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
喬圓把沒電了的手機塞到書包的最裡層,索性就在路上漫無目的地走着,沒有目的地,也沒有方向,走到哪兒算哪兒,每當她遇到特別糾結的事情,就喜歡用這樣的方式來放空自己。
又到了該做出重大選擇的時刻了,是保研建築學,還是跨考同樣感興趣的管理學?
就像此刻眼前的岔路口,兩條同樣能走的路,卻通向截然不同的目的地,一旦選擇了其中一條,就要錯過另一條路上沿途的風景。
突然,一輛汽車朝着正在撿皮球的小朋友撞過來。
行動快過腦子,喬圓朝小孩飛撲了過去,抱着孩子滾到地上,堪堪躲過了汽車,卻發現懷下的小女孩頭磕在馬路牙上暈了過去,喬圓焦急地喊他:“小朋友?小朋友?”
小孩微微睜眼了幾秒,再次暈了過去。
喬圓覺得有些頭轟的一聲,自己見義勇爲卻傷了人。
擺在面前的是一條鮮活的生命,所以她想都沒想就衝上去救人,也忽略了自己將近一百五十斤的體重可能造成的後果。
“孩子?孩子你醒醒!”喬圓感覺四周圍上來了很多人,在交頭接耳地說什麼,她聽不清。
“我手機沒電了,誰能幫忙打個120啊?”喬圓看向衆人。
衆人面面相覷,卻都無動於衷。
這種時候人們普遍會給自己“別人也沒做什麼,我爲什麼要做”的心理暗示,造成的結果就是羣體性冷漠……
喬圓隨機看向一個人:“大姐,求你幫忙叫救護車!孩子快不行了,求求你!”
這種時候必須把責任確定到一個人的身上。
“哦……好。”大姐應到。
“已經打過了。”一道清冽低沉的男聲響起,讓人聽了覺得異常踏實安心。
喬圓抱着懷裡的小孩,感激道:“謝謝您!”
“桐桐!”一個老人衝過來一把搶過小孩,用手拍着小孩的臉喊着他的名字。
喬圓摁住老頭的大手,衝他說:“大爺,他應該只是磕暈了過去,您別搖晃他了。”
老人抱緊小孩,看向一衆人問:“是誰撞了我孫女?”
“好像就是那個胖子撞的誒……”不知道誰說了一句。
老頭放下懷中的小孩,指着喬圓的鼻子問:“是你?”
喬圓感覺撲面而來的是刺鼻的煙味夾雜着噴出的口水,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解釋道:“剛剛小朋友差點被車撞,我是跑過去救他的時候不小心把他撞昏的,不然後果會更嚴重,您相信我不是故意的!”
“我信你個鬼!我告訴你,桐桐要是有事,我們全家不會饒了你的!!還有醫藥費,你給我出!”
她求助似的環顧衆人,眼前電影蒙太奇般地閃過衆生百態,有人一臉看好戲的表情,有人在跟旁邊的人交頭接耳,有人忿忿地朝她指指點點,有人有些憐憫地看着她,然而大多數人這是以看客的眼光麻木地看着她,卻無一人幫她說句公道話。
喬圓感覺像是被扒光衣服扔到舞臺上,聚光燈照的眼睛生疼,臺下一雙雙犀利的眼睛,似是要把她凌遲。
絕望、無助。
就像七年前的那天,父母在她面前被死神帶走她卻無力反抗。那時候只需要裝作成年人一樣靜靜接受。而此刻,做了善事卻要被誤解被謾罵,還要想辦法自證清白,證明後又無人相信。
喬圓感覺自己要黑化了,時間倒流回幾分鐘前要不要冒着生命危險去就小女孩她或許還會做出同樣的選擇,但汽車要是撞向這羣麻木不仁的看客,她一定選擇眼睜睜地看着!
“她被冤枉了。”
一個高挑清雋的男人從人羣中站了出來。喬圓擡頭,對上了一雙波瀾不驚的清潤眼眸,平靜的,深沉的,令人安心的。對視的一瞬間她感覺整個人得到了救贖和治癒。
“醫藥費我來付,不過大家確實冤枉了這位姑娘,沒有她,您的孫女恐怕已經沒命了,這事我可以證明。”看上去二十幾歲的男人長相出衆,氣質卓然,雖用着最平靜的語氣陳述事實,卻給人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
喬圓定定地看着他,心中萌生出一種從未有過的悸動,就像是黑夜中倏然閃現出的耀眼光芒,她覺得自己的天空,星星都亮了。
“是啊!”
“確實是見義勇爲。”
見有人站出來了,有不少看見剛纔那一幕的人開始附和。
很多人就是這樣的,自私懦弱又不自知,一旦有人願意站出來,自己那部分隱匿的良知也會被隨之喚醒。
老頭面上有些掛不住,說:“那你可別賴賬!”
年輕男人從懷裡摸出一個黑色皮夾,取出一打錢,遞給老人。
老頭雙手接過,捻了捻錢對厚度很是滿意,“謝謝,謝謝!嘿嘿~”
喬圓懷裡小孩醒了過來,喬圓欣喜地問:“你終於醒了!你叫什麼名字?”
小女孩奶聲奶氣道:“我叫楊桐。”
伸出五個手指問:“這是幾?”
“5。”
“應該問題不大。”
老頭把錢踹到懷裡的口袋裡,對小女孩說:“我可憐的桐桐喲,快讓爺爺看看。”
一直抱着楊桐的喬圓被狠狠惡心到了,這是親爺爺嗎?這是錢的親孫子吧?
圍觀的人再次指指點點起來。
救護車來了,老頭問了句:“坐這個車是不是要花錢?”
喬圓嗯了一聲。
“桐桐你下來,不是沒事了嗎,跟爺爺回家去。”
喬圓按捺住使出飛身踢的衝動,跳上了救護車。
年輕男人從懷裡取出紙幣寫下了姓名電話放到給老頭手裡,冷聲說道:“錢的問題請聯繫我,不要再找別人的麻煩。”
他上前一步,遞上一方疊得平整的手帕給救護車上的喬圓,“不介意的話可以先擦一擦。”
又指了指下自己的手肘說:“當心感染。”
喬圓伸手接過,點了點頭,才發現剛剛自己的手肘在撲向地的一瞬間被蹭破了一大塊皮,露出鮮紅的肉。
擡起頭來想要道謝,卻不見那人的蹤影。
恍然如夢,要不是手中上有溫度的手帕,她可能懷疑那個人是不是自己幻想出來的。
喬圓直接扯走老頭手裡的紙,“我要抄一下他的電話號碼。”
便箋上的筆鋒蒼勁挺拔,獨具風骨——
顧知寒。
喬圓結束了回憶。
顧知寒定定地看向她,眸光中情緒流轉,打量了她好一會兒後,驀然一笑,聲音中是不加掩飾的久別重逢的喜悅:
“爲什麼不早些告訴我?”
“公司裡每天都有那麼多事發生,也就沒顧上敘舊了。而且……你不是已經忘了我嗎?”
顧知寒有些抱歉地說:“這件事我沒有忘,只是卻是想不起你當時的樣貌,對不起。”
“都說減肥如整容,我瘦了40斤,以前的朋友都覺得跟以前不像了,只見過一次認不出來很正常,要是還能認出來我纔要鬱悶呢。”喬圓笑着搖搖頭。
顧知寒輕輕笑,聲音溫潤如水:“我說怎麼對你會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喬圓收斂了一下心緒,真誠地看着他的眼睛說:“顧知寒,我一直想親口對你說聲謝謝的,要不是你當年挺身而出的維護,也許我會變得和看客一樣冷血。要不是你強大的氣場,也許我不會擁有跨考管理學的勇氣,很難想象現在的生活會是什麼樣子。總之,謝謝你讓我的生活變得精彩。”
顧知寒用帶着柔和笑意的目光注視着她,認真聽完她說的每一句話後才溫柔開口道:“當初我只是做了該做的事,你不必言謝。如果你沒有跨考而是選擇繼續學建築,你也會做的同樣出色,很遺憾我讓建築界少了一位優秀的人才。你的生活變得精彩也不是因爲我,而是因爲——你是喬圓。”
喬圓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只聽見他清潤的聲音響起,落入耳中格外清晰——
“該說謝謝的人,是我。謝謝你願意再次出現在我的生命裡。”
是夜,喬圓從牀上走到窗邊,拉開厚實的窗簾,然後側躺在牀上望着窗外的圓月,陷入後續的回憶,這是剛剛沒有講給顧知寒聽的。
顧知寒。
從遇見他的那天起,那個名字就反覆縈繞在自己的心頭、筆尖、腦海中,揮之不去。
喬圓有些忐忑地在搜索引擎中一個個字的敲出“顧、知、寒”。
小心翼翼點擊搜索。蹦出的第一條便是那人的詞條,b市最大的房地產企業董事長賀毅鈞的次子,國外知名大學畢業,現在是澤輝集團的一個邊緣分公司新上任的行政主管。
他是賀毅鈞的兒子爲什麼會姓顧?董事長的兒子爲什麼只是個邊緣公司的主管?
喬圓繼續搜索,還有微博名爲顧知寒的,可惜並不是他。
合上電腦,喬圓展開便箋,再次欣賞他的字跡,字如其人,相比沒人能學得來——
畫虎畫皮難畫骨。
喬圓口型無聲地念:顧知寒,顧、知寒,顧、知、寒……
真好聽,名也好聽,姓也好聽。
後來喬圓每次觸碰到三個字中的任何一個字時,心中便格外柔軟。
成語“冷暖知寒”、詩句“清極不知寒”、歌詞“在猶豫北國知寒”,也都出現了新的意義。
而站在岔路口前的她,有了明確的選擇。
喬圓開始在兼職之餘去健身房,學跆拳道,從白帶道黑帶,從學員到陪練,從抗揍到一般人難以攻擊到她。她戒掉了有害健康的食物,雖然吃的還是比較多,但用了一年的時間瘦了將近四十斤,並且保持住了。
除了學習和兼職,她開始看更多的書,凡事能與企業掛鉤的,社會學、心理學、法學、邏輯學、面相學、社交禮儀、化妝技巧統統涉獵,學累了也會看看曾經喜愛的建築設計和服裝設計。
她要努力變瘦變美變強大。
她要大步流星地走過去,爲自己的選擇負責,也爲與他在更高處相遇。
你無意路過我心頭且聲色未露,卻在我的心頭掀起千層駭浪。
有些事要是說的太清楚,有些東西怕是就要藏不住了。
喬圓嘴角掛着從回憶中帶來的恬淡微笑,在牀上蹭了個舒服的姿勢,與今晚的泠泠月華相擁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