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向北的確喜歡板着臉對人,但那也只是在不熟的狀態下才會表露出來的態度,也就是說,陸向北是一個需要契機才能夠和他成爲朋友的人。閆寶書和陸向北這一路上嬉笑打罵,像極了相識已久的老朋友,無需要過多的來往便可以在“臭味相投”這一個點上建立起深厚的階級友誼情感。
“再往前都是上坡,不怎麼好走,要不……你就把我放這兒得了。”
陸向北這一路騎過來消耗了不少體力,喘息的同時一股股白色的霧氣從嘴裡呵出,聽到閆寶書的話他並沒有停下來,反而加了把勁兒說:“兄弟這叫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再說了,你家這片黑燈瞎火的,萬一遇上老虎媽子,就你這點老鼠膽還不得嚇尿褲子,你呀就跟車上消停的坐着吧。”
閆寶書忍俊不禁道:“陸向北,你該不會還搞封建迷信嚇唬人那一套把戲呢吧?破四舊怎麼就偏偏遺忘了你呢,讓你成爲了一條漏網之魚。”
陸向北大笑:“兄弟可不搞那玩應。”陸向北騰出一隻手,照着胸脯上猛拍了一下,“純良正直人一個,你知道個啥啊。”
閆寶書笑道:“我看你是找不到從良的理由,才硬要說自己純良正直。”
“我算是發現了,你小子嘴皮子還真利索,兄弟我是說不過你。”
閆寶書沒有繼續和陸向北擡槓,反而笑容驟減,輕聲道:“那個向北……我這麼叫你行嗎?”
“行啊,有啥不行的,都是兄弟嗎。”陸向北邊笑邊說。
閆寶書低着頭,“向北……”
“咋了?”
閆寶書微微皺眉,砸吧砸吧嘴說:“我咋覺着這麼彆扭呢?”
“操。”陸向北笑了,“是你非要喊我‘向北’的,讓你喊了你又彆扭,你小子咋那麼難伺候呢。”
“哎呀。”閆寶書擡手拍了車把一下,“陸向北我問你,你跟我稱兄道弟的不嫌惡心嗎?別忘了,陳宏兵和大嘴怪他們可天天都叫我狗崽子呢,和我這樣的人有來往,你不覺着沒臉嗎?”
陸向北不做思考道:“這有啥的,你啊就別往心裡去,該幹啥幹啥。”
閆寶書點了點頭,“哦對了,我記得你也叫過我狗崽子。”
陸向北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了,臉上透着微微的滾燙說:“那不是以前嗎,跟你又不熟,也不可能叫你名字啊,乾脆就叫你狗崽子得了,省事兒。”
閆寶書笑嘻嘻的說:“那我現在還真是鹹魚翻身了,能入得了你陸向北的法眼真不容易,看來我回家得上柱香感謝一下觀音菩薩保佑了。”
“哎哎哎,剛纔還說我四舊呢,怎麼一眨眼的工夫,你也搞這套把戲了。”
閆寶書笑道:“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我這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被某人給拐進黑道地裡去了。”
“玩你的地道戰去吧。”陸向北一腳踩地讓自行車停了下來,笑道:“到地兒了,我這司機還算稱職吧?”
閆寶書拎着挎包從車上跳了下來,朝着陸向北清了清嗓子,“學習雷鋒好榜樣,忠於革命忠於黨,愛憎分明不忘本,立場堅定鬥志強,立場堅定鬥志強……。”
陸向北受到了閆寶書的感染,跨坐在自行車上舉起了拳頭,跟着他唱起了最後一句,“立場堅定鬥志強。”
一段歌曲唱完,陸向北放下了手,笑道:“沒想到你小子唱歌還挺好聽的嗎。”
閆寶書笑道:“有沒有覺着賞心悅目。”
“誇你胖你還喘上了。”陸向北踩上踏板,“行了,我不跟你在這兒得瑟了,知道的是咱兩歌唱革命歌唱友誼,不知道的還以爲咱兩有病呢。”陸向北騎着車調了個頭,“哦對了。”陸向北再次停了下來,回過頭說:“我這不算做好人好事,是爲了彌補今天所犯下的錯誤才這麼做的。”
話音落下,陸向北騎着自行車原路返回,閆寶書站在房頭看着他消失在寒冷的夜色當中,而他的周圍,只剩下漆黑的寂靜。閆寶書沒做停留,收回目光後哼着小曲進了家門。
“立場堅定鬥志強……”閆寶書哼着歌進了屋,金桂琴和閆玉芬正在磨苞谷,見到閆寶書進門的同時她們一起從凳子和木墩上站了起來,“寶書啊,你咋這前纔回來啊,小海都跟屋裡頭等你好半天了,你……是不是遇上啥事兒了?”金桂琴一臉的擔憂,從頭到腳的把閆寶書看了來回好幾遍。
“媽。”閆玉芬到底要比金桂琴理智的多,她眼含笑意道:“你剛沒聽見啊,寶書進門時還唱歌呢,立場堅定鬥志強。”
金桂琴重重的鬆了口氣,“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閆玉芬笑了笑,“趕緊進屋吧,小海在屋裡頭等你呢,一會兒姐把飯菜熱了給你送屋裡去。”
“謝謝姐。”閆寶書雙眼微眯,臉上的洋溢着的笑意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從心底間散發出來的,看到這一幕,閆玉芬那顆提着的心也終於落回原位了。
閆寶書進屋了大屋,屋裡閆永貴坐在炕頭獨自抽着煙,旁邊是閆寶福盤腿坐在炕中間,一邊和鞏小海嘮嗑一邊搓着手裡的菸葉子。而閆寶龍就坐在炕梢,雙手托腮一副魂不附體的德行盯着放在炕上的本子。
“爸,我回來了。”閆寶書進門先和閆永貴打了招呼。
閆寶貴夾着煙,“小海在家裡等了你這麼長時間,你嘎哈去了?”
“去我廠礦了,聽說過幾天有《紅燈記》能看,就先過去溜達了一圈。”閆寶書把挎包扔到了寫字檯上,隨後到了鞏小海身邊說:“吃飯了嗎。”
鞏小海皺巴着一張臉,“沒吃呢。”
“那就在我家吃吧,走,咱兩去小屋吃”閆寶書知道鞏小海這麼晚了還在一定是擔心他,由此可見,鞏小海是一個非常值得來往並且可靠的朋友。
閆永貴的臉色不太好,在閆寶書和鞏小海說要去小屋吃飯時,他張了張嘴,不過話還沒說出口,閆寶福卻搶先一步攔住了他說:“爸,寶書也不小了,得有自己的事情了。”
閆永貴張了嘴又閉上了,照舊叼着煙靠在火牆一言不發的看着窗外。
閆寶書衝閆寶福投去了感激的目光,隨後帶着鞏小海去了小屋。
閆玉芳和閆玉香兩個小丫頭這會兒正跟屋裡頭扎小辮玩兒呢,看到閆寶書帶着鞏小海進門,兩個小丫頭異口同聲道:“三哥,小海哥。”
閆寶書笑道:“瞅你兩這滿頭的小辮,都趕上唱大戲的了。”
閆玉香縮脖笑道:“三哥,你和小海哥是不是有有話要說啊?”
“真聰明。”閆寶書坐在炕沿,“那你們兩個小丫頭願不願意給三哥挪個窩啊?”
“當然願意了。”
閆玉芳和閆玉香下了炕,出門時還不忘補充一句,“如果是寶龍,我們是不會同意的,誓死和惡勢力頑抗到底。”
門關上,閆寶書和鞏小海一同笑了起來。
“你這兩妹妹是多看不上寶龍啊。”
閆寶書苦笑道:“寶龍這孩子本性挺好的,都是讓爸媽寵的。”
鞏小海不好參合閆寶書的家事,頓了頓說:“先不說這個了,你今晚咋樣啊?陳宏兵沒揍你吧?”
閆寶書搖了搖頭,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都告訴了鞏小海。
“我的媽呀。”鞏小海聽完以後蹭地站了起來,驚恐至極道:“你這就打進敵人內部去了?”
閆寶書微笑道:“這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從今往後啊。我也就不用擔心陳宏兵等人了。”閆寶書往小屋炕頭上一躺,雙手墊在腦後悠閒道:“其實陸向北這個人還真挺不錯的。”
“得了吧,他挺壞的。”
閆寶書笑着沒說話。陸向北是壞,但壞的有特點,換句話說,這種壞非常招人喜歡。
鞏小海見閆寶書笑的沒心沒肺,說道:“完了完了,你徹底被敵人瓦解在前線陣營上了,從此與那些人同流合污狼狽爲奸,專門幹欺負人的勾當,你啊,墮落了。”
閆寶書噗嗤笑了,伸腿意思了一下,“滾你的。”
鞏小海剛纔不過是開了句玩笑,其實就是爲了舒緩他內心的緊張罷了,“哎,你沒事兒就好,你不知道我剛纔多擔心你啊。”
“小海。”閆寶書坐了起來,主動攀上他的肩膀,“你真是我的好兄弟。”
就今晚的結果來看,一切都是好的,鞏小海在閆寶書家吃了飯以後就回去了,閆寶書忙道了一天,不是翻牆頭就是和陳宏兵等人血拼,現下是累的眼皮子直打架,沒多會兒就沉睡在了小屋的火炕上。
翌日一大早,閆寶書是從小屋醒來的。
“三哥你醒了。”
閆玉香從被窩裡探出小腦袋,笑嘻嘻地說:“三哥,你昨晚睡的和豬一樣死。”
閆寶書揉了揉眼睛,“咋沒叫醒我啊。”
“姐不讓叫,說你累了。”
閆寶書伸手幫閆玉香順了順頭髮,笑道:“三哥昨晚沒擠到你和玉芳吧。”
“沒有啊,三哥睡覺可老實了,不打把勢。”
閆寶書點點頭,“沒擠到你們就好,你和玉芳出去吃早飯吧,哥好起來。”
“咋了三哥,你害羞啊?”閆玉香捂嘴嬉笑,隨後拉着閆玉芳跑了出去。
閆寶書哭笑不得,他竟然被個小丫頭看了笑話。閆寶書下了炕,又把被褥疊好堆放在了炕梢,出門時,閆寶龍突然朝他跑了過來,興奮道:“哥,有人找你。”
“誰啊?”
“你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閆寶書好奇的往外走,當他在外屋地的凳子上看到陸向北時,他整個人都愣住了,嘴上結結巴巴的說:“你……你咋來了?”
陸向北從凳子上起來,手裡拿着一個嶄新的挎包說:“你的挎包不是壞了嗎,我家正好有一個,反正我也用不着,就拿來給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