只能說是咎由自取!
??左瑛微微勾起鮮紅的脣角,脣邊的冷笑慘刻入骨,“不願意喝下這杯酒,難道你要接受另外一個選項?”
??何素姬終於絕望地頹然癱軟下來,雙手支撐着地面,抽泣了片刻,才緩緩舉起顫抖無力的雙手,顫巍巍地捧起托盤上的酒杯。
??看着那酒杯裡在她手中晃動閃爍的酒漿,過去那漫長的二十個寒暑在大漠所經歷的磨難和辛酸的片段,一個又一個地接連浮現在何素姬的腦海裡,翻涌起她心頭一陣又一陣的濃濃的苦澀。二十年的忍辱偷生,就只爲了如今夙願成真的欣喜;她想過自己可能支撐不到回來的一天,她想過自己的夙願可能落空,但是卻萬萬沒想到,這已經到了眼前的欣喜居然來得如此短促,就如曇花一現般,馬上就要在這一杯苦酒中,頃刻成爲夢幻、化爲泡影。
??她忽然仰天一陣大笑,笑聲尖銳突兀、悽絕哀怨,就像將死之人的哀嚎直讓聽者寒徹骨髓。蓬亂的髮髻隨着她身體的抽搐瑟瑟顫抖,像一株在秋霜中孤立的半死梧桐,令人揪心結腸、憐憫悲涼。
??“謝陛下隆恩……”笑聲戛然而止,何素姬語不成聲地高喊了一聲,用顫巍巍的雙手將酒杯送到脣邊。
??“嗙!”正在這時候,怡神殿的大門忽然被人敞開,緊接着,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口的屏風處。
??左瑛微微垂眼,深吸了口氣。她不用看也知道,那就是賀蘭楚。她所擔心卻又無法完全避免的情況發生了。
??跟着賀蘭楚圍了上來想加以阻止的宮人,被左瑛揚了揚手,退了下去。
??賀蘭楚大步走進內堂中央,當他看見眼前的情景,立刻一手奪過何素姬手上的酒杯,扔在地上。那玉酒杯頓時“哐當”一聲被摔得粉碎,沒有被喝去分毫的酒也灑在了當場。
??賀蘭楚的神情依舊冷峻得讓人心寒,但是從他彷彿腳底下有烈火炙烤着的步速看,就知道他的胸中火焰高熾!
??他大步走近左瑛,近得讓一旁的緋羽上前警惕瞪視、隨時準備拔劍的程度。他逼視着左瑛,壓抑着仇恨和怒火的深沉聲音像深淵底下的龍吟、高山之上的虎嘯一般,即便音量不大也已經足夠讓聽見的人暗自戰慄。
??“陛下,母親無辜,爲何要加害於她?”
??儘管左瑛表面上沒有表現出絲毫畏懼,但是她的心中卻無法抗拒地被賀蘭楚的氣勢深深一撼,心臟跳得極快。
??“愛卿誤會了。”左瑛鎮定道:“朕只是在跟王妃飲酒敘舊。加害之說,從何談起?”
??這在賀蘭楚聽來,無疑是一個拙劣的掩飾。
??但是他並沒有喪失冷靜和理智,“既是如此,那麼時候不早,臣請攜母親歸去。”他說完便要轉身。
??“不可。”左瑛站起身來,擲地有聲地阻止道:“朕還有話沒和王妃說完。愛卿請先行回府,晚些時候,朕自會將王妃送還府上。”
??這一次,左瑛話語中那不可違抗的氣勢沒有影響到賀蘭楚,他一頓後,充耳不聞,繼續轉身朝何素姬走去。
??就在那一刻,他的眼前發生了令他驚詫的事情。
??他看見母親忽然站起身來,從袖子中亮出了一柄銀光晃晃的尖刀!
??“母親!不可!”
??正當賀蘭楚以爲,母親不知受了什麼刺激,要拿尖刀扎向她自己的要害的時候,他卻居然看見,母親雙手握緊了刀柄,刀鋒向外,直直地朝他衝了過來!
??意識到這一點的他頃刻凝滯在了當場,連躲閃的本能都在剎那間喪失了。
??他清楚地看見,從母親那滿含淚水的雙眼中迸射而出的分明是直透骨髓的仇恨!而這股可怕的眼神,已經比她手中的刀尖更早一步深深刺進了他填溢着萬般困惑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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