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船,安曉蘭才認出來這個乾乾瘦瘦的男人是誰。
他叫楊景,大概只有十五六歲吧,以前聽人說過,在他媽媽生下他弟弟楊顯沒多久,嫌棄家裡實在太窮了,離家出走不知去向,他爸爸在外地打工,具體在哪裡打工誰也不曉得,反正也是幾年不見得回來一次的,即使回來了也會很快地離開。他弟弟也是瘦瘦小小的,一看就知道是營養不良所致。
大家都很討厭他,因爲他手腳有些不乾淨,偷雞摸狗的,沒少幹壞事,但他做的事又沒有什麼大的妨礙,倒是很隔應人。所以大傢伙都不怎麼和他家來往,告訴自己的孩子少和他們玩。
楊景爬上船來,先在船板上把身上的水抖了抖,看着她過了好一會纔有些嫌棄地說,“你劃得動麼,我來!”
聽到他這麼一說,安曉蘭巴不得,她低頭哦了一聲,走到船中間找了把凳子坐了下來。
船槳一到他手裡,好像裝了馬達似的,沒過一會船就到河中央了,果然讓他划船是明智的決定。
“這麼晚了,你一個女孩子過河干什麼去?”
寂靜的夜晚,本來只有水流划動的聲音,他突然來了這麼一句,盯着船槳出神的安曉蘭被嚇了一跳,她想了想回答,“我想過河。”
楊景切了一聲,諷刺地說,“誰不知道你要過河?我是問你過河干什麼去?”
問這麼多幹什麼,安曉蘭有些怕他,只得說,“我想去我姑姑家。”
別人一聽她這麼一說,肯定不會再問了,果然楊景沒有再問,估計他也是沒話找話吧,大晚上的,不找點話題聊聊,實在是滲人。
安曉蘭想了想,狀似聊天,“那你幹什麼去?”
過了好一會,沒聽見他回答,安曉蘭也沒有要他回答的打算,不說就算了,正在這時,肚子裡傳來好大的咕嚕咕嚕聲音,一連響了好幾下,而且是格外的響。
她的臉莫名地紅了。
她好像聽到他輕輕地哼了一聲。
安曉蘭坐在那裡沒有動,好像這聲音不是從自己肚子裡傳出來的,她也不餓。重活一世,她看明白了,丟臉算什麼,什麼都比不過自己和親人們好好地活在這個世上強。
她看到楊景放下船槳走了過來。
“你幹什麼?”安曉蘭一副警惕的樣子,然後見他從口袋裡掏出個東西,扔到了自己手上,“這是什麼?”
楊景一副無所謂的語氣說,“你不是餓了麼?”說完便又回去繼續划船。
安曉蘭拿起東西一瞧,是個用硬紙包起來的半塊冷饅頭,雖說是冷的,但對於一直吃不飽飯的她來說,簡直是人間美味。她想起這個男人在村子裡的風評不是那麼好,她有點不敢接這個饅頭,要是把這饅頭還回去,他會不會打她?
“爲什麼給我?”安曉蘭知道他家也很窮,全村子最差的屋子就屬他家了,還是常年露風漏雨的茅草屋,家徒四壁的,村裡子的人都叫他窮鬼。
楊景哼了一聲沒有說話,安曉蘭有點捉摸不透他的意思,但手上拿着的冷饅頭卻也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有心想還給他,但又怕傷他自尊。
“放心好了,饅頭不是偷的。”
他突然冒出來這麼一句,安曉蘭更加不好意思了,他大概是想她以爲饅頭是偷來的不想吃吧?她小聲地說,“我也不是那意思,我覺得……你應該也很餓……”
“沒事,這點饅頭我就算吃了也根本填不飽,”楊景狀似不在意地說,“你們女孩子吃得少,吃一點就飽了,還不如給你呢。再說我比你們女孩子抗餓。”
安曉蘭知道他是故意這麼說的,別說是半塊饅頭,就算是一口吃的,誰也不會這麼大方。現在村子裡家家都過得不容易,面朝黃土背朝天的,一年到頭就指望着地裡那微薄的糧食,家裡有口吃的就很不錯了,更何況刻薄的奶奶很多時候都不給她們三姐弟飯吃,反而把三叔家的孩子養得肥肥壯壯的。大傢伙都知道她爸爸安新平和姑姑安新月不是劉氏肚子裡出來的,劉氏又把安老爺子哄得服服帖帖的,她對自己前妻生下的兩個孩子差別待遇,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安曉蘭知道對方好意,只得輕輕地說,“謝謝你。”
好一會才傳來對方淡淡的聲音,“沒什麼。”
安曉蘭覺得楊景並不像他們說得那樣壞,畢竟他也沒有做過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情,上輩子沒有和他打過什麼交道,對他的事情知之甚少,很多東西都是聽別人說的,只記得他後來好像混得不錯,弟弟上學去了,他輟了學在鎮上做什麼生意,還挺大的。
船很快到了對岸,還沒有等船靠穩,安曉蘭就跳了下去,一隻腳還踩到了河邊的泥水差點摔了一跤。
安曉蘭頭也沒回,向姑姑家方向跑去,“謝謝你的饅頭,以後我會還你的。”
楊景嗤笑一聲,“還什麼,半塊饅頭而已。”一邊說着,手上的動作倒也不慢,利索地把船繩套在樁子上固定。
過了河,距離姑姑家還有一個多小時的腳程,安曉蘭肚子裡有那半塊饅頭墊底,渾身也有了些力氣,一路上跑跑走走,一個多小時硬是縮短成了半個多小時。
終於看到姑姑家了,屋子裡黑黑的,顯然她們已經睡下了,但此時也管不了那麼多了,安曉蘭啪啪地敲門,大聲喊,“姑姑,姑姑,我是安子,姑姑,我是安子。”
屋內很快傳來姑姑安新月的聲音,“安子?安子,你等等啊!我馬上出來,”然後又壓低聲音說,“是安子,你也起來去看看,這麼晚過來肯定有事。”
一同出來的還有姑父張全,兩人一邊穿衣服一邊問,“安子,這麼晚了,你怎麼一個人跑出來了,出什麼事了?”
“姑姑,曉鳳發燒了!”安曉蘭迫不及待地說,“但是奶奶不肯帶她看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