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禹狀似在打坐調息,實則泰半精神都放在對周遭環境的觀望。方纔與丁敏君一戰,他知峨嵋派聲震武林,其武功劍法的確有不同凡響之處,這靜虛尼姑修爲比之丁敏君都強了一線,自己若想再勝出,勢必更加艱難。
他基於義憤相助那些明教徒,卻也不想將自己性命都給搭上。方纔數番出言擠兌雖然爭取到眼下這不錯的局面,但已與峨嵋派結下不小的仇怨。若不想飲恨當場,應該想法子抽身離開,最好能將所有人注意力吸引來,這樣明教衆人才有充裕的時間去逃命。
他心思轉動到極點,偶然看見那勁裝漢子打出的手勢和柳成濤突然離場,雖覺古怪,但心下也未多想。反倒那漢子一對判官筆武器,引起了趙禹的思忖。
方纔與丁敏君戰鬥中,趙禹將諸多招式以利劍使出,確收奇效。這會兒他靈光一閃,若以筆法馭劍,又會是怎樣一番局面?
敗於趙禹手中,丁敏君羞憤欲死,尤其這可恨的小子還造謠污衊自己清白,她恨不能剝其皮啖其肉。可是衆目睽睽之下,她都知自己沒本領應對這難題,熊熊怒火中她的心思反倒較平日靈活起來,她忽然轉頭問向方天龍:“方纔來報信金槍門那兩人呢?”
“那兩個傷勢頗重,我已着人送去城中求醫……”方天龍都是心思靈活之輩,話音陡止,雙眼中露出驚詫之色,顫聲道:“師姊的意思是……這小子、他……”
丁敏君狠聲低吼道:“若非魔教妖人,怎麼會處心積慮來敗壞我們峨嵋派的清譽!這魔崽子,當真狗膽包天!今次一定要他死無葬身之地!”
說罷,就衝上前要發作。靜虛師太忽然轉頭來輕聲喝止道:“丁師妹勿要輕舉妄動,這少年慣會混淆是非。稍後待我擒下他,大家仔細來對質,若他真是魔教妖人,管教他無所遁形!”
方天龍也說道:“賓客都要在府前登記,我馬上去查一查這少年的名號底細!”
丁敏君原本極自負的性格,連番受挫下信心全失,聽靜虛這樣說,只得按捺住火氣,望向趙禹的眼神卻尖刀般銳利,暴露出心中滔天恨意。
趙禹雖聽不見她們在說什麼,但觀其表情也猜到她們似乎已經察覺到自己的來歷目的。他不再遲疑,長身而起,劍鋒遙指靜虛,朗笑道:“師太請出劍。”
見少年這姿態,靜虛等人臉色驀地一變。峨嵋武功,尤以劍法最爲精妙。靜虛等人學劍日久,曉得劍法以形爲末,意次之,首重勢。所謂形便是劍式劍招,只要習練純熟如丁敏君一般,可算得上得形。而靜虛苦修劍法多年,已得劍中三分真意,因此纔有信心講出擒下趙禹之語。而勢則玄之又玄,非言語所能描述,當世用劍名家之中,靜虛只見過師傅施展劍法得勢之威。滅絕師太當世宗師,倚天劍出鞘,殺氣四溢,攝人心魄,對戰下若不能對抗其勢,十分實力只能發揮出五六分,當真所向披靡!
少年遙立數丈之外,靜虛卻感覺到一股實質般的壓力壓迫得呼吸難以爲繼,竟好似峨嵋山上與師父對拆時那種壓力一般。強要分辨其中有甚區別,應是滅絕師太殺氣縱橫令人心悸,而少年所散發的壓力則給人一種悲憤抑鬱,幽怨難舒的感覺。饒是靜虛青燈古佛靜修經年,心緒都爲之撩動,再難平靜,忍不住要引吭尖嘯。
此時方家堡大院中有上百名江湖豪傑,皆全神關注這一戰,一方是名不見經傳但卻技藝驚人的少年,另一方則是威震武林的峨嵋高足。若是以前,沒人會看好趙禹這少年,可是目睹他與丁敏君一戰後,衆人心思發生了微妙變化,雖然他們仍不認爲趙禹能夠戰勝較之丁敏君尤勝一籌的靜虛師太,但卻隱隱希望少年能夠再給他們帶來驚喜。
見到靜虛師太如臨大敵的凝重神色,衆人都未覺有何不妥。只有角落裡一名疤臉漢子,口中輕咦一聲,悄悄靠近趙禹,一雙眼瞬也不瞬盯住他。
雖未出招,氣氛已然變得嚴峻起來。靜虛師太邁步走向趙禹,每靠近一分,壓力便大上一分,這完全粉碎她以爲是錯覺的念頭,確定少年的確已經掌握到劍法中至高的勢的真諦。她握劍的手青筋隱現,暴露出此時緊張異常的心境。
羣敵環伺中,趙禹很快浸入喪亂之境。此時他手中兩尺青鋒變作飽蘸墨汁的狼毫筆,眼中無敵也無我,只得三尺素案,只待揮著潑墨。
越靠近越膽怯,靜虛師太光潔的額頭上滲出點點冷汗,到此時她才知少年之可怕,一想到今日峨嵋威震武林的聲譽將會因自己的失敗而產生污點,心中越發惶恐。她擡起的腳再也無法落下,銀牙一咬驟然疾退,躍回丁敏君與師妹貝錦儀當中,指住趙禹大喝道:“魔教妖人,人人得而誅之!”
譁……
靜虛師太的呼聲,如晴空霹靂,原本肅殺的氣氛登時瓦解。衆人驚詫嗟嘆連連,當此時,任誰都看出靜虛師太竟連與趙禹一戰的勇氣都無,她所發出的譴責,又有幾分真假?
貝錦儀一直不曾出身,看到靜虛師太不過與趙禹對峙片刻便臉色蒼白,雙肩都在微不可查的輕顫。驚詫之下,她伸出手輕拍靜虛肩膀,低問道:“師姊,可有不妥?”
靜虛師太如夢初醒,擡起眼簾恰看見趙禹那稚氣未脫似笑非笑的俊臉,才知方纔自己竟被其氣勢壓迫完全失了方寸。若那時趙禹驟然發作,自己只怕難有招架之力,免不了身死當場的局面!
一念及此,她後背猛地涌出一層冷汗,豎起劍來清喝道:“正邪素不兩立!公子你年紀輕輕便身負上等武學,卻委身魔教,今日若容你生離去,日後必爲我正道武林心腹大患!此般時刻,貧尼再不能拘泥於江湖陳規,誓要將你擒殺此地!”
趙禹浸入喪亂之境,胸膛處雖臆氣翻騰,心神卻通透無比。聞言後,他並未驚慌,只是輕聲一笑道:“峨嵋派不愧爲武林六大門派之一,果然門人各有非凡技藝,師太這指鹿爲馬的絕招,當真讓我無法招架。只可惜,我非鹿也非馬,你若要強給我安排一個身份,還要勝過我纔好說話!”
兩方的話衆人都聽在耳中,引起諸多思量。若以往,以靜虛師太峨嵋高足的身份,講出什麼話來衆人自然信之不疑。但今日之事,衆人由始至終觀看下來,少年一番連消帶打早使峨嵋派聲望在衆人心中一落千丈,再見靜虛師太不戰而退反冒出這番話,難免心中遲疑。這般毫無徵兆便將人指做魔教妖人,怎樣都脫不了污衊構陷的嫌疑!
正當衆人遲疑之際,反倒先前被靜虛師太婉拒那兩兄弟再次跳出來,大喝道:“與這魔教魔崽子還有什麼道義好講!是或不是,擒下來逼問一番,自然真相大白!”
說着,他們兩人便各持兵刃撲向趙禹。
趙禹見這兩人一個以判官筆爲兵刃,另一個則手持打穴橛,皆是自己見所未見的冷門兵刃,尤其舉動之間風聲凜冽,更顯露出不弱於丁敏君的身手!不過此時他都是忽發奇想,以喪亂之筆融入劍法之中,氣勢正攀升至極點,屹然不懼!
“卜氏昆仲所言正是,大家並肩攜手,一舉擒魔!”丁敏君正對趙禹恨之入骨,見那兩人衝殺上前,自己也按捺不住,揮劍殺了上去。
那卜氏兄弟顯然精研合擊之法,默契十足,一個判官筆直取趙禹雙眼,另一個打穴橛則戳向他膻中要穴,須臾即至,全無漏洞,令人無從招架。
趙禹靈臺清明,以腕運劍,於無落筆處作錦繡文章。劍尖遙指一人眉心,腳下斜衝,腰背猛地折向後方,原本齊至的筆和橛登時因這一傾分了先後,尤其手使判官筆那一人要躲避眉間劍芒,抽身疾退,看似凌厲的合擊登時被瓦解!
剩下一人獨力面對趙禹,他手臂一舒,打穴橛左右分開要取趙禹兩肋。而趙禹不退反進,劍鋒一甩如欹側奇宕的筆勢,驟然落向那人咽喉!
那人心神都被趙禹精妙劍招所攝,腦海裡驚駭翻騰,倉促之際只來得及倒仰向後,卻不料咬住地面的雙足被趙禹一腳踏上,吃痛時整個身體啪一聲摔在地上,狼狽至極!
那兩人心意相合,被逼退那個看到兄弟遇險,判官筆再次幻起殘影點向趙禹。然而他一出手便覺心神一滯,純熟的招式龐大的氣勁竟如不受控制般宣泄而出,原來趙禹劍鋒貼上他的判官筆,引之向斜處衝去。這人驚駭欲絕,猛吐勁向下壓去,落力處卻覺空落一片,卻是趙禹早已抽身退去,他力道已然用老,隻眼睜睜看着判官筆落下,撲哧一聲戳進兀自躺在地上的那人胸膛!
“二弟!”
血花迸濺,將那人鬚髮皆染紅,他目眥欲裂,悽聲慘吼。而被他壓在身下那人胸膛已被鋒利的判官筆戳透,七竅流血,死不瞑目!
到這時,丁敏君才氣勢洶洶殺來,卻駭然發現那與自己都不相伯仲的卜氏兄弟竟瞬間便死了一個。尤其自己要獨力面對那可恨又可怕的魔崽子,她驚呼一聲,竟連看都不敢看趙禹一眼,拋劍急退!
喪亂之劍初戰告捷,趙禹仍沉浸在那玄妙的感覺中。短暫的交手,他能夠感覺到這卜氏兄弟無論哪個武功造詣都與自己相去不遠,尤其自己剛經歷惡戰尚未完全恢復,若對上他們任何一個,只怕都要落敗。可是當他浸入喪亂之境以筆馭劍時,這兩人天衣無縫的合擊落在自己眼中似乎處處漏洞,隨手可破!
只一瞬間,趙禹彷彿見到武道大門已向自己敞開一道縫隙,雖只窺一眼,但其中姿彩萬端卻令他目眩神迷。耳邊聽到凜冽風聲,他收斂心神,揮劍迎上靜虛師太殺氣四溢的劍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