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陸向北不提書倒好,一提這事兒閆寶書肚子裡的火蹭地就竄上來了。閆寶書把煙銜在嘴角,目光在反射着月光的雪地上來回掃視了一圈,最終在幾步開外的雪地裡看到了他的挎包。他略顯笨重的從雪堆上爬了起來,拍拍屁股走上前從厚厚的白雪中撿起了挎包。

挎包的帶子此時已經斷掉了,也不知是在和陳宏兵撕吧的同時弄斷的,還是被人故意弄折的。這是閆寶書唯一的一個挎包,雖說上面的紅色五角星是用紅線繡出來的,更沒有像別人的挎包那樣上面印着語錄,可他卻非常的珍惜和愛護,如同至寶。

閆寶書心裡很不是滋味,他拎着挎包慢慢地走着,腦海中突然浮現出自己小時候的場景。那時候家裡窮,就連學費都是姥姥姥爺幫忙交的,更別提是買件新衣服了。閆寶書不記得那是幾歲時候發生的事情了,姥姥出了趟遠門,回來後給他買了件熊貓斑點的小大衣,脖領子上有兩個毛毛球,繫上以後顯得特別的可愛。閆寶書小的時候要比現在長的更爲討喜,尤其是那一對大耳垂,凡是見了他就沒有不誇的,說是長大了肯定有福。閆寶書至今都記得他穿了那件小大衣後被母親抱出門上該(上街)溜達,一路上所受到的關注註定要讓他把這件小大衣當成寶貝一樣來愛護,髒不得別人更碰不得,直到長大了以後才束之高閣。

每個人想要珍惜的東西都不同,所以杜新國就很難理解閆寶書的傷感從何而來,他看着閆寶書低沉的模樣和陸向北玩笑道:“他這是咋了?該不會爲了個破包痛哭一場吧?”

杜新國整天就知道玩,腦瓜子裡當然想不到深刻的東西,陸向北則不同,雖說認識的不夠深刻,但他多少能體會到閆寶書內心的感受。陸向北從大笑轉變爲淺笑,目光始終注視着閆寶書,待他走到身邊來的時候,陸向北乾咳一聲,繼而從煙盒裡又拿出一根菸,“別難受,再來一根。”

“我難受啥啊?”閆寶書從陸向北手中接了煙,吸了吸鼻子後坐到了他身旁。

陸向北劃了火柴,用手護着火苗送到閆寶書面前時,他開着玩笑說:“別哭,大鼻涕浪湯的多丟人啊,像我這麼聰明的看一眼就知道咋回事,換了杜新國這樣的還不得以爲我逼良爲娼了呢。”

閆寶書嘴上的煙點燃,咕嘟了一口罵道:“你纔是娼呢。”

陸向北笑道:“男人有淚不輕彈,你說是吧。”

“就你懂的多,行了吧。”閆寶書氣極反笑,低頭從挎包裡翻出了這兩天的創作成果,順手扔給了陸向北說:“給你,拿回去慢慢欣賞吧。”

杜新國聽陸向北提起過這本書,心裡跟長了草似得,一看到書被閆寶書扔進了陸向北的懷裡,便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激動道:“快給我瞅瞅。”

“瞅你奶奶個腿,瞎積極啥呢。”陸向北揮開了杜新國的大爪子,撿起掉落的本子翻開看了一眼,“我操,這是啥玩應啊?手抄本?”

閆寶書故作惱怒道:“咋地,手抄本是侮辱了你的人格還是瞎了你的眼啊?”

陸向北連忙嘖了一聲,“我可不是那意思,再說了……”陸向北翻開本子瞅了瞅,“這才幾頁啊,太少了,原本擱哪呢?”

“沒了,被我媽發現填爐子裡燒了。”說完,閆寶書用手揉了揉胳膊,“爲此我還捱了一頓揍,到現在胳膊還疼着呢。”

陸向北遺憾道:“咋就給燒了呢,太不會過日子了,就算不讓看,也可以用來給你開(擦)屁=股啊。”

“滾犢子。”閆寶書被逗樂了,“我家再窮也不可能用這麼硬的紙開屁=股好嗎。”

陸向北突然意識到,那個看上去特別懦弱見了陳宏兵都要躲着走的人並不是真正的閆寶書,反倒是眼前這個,剛和自己有了點交情就敢出口成髒的人才是真實的他。陸向北平時和杜新國等人一直都這麼相處的,自然也就沒把閆寶書的話放在心上,反而笑模笑樣的說:“瞅瞅你說的這叫啥話,兄弟可不是那個意思。”陸向北伸長了胳膊搭在了閆寶書的肩膀上,“大兄弟,你這字兒寫的比大姑娘寫的都秀氣乾淨,啥時候也教教我唄。”

閆寶書被陸向北攬着肩膀來回晃着,笑罵道:“少扯犢子,我實話告訴你吧,就手抄本里這點東西還都是我憑藉記憶寫下來的,你要不看就還給我,也省的傳出去到時候我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咋說話呢,我爲啥要傳出去。”陸向北笑道:“這是好東西啊,那天你和鞏小海說的時候,我就……嘿嘿嘿。”陸向北抿了抿嘴,問道:“那後面的你還記着不?”

閆寶書斜眼看他,“幹啥?還想讓我寫啊,告訴你,我不寫了,罷工。”閆寶書趾高氣昂道:“反正我也捱揍了,愛咋咋地。”

“看吧,還是怪我來晚了。”陸向北就覺着閆寶書這人特好玩兒,雖說是個掛了牌子的人的兒子,但他自己又沒犯啥錯誤不是,“行,這事是我不對,說到沒做到,爲了承認錯誤,組織上決定彌補你的損失。”

“咋彌補啊?別又是給我一包毛嗑。”閆寶書樂津津地說。

陸向北大包大攬道:“一包毛嗑算啥啊,後天,後天兄弟帶你去看《紅燈記》咋樣?”

“真的假的?你有票?”

“小瞧人了不是!”陸向北收回搭在閆寶書肩膀上的手,拍着胸脯說:“這事兒包在我身上,後天晚上十三中門口,我來接你。”說完,陸向北拿着本子從雪地上站了起來,說道:“太晚了,新國你先回去吧。”

杜新國站起身,“咋地,你不跟我一道回去了?”

“不了,我送寶書,然後再回家。”

杜新國一想閆寶書今晚捱了揍,挎包也壞了,陸向北送送他也是應該的,“那行吧,我先回去了,你兩慢着點啊,別遇上女流氓劫道。”

“你還是擔心你自己吧。”陸向北彎腰攢了一團雪,照着杜新國的腚上扔了過去。

杜新國假裝吃痛,捂着腚一蹦高跑到自行車旁,“不早了,你兩也趕緊的走吧。”

“行了,走你的吧。”

杜新國騎着自行車左搖右晃的離開後,陸向北彎腰撿起棉手套帶上,“走吧,我送你回去。”說着,陸向北朝來的地方走了過去,彎腰扶起扔在地上的自行車,拍了拍車座子說:“上來吧。”

閆寶書心裡暖暖的,可他卻口是心非道:“不用你送,我自己能回去。”

陸向北嘖了一聲,“咋這麼犟呢,聽話,上來我送你回去。”

閆寶書噗嗤笑了,“你當我是大姑娘呢。”

陸向北笑嘻嘻地說:“你要是個大姑娘我還真不敢馱你,萬一被當成流氓抓起來可咋整,我爸非得把我腿兒打折了不可。”陸向北一邊笑一邊擡着自行車調了個方向,“別墨跡,快點上來。”

閆寶書不再裝模作樣,拎着挎包走了過去。

回去的路上,閆寶書被陸向北圈在懷裡,或許是兩個人加在一起太重,自行車在雪地上很難平穩前行。閆寶書握緊車把手,緊張道:“你穩着點行嗎,別到時候把我摔着了。”

“放心吧,你都挨頓揍了,我咋還能讓你摔着呢。”說完,陸向北壓低要腰背,整個人都貼在了閆寶書的身上。

閆寶書屏住呼吸,心臟撲通撲通跳的極快,彷彿要從胸膛裡蹦出來似得。

“你說你家這片烏漆墨黑的,連路都看不清。”陸向北的右臉總會在蹬踏板的時候貼向閆寶書的左朵,在這種微微的似有似無的觸碰之下,閆寶書頓時沒了在寒冷冬夜裡穿行的冷意,反而感受到了一股暖意從身後傳來,直沁心底。

“咋不說呢?”

閆寶書連忙從失神的狀態中回過神,雙手握着車把,腦袋深低道:“在想問題。”

“啥問題想的這麼入神,說出來聽聽。”

閆寶書上揚了嘴角,“我原先一直以爲你是個愛板着臉假正經的人,現在看來,好像是我看走眼了。”

“磕磣我是吧?”陸向北握緊了車把,用力的左右晃了兩下。

“哎哎哎,你幹嘛啊。”閆寶書死死握緊車把,貓腰哈背道:“陸向北,你真是壞透腔了。”

陸向北大笑:“哈哈哈哈,讓你磕磣我,害怕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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