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號到了,八號到了……!”
售籤員大聲喊着。
“到了到了,你們三個趕緊去拿!”
周德路吩咐道,也不用他說,三人聽到喊聲拿着飯票就竄了出去,片刻後一人拿着一個大木托盤小心翼翼地走了回來,一個托盤裡放着饅頭和油條,另外一個托盤裡放着七碗小米粥,剩下的放在另外一個托盤裡。
“兒子,這些是你的!”
劉東來把一個饅頭一根油條,一碗粥加上一碗豆漿放在了劉琅面前,即便兒子能吃,這些也足夠了。
放在碗裡的饅頭實在是不小,比成人的拳頭還大一號,這麼一個大饅頭才五分錢,還有油條,一根三分錢,一大碗小米粥再加上一碗豆漿,他雖然能吃,可是也吃不了這麼多,再說,豆漿和米粥哪有放一起吃的?
看來是他們幾個人每樣都買上一點,完全不懂搭配。
劉琅拿起一個饅頭吃了起來,桌子上沒有菜,只能用腐乳和臭豆腐下飯了,這種臭豆腐其實和腐乳一樣,只是一個青色一個紅色罷了,聞起來有些“臭味”,但味道非常適合北方人的口味,劉琅在前世也很喜歡吃。
不過劉琅剛吃掉半個饅頭,這幾個大人就已經吃的差不多了,尤其是劉東來,兩個饅頭一油條全部消滅,豆漿是一口喝乾,剩下的一碗粥也是見了底,他看了看劉琅面前的那根油條,好像還沒有吃飽。
“爸,我吃一個饅頭和一碗粥就夠了,剩下的你吃吧!”
劉琅啃着饅頭看着父親說道。
“兒子,一會兒出去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可得多吃一些!”
“我吃不了這些,還是你吃吧!”
劉琅的確是吃不了這麼多東西。
“那……好吧,反正是不能浪費了。”
劉東來二話不說,拿起油條只是四口就吃了個精光,片刻之後一碗粥也見了底。
吃了這麼多後劉東來拍了拍肚子:嗯,總算是有點飽了。
劉琅暗中好笑,父親今年也不過三十歲,還是年輕人,加上平時工作量大,他的飯量比自己三十歲的時候可是大多了,現在這點食物半飽就不錯了。
劉琅也不着急,一邊慢條斯理地吃着,一邊看着周圍其他吃飯的人。
聽口音,大多數都是同省其他城市的人,但也有些是南方人,從衣着上就能看得出來,現在是五月初,北方漸漸暖和起來,但夜晚還是有些涼,北方人大都是穿着“的確良”製成的長袖衣服,而那些南方人很多都是短袖襯衣,露着手臂。
北方也有襯衣,大都是棉布制CD是純色調,不是白色就是黑色藍色,可這幾個南方人穿的襯衣就不同了,白色的底,上面繡着道道黃色的絲線,尤其是左胸口處的口袋上還用紅色的絲線繡着“唐人”二字,這件襯衣要是穿在身上走在阜城街道上,絕對有種鶴立雞羣的感覺。
“唐人牌襯衣?看來南方現在已經有了品牌意識,比北方可是強多了。”
劉琅看到這幾位南方人只是心有感觸,不過有幾位北方人似乎是對他們的衣服感了興趣。
“幾位同志,你們這“晚霞子”是從哪裡買的呀?”
一個操着遼北省連海市口音的人走到了那幾位南方人的面前問道。
遼北省內有十個地市級,每一個市的口音都不同,阜城市的口音最接近普通話,遼南地區沿海一帶則帶着濃重的“海蠣子”味,比如連海市就是如此。
連海市的口音非常有特色,回家不叫回家,叫走家,吃飯叫做歹飯,女兒叫做棍寧,喝酒叫成哈酒,襯衣叫做晚霞子。
“晚霞子?”
那幾個南方人聽到對方的話愣了神,他們普通話都說不太明白,又怎麼能聽懂方言?
“哎呀!這位先生,你……說得話………我們聽不懂啦!”
一個人站起來費力地說着自認爲標準的普通話,劉琅聽得出來,對方應該是江浙一帶的人,舌頭根發硬,普通話說得連自己都聽不真切。
“我問你“晚霞子”從哪裡買的?”
這位連海大哥有些着急,拉着對方的襯衣問道。
這一下可把那位南方大哥嚇得夠嗆,其他幾位同伴也噌地跳了起來,一個個面色慌張地看着對方,肯定是把他當成壞人了。
“幾位幾位,你們誤會了,這位同志是問你們襯衣是從哪裡買的?”
劉東來急忙走過去替這位連海大哥解釋。
“襯衣?哦哦,襯衣呀!我曉得了曉得了!”
對方這才明白。
“對,對,就是“晚霞子”嘛,我就問“晚霞子”是從什麼地方買的?我們也想買一件。”
那大哥還“晚霞子晚霞子”地叫着。
“他們連海市把襯衣叫做晚霞子。”
劉東來又替他解釋道。
“曉得,曉得!”
對方連連擺手。
“這件“晚霞子”不是,這件襯衣可是我們廠子自己生產的牌子,如果你們想買,我可以賣給你們!”
對方雖然普通話很不標準,但是說得很慢,周圍的人還是聽明白了,一下子就引起了一羣人的目光。
“什麼?能賣給我們?多少錢一件?”
旁邊的有十幾個人也不吃飯了,“呼啦”一下都圍攏了過來。
“這件襯衣是我們廠自己生產的唐人牌,每件五塊五毛錢,我們現在手裡有三十件,如果要買,我給大家登記!”
五塊五毛錢可不便宜,要知道“的確良”也就六塊五一米,一件能給成人做兩件襯衣加個褲衩,算起來纔是對方襯衣的一半還不到。
不過在場的人可不在乎了,都大聲喊道:好,我買一件……!
“我買兩件………!”
“給我留一件………!”
一下子食堂裡就沸騰了。
“大家不要擠,都排隊,都能買到!”
那幾個南方人臉上都笑開了花。
這幾個人回到自己住的地方,拿出了兩個大箱子,裡面都是嶄新的襯衣,劉琅看到箱子上的字心中猛地一動。
“海鹽市襯衣廠?”
這個名字怎麼有些熟悉?
突然,劉琅想起了前世時一本書上的內容。
這本書寫的是關於改革開放初期一些最早進行改革的企業的事蹟,其中就有一家非常具有典型的企業,就是海鹽市襯衣廠。
海鹽市襯衣廠是一家國營企業,改革開放後國家在南方進行企業改革,提出了承包制這個名詞,所謂承包就是下方權利,把企業的管理權交給個人,乾的好就能多得收入,本質上是一種激勵辦法。
這海鹽襯衣廠當時到了破產的邊緣,職工的工資都開不出來,這個時候一位叫做步年生的副廠長承包了廠子,他接手後立刻進行全面改革,打破了“大鍋飯”的機制,生以敢爲人先的精神,解放思想,大膽改革,在企業裡推行了一套獨特的經營管理辦法,使這個小廠的產品暢銷SH、BJ、廣州等大城市,成爲全省一流的專業襯衫廠。
應該是到八四年,這位步年生的事蹟被羣衆日報刊登出來,號召全國的企業都向他學習,現在是八三年,海鹽襯衣廠的名聲只是在本省有名,一年之後就會享譽全國,據那本書中記載,當時全國無數國企負責人都會到這家小廠子裡考察,還有很多外國記者前去報道,這位步年生天天坐在辦公室裡對着各方來客侃侃而談,他一下子就成爲了時代的名人,也成爲了改革開放的弄潮兒。
在前世,劉琅就曾經對這家可謂是全國第一家“知名企業”做過一些研究,在他看來,步年制定的諸多規章制度都具有劃時代的標誌。
他提出了“你做多少襯衫,就拿多少工錢,上不封頂,下不包底”的口號,直接打破了“大鍋飯”的禁錮。
又提出了“你砸我的牌子,我砸你的飯碗”,這是注重質量的表現,還對所有員工下了“請假不發工資”的命令,這帶着一絲現代化管理的影子。
可以說,這家海鹽襯衣具有成爲一家真正大公司的條件,但是後來,大概在八六年左右,由於政府決策的失誤造成這家廠子的產能嚴重過剩,無數衣服擠壓,短短數年的時間曾經輝煌一時的企業就資不抵債到了破產的邊緣,步年生也成了替罪羊鋃鐺入獄。
歸其原因,有步年生個人膨脹的原因,但最根本在於還這種國營企業先天的侷限性,步年生雖然掌握了管理權,但是國營企業畢竟是國營的,決定權還在官方手裡,官方要求你做什麼你就要做什麼,在八六年,海鹽襯衣廠已經出具規模,當地政府覺得可以大規模擴建,於是立刻上馬年產三十萬套西服的生產線,還開建了近萬平米的辦公大樓,這一下子就掏空了所有積蓄,再加上當時製衣廠遍地開花,海鹽襯衣廠的競爭能力已經大幅度減弱,衣服賣不出去一下子就完蛋了。
改革開放最重要的一個方面就是國企改革,而國企改革中最敏感的問題就是產權問題,產權不明確,這家企業就存在着種種不確定因素,不光是海鹽襯衣廠倒在了這個問題上,在接下來了十年裡,還有很多企業接連栽在了這個問題上,其中甚至有很多充滿了希望的企業,到頭來也是落了個悲慘的結局。
作爲重生者的劉琅,即便他熟知很多企業未來的結局,可他還是無法做什麼事情,起碼現在做不了,看着現在這家海鹽襯衣廠,真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劉琅的父親也買了兩件襯衣,一件是爲媳婦買的,一件則是爲父親買的,一共是十一塊錢,快頂的上他半個月的工資了,雖然有些心疼,但穿在身上絕對會引起周圍人的轟動,算起來也沒白來沈城一趟。
其他人也是一人一件,尤其是周德路,乾脆就穿在了身上,照着鏡子前看後看左看右看,喜歡的不得了。
“廠長,可別臭美了,咱們還得辦事呢!”
一個人笑着說道。
“對,對,走,咱們去供銷處看看!”
辦事重要,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出了招待所,坐上了公交車向供銷處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