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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蘭楚看了一眼那個雕工精細的匣子,點頭道:“放下吧。
?侍從放下匣子,唯唯退下。
??賀蘭楚打開匣子,從裡面襯着的絹布里拿出一樣金光閃閃的東西,放在何素姬的面前,“母親,你還記得這件東西嗎?”
??看清楚那樣東西的剎那,何素姬頓時錯愕地瞪圓了雙眼,進而眼圈發紅,喉嚨哽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只見那是一枚樣式樸素的金耳環。月牙形的耳墜跟彎鉤形的耳釘構成了一個近乎閉合的圓環,耳釘和耳墜的連接處還嵌了一朵精緻的小梅花。因爲保存良好的緣故,整顆耳環鋥亮如新。
??何素姬伸出微微發顫的手拿起那隻金耳環,平復了一會兒才說出話來道:“這不正是當日……我在亂軍中失散時,所佩戴的金耳環嗎?……沒想到,這另外一隻,原來在孩兒你的手上……”
??賀蘭楚也雙眼微微發紅,點點頭道:“這是當時,外出尋找母親的人在草叢邊發現的。孩兒得到後就好好保存起來,每當思念母親,就會將它拿來把玩。現在,終於可以物歸原主了。”
??何素姬忍淚一笑,從懷裡掏出了一樣用羊皮包着的東西,放在桌面上展開,只見裡面也是一枚金耳環,取出來跟桌面上已經放着的那隻並在一起,正好是一對!只不過何素姬拿出來的這隻似乎因爲太久沒有擦拭,又飽歷風霜,有點變形發黑。顯得老舊了。
??從那隻顯得老舊的耳環中,賀蘭楚又一次看到了母親這二十年來的顛沛流離、歷盡辛酸。他強忍着鼻腔裡的酸澀,將一對耳環放在手上,攢進掌心。感受着那冰涼的溫度,良久後才鬆開。
??“母親,讓孩兒給你戴上。”
??何素姬含着淚點點頭。將自己正戴着的綠松石耳墜摘下,讓賀蘭楚幫她將那對金耳環逐只戴上。
??看見母親將金耳環戴好的剎那,賀蘭楚似乎感覺到心裡有一個總是空蕩蕩的角落,忽然間完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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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請留步、殿下請留步啊……”
??“去不得,去不得啊……”
??這天午飯剛過的時辰,清泉宮裡就騷動了起來。大半個清泉宮的宮人都在走廊上圍着一個人又跪又求,眼淚都快出來了。
??被宮人們圍在當中的那個阿史那無期揹着雙手。昂首挺胸,一臉的不高興。他沉默不語,只是看見前路但凡有一點縫隙就邁步前去,直到跪倒在他周圍的宮人越來越多,他連擡腳的地方都沒有。
??“殿下。雲妃正在臥病,不願見人,求殿下諒解!”
??“正是,雲妃一旦好起來,就會立刻去拜見皇夫殿下,求殿下開恩!”
??“什麼病這麼了不起?”阿史那無期將聲音一沉,猶如猛虎下山前的低吼:“不就臉上長几個就疹子嗎?男子漢大丈夫,就算臉上有千萬條刀疤又能如何?!你們這幫奴才再敢攔我,別怪我對你們不客氣!”
??那些還在苦苦哀求的宮人們不知道。阿史那無期此刻真的已經很客氣了。如果不是感念李雲深的款待之情,現在他們當中應該有不少人傷筋動骨,趴在地上起不來了。
??忽然,一聲猶如霹靂的巨響中止了宮人們的求告。
??被那聲就在身邊響起的聲音嚇壞了的宮人們睜開雙眼、循聲看去的時候,看見他們身邊的一段大腿粗的杉木欄杆已經被生生踢斷了,斷開的那截向外飛了出去。牽連到旁邊的那條頂樑柱剛纔似乎都有在微微顫動,上面的橫樑不知道會不會受到波及。再回頭看剛纔阿史那無期所站的地方,已經空空如也,連他的影子都見不着了。
??不少宮人都張目結舌地看着那條斷了的欄杆,腦子幾乎一片空白,能想到的也只有清泉宮未來一段時間要付的修繕費一定頗高。知道要繼續追上阿史那無期以防出更大事的宮人,也都幾乎要扶着牆,才能支撐起哆嗦的雙腿。
??阿史那無期鎮住那幫惱人的奴才後,大步來到李雲深的寢室門口,雙掌猛一推門,兩扇虛掩的大門被推得轉了半圈,“啪”的一聲重重拍在兩邊的牆上。
??“存了好酒的傢伙!存了好酒的傢伙!”阿史那無期大步跨過門檻,邁着方步,一陣風似的就橫貫了內堂,來到內室,瞪着圓眼看着李雲深的牀榻。
??“好你個傢伙!明明什麼事都沒有,卻在躲這裡裝病!是不是吝嗇你的酒,怕我又將你的酒喝光?!”阿史那無期笑罵道。
??“皇夫殿下誤會了。”那個躺在牀榻上的人掀開身上的錦被坐起來,笑容可掬,“本宮的酒能得到皇夫賞臉品嚐,能博得皇夫歡心,實在是本宮的莫大榮幸,本宮又怎會吝嗇分毫呢?本宮的確臥病了幾天,今天身體纔剛覺好轉。這幾天怠慢了皇夫,實在是死罪。”
??那人髮髻蓬鬆、身着內襯的白色絲衣,儘管有些疲態,但是笑容卻跟旭日一樣和煦,臉上的皮膚白裡透紅,別說疹子,連個痘印兒都沒有,那正是李雲深。
??這時候,追上來的宮人也都跟進來了,紛紛跪在牀邊,看見兩人臉上都有笑容才鬆了口氣。
??阿史那無期一叉腰,露齒而笑道:“明明是一起喝的酒,你看你們那個小女皇都沒事,你一個老爺們兒,居然會喝出病來。我看你是缺乏鍛鍊,跟我多喝喝酒就治好了。”
??李雲深笑道:“本宮雖是大丈夫,可也怎敢跟光耀四海的女皇陛下相提並論?不過,只要是皇夫有吩咐,本宮隨時奉陪!”
??待阿史那無期大步離開後,李雲深才從身邊摸出一件用綢布包着的東西,在手中摩挲着,問跪着的宮人道:“本宮臥病的時候,什麼人來過?”
??幾個宮人有點吃驚地相互看了一眼後,纔有人道:“回殿下,昨日陛下親自來過,說要來給殿下慶祝壽辰。拍門不見殿下回應,陛下擔心殿下有不測,讓緋羽大人踢開了門閂,陛下獨自進來了一趟。她出來的時候還讓小人等不要打擾殿下休息。如今殿下並不知情,看來是那時候睡着了。”
??李雲深聽了,笑容不由微微一凝,捏緊了手中那樣東西,沉默不語。他萬萬沒有料到,左瑛會知道他準確的生辰,而且也沒有提早宣揚,而是等到當天纔來給他這份驚喜——而他此刻也竟然當真感受到了錯愕後的微喜。
??另一個年紀稍長的宮人又接着道:“陛下還留下了許多貴重的禮物,賞賜給殿下,還說等殿下痊癒,再將殿下的慶生宴會補回來。恕小人多言,小人在宮中多年,從來沒見過哪一位陛下對嬪妃有這樣的體貼和寵溺,如今陛下如此寵愛雲妃殿下,真是可喜可賀。”
??李雲深沉吟片刻,才又露出暖洋洋的笑容道:“看來那時,本宮真的是睡着了,辜負了陛下一番美意。待本宮收拾好,一定會去未央宮感恩謝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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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着被正午的驕陽曬得發燙的石板路,兩個官員步履匆匆地穿過一扇又一扇的大門,步入了皇宮內廷的議政署。
??那兩個官員一個膚色蠟黃,一個膚色紅褐。膚色蠟黃的那人身穿從四品朝服,身材清瘦挺拔,面容消瘦矍鑠,幾縷長鬚垂到胸前,頗有點道骨仙風的意味。膚色紅褐的那位,一身從七品小官的官服吸引了不少侍衛的怪異的目光,如果不是手持令牌,一定會被拒在大門之外。他身材偏矮小,眉骨甚凸、鼻頭圓厚,相貌頗有點怪異,但是步履如飛、目光似電,氣質不俗。
??門口的內侍問明瞭身份和來意後,高聲通報道:“諫議大夫董麟、積弩將軍拓跋壽求見——”
??聽見裡面有人應一聲“傳”,兩人各自整理了一下衣冠,收斂了一下儀容,邁着恭謹的步伐步入了議政署。
??兩人目不斜視地來到堂前正中央的案几前。他們認得那端坐在案几後、器宇軒昂、容貌威儀俊朗的人正是太師賀蘭楚,於是一同跪地稽首道:“下官諫議大夫董麟、積弩將軍拓跋壽見過太師。”
??“你們二人不必多禮,請起來說話。”賀蘭楚起身來到二人的面前,“你們可知,今日叫你們來此,所爲何事?”
??二人謝恩起身。從四品諫議大夫董麟拱手道:“太師,恕下官妄測,可是爲了永定河賑災之事?”
??賀蘭楚微微頷首道:“正是。不知道你們二人意下如何?”
??兩人對看了一眼,各自都露出激越的神色,不約而同拱手道:“下官遠往。”
??賀蘭楚並沒有爲兩人回答的乾脆表現得高興。他沉聲道:“本座不需要你們如此快速地回答。賑災督辦,並非一件美差,也不要誤以爲是提拔的好機會。你們可能會因此歷盡險阻、得罪權貴,還需要擔負重大的責任。一旦處理不當,或者力有未逮,都可能是死罪,甚至株連九族。你們可曾想過?”
??賀蘭楚見兩人一時沉默,接着道:“如果你們覺得自己未能勝任,本座也不願所託非人。你們可以認真思考後再作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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