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徐徐拉開了帷幕，又是一個清朗明媚的早晨，未曾因昨日的悲劇而呈現出任何異狀，所謂天行有常。
晨陽透過明淨的落地窗灑滿整個餐廳，喬圓和顧知寒相對而坐，靜默地吃着早餐。
待喬圓吃完後，顧知寒也放下了餐具，開口道：“喬圓，今天我需要去處理一些事情。”
“好，我一會坐地鐵去公司。”
“我送你。”又補了句，“順路。”
進入公司，喬圓看着辦公桌上堆積的文件，分門別類整理了一下放在桌子上，坐下來沉思了一會兒，把今天要做的事按重要緊急程度排列出來，換了根紅筆在最上方上寫下了四個字——
危機公關。
顧知寒要向媒體公佈孫偉墜樓而亡是公司的安全設備出了問題，承認並承擔相應的責任是對的，與此同時，危機公關也是必須要做的。因爲他不僅要對孫偉一個人負責，也要對全公司上上下下每一位員工負責。
喬圓先是與公關部交涉新聞發佈會事宜，根據顧知寒本週行程擬定時間地點，又去信息部詢問新聞稿撰寫的情況，然後再去一項項完成昨天未完成的工作。
都做完已經是傍晚六點鐘了，喬圓推開座椅，活動了一下僵坐了一整日的筋骨。
此刻她深刻感覺到，意外隨時隨地都會降臨，原本的節奏也會被突如其來的意外打亂，心情也會跟着低迷又慌亂，但該完成的任務還是要一項項地完成，哪怕是咬着牙，也得做。
她收拾了一下東西，去公司樓下的進口超市提了一籃新鮮的水果，打車去孫偉家。
面容憔悴的老人開了門，有些怯怯地看着她。
“阿姨，我來看看您。”
只見孫母紅腫着眼着說：“姑娘啊，我求求你們別來了，我什麼都不會說的，你們也放過我吧……”
喬圓一頭霧水：“我們？……阿姨，有人來找過您？”
孫母點點頭。
喬圓一怔，拉起孫母的手，睜大眼睛認真地說：“您放心，我跟他們絕對不是一夥的！”
孫母有些恍惚地看着喬圓，眼神中有些懷疑。
喬圓提起水果籃，繼續道：“我只是想來看看您，可以進去坐坐嗎？”
見眼前的小姑娘長得着實標緻又面善，昨天在醫院也一直在寬慰自己，實在無法把她與壞人扯上關係，讓了讓身子對喬圓說：“姑娘，你進來吧。”
喬圓在狹小的客廳坐下，問道：“阿姨，今天誰來找過您？”
孫母異常委屈地抽泣道：“就是你們的領導，說是我兒子自己不聽話才摔死的，要跟我私了……”
喬圓坐近了些，從包裡拿出面巾紙給孫母擦眼淚。
“他還說我要敢說出去就讓律師告我胡說八道，還給了我一大箱子人民幣。就在那兒……”孫母指着角落裡黑色的保險箱說道。
喬圓心一沉，打開錄音筆，問：“哪個領導？”
“他說他是你們老總，姓顧。”
“顧知寒？”
“對，就是這個名字。”
喬圓瞬間關了錄音筆，說：“不可能的，您一定是弄錯了，顧知寒絕不是那個人。”
孫母再次紅着眼哭了起來，委屈道：“姑娘，我真的沒有騙你，要是說一句瞎話我就不得好死！嗚嗚嗚……”
喬圓急忙拍了拍孫母的後背，勸道：“阿姨，您別傷心，我信您！我相信您！那個人長什麼樣啊？”
“高高瘦瘦的，穿着一身黑色西服，人長得挺標緻。”
“……”喬圓摸出手機，打開搜索引擎輸入了一個名字，進入第一個詞條，點開一張照片，遞給老人。
“是不是他？”
“對對對，就是他！……你說人長得這麼帥，心咋就這麼黑呢？硬說是大偉自己不繫安全繩才摔下去的，跟公司沒有關係，大偉從小就特別仔細特別惜命，他怎麼可能不繫呢……”
“姑娘啊！我家大偉死的冤啊，他一定是被人害了的，這錢就是封口費啊嗚嗚……”
喬圓連忙安慰老人：“阿姨，這件事比較複雜，不過我敢肯定地告訴您，這個人覺不是我們的老總顧知寒。”她叉掉照片，返回詞條首頁，把手機拿到孫母眼前，“您看，他叫這個名字。”
“賀……釗。”孫母眯着眼讀了出來。
“對，孫偉的事確實是公司的安全設備出了問題，我們顧總說一定會還孫偉一個公道，顧知寒絕對是個好人，我發誓。”喬圓舉起是三根手指，無比虔誠地保證着。
孫母看着眼前的姑娘水靈靈的大眼睛裡寫滿了認真，點了點頭說：“不用發誓，阿姨相信你……”
“您吃過飯了嗎？”
“我吃不下。”忽然改口道，“你還沒吃過吧，阿姨給你做……”
喬圓的心狠狠地柔軟又苦澀了一下，這個善良的老人明明自己還深陷在喪失愛子的悲愴之中，卻還要努力擠出額外的精力去關心別人。
“不用了阿姨，我點外賣，很快的”拉起孫母有些撒嬌式地問道，“您陪我吃一點好不好？”
孫母點了點頭。
喬圓沒有問孫母想吃什麼或者有什麼忌口，不想再讓老人爲這些瑣事勞神，就近選了一家評分很高的中餐館，點了幾道比較爽口的素菜和容易消化的肉菜，下單前又添了兩碗桂圓紅棗粥。
“阿姨，我可以借用下您家的洗手間嗎？”
孫母有些抱歉地說：“家裡沒有，我們都是去的公廁……出門往右走一點就能看見了。”
“好嘞~我很快就回來。”
走出破舊的樓門，喬圓並未去廁所，而是找了個沒人的地方給顧知寒打電話，電話鈴響了許久才聽見“喂”的一聲。
“顧總，我要跟你說個事。”
“嗯，你說。”
“我現在在孫偉媽媽家，今天賀釗冒充你來找孫偉的媽媽，說孫偉的死是因爲自己沒有系安全繩，試圖用錢讓她封口。”
電話那頭靜默了片刻。
“顧總……”她喚了一句。
“嗯。”
又是幾秒的沉默。
喬圓有些擔心：“你……還好吧？”
“我沒事，只是在想如此莽撞行事，倒不像他一貫的作風。”
“我就是想提醒你要小心他，現在我得回去了……你千萬小心啊！先掛了，拜拜。”
“等一下。”
“嗯？”
“喬圓，謝謝……”
“沒事兒，應該的~我真得掛了，拜拜啊顧總。”
“嗯，再見。”
顧知寒放下手機，臉上的溫和也隨即變得嚴肅，在腦海中過電影般梳理和孫偉事件有關的每一件事，每一個人。
賀釗並不是一個沒有腦子的人，這次爲什麼要用這麼不高明的手段來嫁禍他，難道是他要掩蓋比因爲貪污公款而間接致人死亡更見不得人的事情？
看來，還有更大的魚。
喬圓把兩葷三素擺了滿滿一桌，扶着孫母落座，有些不好意思道：“阿姨，我飯量比較大，您別介意哈~”
孫母笑道：“小姑娘，能吃是福啊，不像我們老太婆，想吃都吃不動了。”
“嘿嘿，這些都是我愛吃的，您嚐嚐好不好吃？”
“好……”
孫母見喬圓想方設法讓自己吃飯，即使此刻在難受，也不能辜負小姑娘的一片善意，打起精神吃了幾口，這是今天的第一頓飯。
“阿姨您平時喜歡做什麼呀？”
“我是農村人，只會種地做飯，做點手藝活，要不是大偉到大城市打工，我應該還在鄉下幹活呢。”不由自主提到兒子，孫母又是一陣難過。
“您老家是哪裡的？”
“我老家啊，是在吳鎮的孫家營村，是個小地方，你應該沒聽說過。”
喬圓看孫母眼神中是深深的眷戀，接着問：“確實沒聽說過誒，阿姨，我一直特別好奇鄉下的生活，是什麼樣的啊？您給我講講好不好~”說罷給孫母夾菜。
這個話題顯然激起了孫母的興致，眉目溫和地講起了那個生養她的小村莊，喬圓一邊目光專注聽得津津有味，適時附和着，一邊暗自觀察孫母對哪些菜比較感興趣。
晚飯後，孫母起身收拾塑料餐盒，堅持不讓喬圓動手。
一頓飯下來喬圓對孫母生出很強烈的親切之感，因爲她覺得如果媽媽還在的話，也一定是這樣的善良又慈祥的女人，只不過媽媽會更年輕一些，因爲媽媽永遠都是37歲……
喬圓用手機點了果蔬快送，下單了剛剛孫母吃得比較多的菜和以她吃貨的第六感感知到老人家可能會喜歡的菜。
喬圓繼續陪孫母聊天，給她下載了“動音”、“迅手”等一些短視頻APP，希望老人一個人坐在這冷冰冰的房子裡，能有事可做。
就像在父母離世後的那些日子，她能在瘋狂刷題和看書中得到片刻的救贖。
“姑娘，你真是個好孩子，阿姨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當年沒生下第二個女娃娃，當時家裡窮，怕養不活……”
喬圓突然很想抱抱這個老人，於是就這麼做了。
“阿姨，如果您不嫌棄，您可以當我是您的女兒，我爸媽在我小時候就去世了，我是真的很喜歡您。”
孫母熱淚盈眶，緊緊抱着喬圓說：“閨女啊……”
喬圓也潸然淚下，“哎……媽！”
她從來沒有想過還能在對着一個人叫一聲媽，命運總會帶給人無可避免的遺憾與傷痛，與此同時，也賜予了不期而遇的緣分與欣喜。
且行且珍惜。
夜幕悄悄降臨，明鏡般的月亮懸掛於漆黑的夜空，把清如流水的光傾瀉在城市的每個角落。
喬圓握着孫媽媽的手說：“媽，我明天再來看您，您要好好的，如果有人找您麻煩，您就給我打電話，我給您收拾他們！”
“好，好閨女你放心，我會好好的，大偉在那邊才能放心……你忙的話就不要來看我，下次來我給你做你愛吃的糖醋排骨，大偉也喜歡吃排骨……”
“……好。”原來孫媽媽也在觀察她愛吃什麼。
喬圓倒着走，跟站在路燈下看着她離開的媽媽揮手作別，眼眶微微溼潤，胸臆間嬴蕩着一種久違的溫暖與感動。
坐上出租車，喬圓報了地名，凝望着車窗外默默出神。
今晚的月色是格外的溫柔。
“姑娘，到了。”司機師傅提醒道。
“哦！”喬圓的思緒被猛然扯了回來，不知不覺竟發呆了這麼久。
結過車費，正欲開門，突然道：“誒？不對啊師傅，怎麼是這裡？”喬圓有些不可思議。
“你說的啊，紫闕景園啊！”
“哦哦……對，謝謝您了師傅。”
喬圓下了車，有些無語，自己怎麼報了顧知寒家的地址。
現在已經很晚了，顧知寒家離她家並不近，現在不容易打到車。
門鈴響了，剛剛洗完澡的顧知寒有些意外，這麼晚了會是誰？
從監控屏中看了一下，很快開了門，有些意外道：“你怎麼來了？”
“……”
喬圓視線的正前方一片潔白的胸肌……
顧知寒身穿一件淺灰色的浴袍，V領浴袍使胸前瑩白的肌膚自然地裸露着，還有若隱若現的胸肌線，比起全裸更讓人想入非非……
他臉色是浴後的的粉紅，髮梢上上還掛着水珠。
顧總看起來秀色可餐，她又餓了……
顧知寒被喬圓打量的有些不自然，攏了一下胸前的浴袍，微微側身很紳士地比了個邀請的手勢道：“請進。”
直到換上一次性拖鞋被他帶到沙發上坐下喬圓才緩過神來，後知後覺地對自己剛剛的反應感到羞赧，一時間不知該如何開口。
該如何解釋大晚上突然出現在一個男人家？喬圓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冒失地過來。
拋開這樣那樣的理由，也許只是想見他，跟他分享獲得親人的喜悅吧。
顧知寒見喬圓異常糾結的表情，瞭然過來，應該不是有急事要告訴自己，否則她一定早已開口了，那麼……
“孫偉母親怎麼樣了？”
喬圓很感激顧知寒打破了這讓她尷尬的寂靜，也沒有問她這麼晚過來是爲什麼。
“比我想的要好很多，阿姨很堅強！”
顧知寒溫和地點點頭。
“她也相信你是被人陷害的了，然後我陪着吃了晚飯，您知道嗎，阿姨認了我做兒女，說來也是有緣……”
喬圓帶着笑意不停地講着跟孫媽媽短暫相處中的點點滴滴，顧知寒眼帶笑意靜靜地聽着，時不時點點頭，神情越來越輕鬆溫柔。
喬圓講完，顧知寒柔和開口道：“真替你感到高興，上天讓兩個善良的人建立起這樣的緣分，對阿姨而言，是不幸中的萬幸了吧。”
“是啊……”喬圓隨意地往後一倚，舒服地陷在柔軟的沙發靠背裡。
反應過來自己此刻的姿勢喬圓心頭一愣，也許是過早獨立生活讓她內心深處比一般人多了些拘謹和畏懼，哪怕是去莫雨晴家也是規規矩矩的，此刻竟然這麼大大咧咧地葛優癱在顧知寒家的沙發上。
正欲坐直，只覺沙發一動，身旁的人枕着手臂，優雅閒適地靠在沙發背上。
喬圓小聲開口：“今晚我可以借宿一下嗎？”
“當然可以。”
“謝謝啦~”
他微笑着說：“不必言謝，該說謝謝的人是我。”
“嗯？”
顧知寒側頭看向她，“謝謝你，願意把喜悅第一時間分享給我，也謝謝你願意相信我。”
他沉默了一個呼吸的時間，墨色的眼眸注視着她繼續問道：“爲什麼願意這麼相信我？”
喬圓感覺有什麼深藏許久的情緒呼之欲出，心裡又酸又甜，更多的則是不可遏制的激動，這一刻她等了太久太久了。
“三年前，你還記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