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蘭婷挺早就醒來了。自從搬到這森林裡之後, 她反而把作息規律養得特別好。
跟很多時候一樣,她醒來,牀上已經沒有人, 牀邊的兩張小牀裡也是空空如也。她笑一下, 披了睡袍——這睡袍原本是謝西陽的, 她問過他, 他沒怎麼在意地說是以前從英國拿回來的, 她頓時覺悟這是古董,很麻利地據爲己有。謝西陽還笑她,這家裡所有的東西都是古董, 而且都是她的。瞬間叫她覺得有一種自己傍了大款的錯覺。
古董雖是古董,可是謝西陽每一件東西都保存完好, 所以這有歷史的睡袍, 穿在身上還是相當的舒服。
解蘭婷不緊不慢地走到臥室的落地窗前, 輕輕推開窗,走到外面的陽臺上, 呼吸一口新鮮空氣,感覺溫暖陽光的同時低頭往下看,果然,下面的小花園裡,是她老公謝西陽, 她三歲的兒子謝安莘和女兒謝安靈。
謝西陽第一個感覺到她的目光, 擡起頭, 對她溫柔的一笑。她懶洋洋地回了一個笑, 對他們仨揮揮手。謝安莘和謝安靈順着爸爸的目光看上來, 然後頓時興奮起來,兩個人同時撒開腿跑到陽臺下, 順着牆“蹭蹭蹭”地上來,一下子就出現在解蘭婷面前。
解蘭婷皺皺眉,輕輕推開他們倆已經伸到她面前的小臉蛋兒:“跟你們說了多少次了,別這麼爬牆。醜死了不說,還把手弄髒。”
兩個人同時點頭:“知道了。”
解蘭婷無奈。每次都這麼跟他們說,他們也每次都這麼回答,只是下一次,依舊我行我素。
謝安莘擠到前面來:“媽媽,我能把耳朵收回去了。你看。”
他這麼說着,同時動了動自己的兩隻頂在頭上的耳朵,然後一低頭——果然,那對貓耳朵不緊不慢地消失了,只剩了一對漂亮的人耳朵在那兒。
解蘭婷笑着拍拍他的頭:“幹得好。”
謝安靈看着她表揚哥哥,不滿,拉過她的手,把她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來:“媽媽媽媽,你看,我能把鬍鬚收回去了。”
說這話的時候,她已經把鬍鬚一抖一抖地,變沒了。
解蘭婷拍拍她的臉:“是,是,你也做得好。”
謝安靈彎着嘴角笑起來,樣子像極了一隻小貓。
他們倆,從稍微懂事開始,謝西陽就教他們如何變人身。因爲有一個純種的人類媽媽,爸爸又是強大的妖,所以得上天眷顧的,他們用不着花什麼時間去做修煉之類的事,只謝西陽這麼教着,他們就慢慢地學會了很多。到現在,兩個人本就分別只剩了耳朵和鬍鬚還沒成人形,最近這麼一努力,終於在今天修成正果。
解蘭婷心裡開心,謝西陽心裡卻是最釋懷的。
他的孩子,總算是跟人沒有兩樣,即便是現在走到外面的世界,也不會引來壞事。
一家人在這森林裡又住了兩年才搬回到解蘭婷的家裡去。雖然解蘭婷覺得在這兒住得很舒心,可是謝西陽到底不願意自己的孩子到時候跟這麼多一輩子生活在森林裡的膽小如鼠的妖一樣。更何況,他的孩子,本就有這個資格。
即便他們最希望的就是最平凡最普通的生活,可是謝西陽不敢太大意,所以從兩個孩子一出生,他除了教他們如何“成人”,還教了他們很多。畢竟,與一般人不同的孩子,總要有能夠保護自己的能力。兩個孩子本就天分異常,加上謝西陽的努力,現如今他們的“本事”,已經足夠他們應付自己將來的生活。
對於他們這樣的孩子,在人的世界裡穿行,總要有能活下去的能力。
重新回到這裡,謝安莘和謝安靈就必須時時刻刻都是人形。所以謝西陽直接跟他們說的是,“從現在你們就是人。除了萬不得已的情況下——現如今也不會有這種情況出現——你們都是與常人無異的。”
雖然他們聽不太明白,但是爸爸的臉色他們還是會看的,所以只是很正經地點點頭。
只要他們能平安地生活,解蘭婷已經別無所求。
不知道是不是不老的原因,解蘭婷覺得時間過得快起來。謝安莘和謝安靈十幾歲的時候,她都沒怎麼察覺到。只是偶爾想想,她的孩子也是不老的,那麼等到二十歲左右,那兩張臉就會一直停留在那個樣子了。到時候自己的兒子和女兒站在面前,就跟自己的弟弟和妹妹一樣,那感覺該有多奇怪。
她這麼跟謝西陽說的時候,謝西陽不緊不慢地在廚房裡做飯,把菜端出來,分出神對她說:“你怎麼不想想,我們倆這麼永葆青春的,我們的鄰居會怎麼想?”
一聽此言她馬上驚悚起來:“是呀,我都沒這麼想過啊!他們會不會覺得我們是怪物?不行,謝西陽,我們得采取點行動。我們要是世世代代住在這裡,總有一天會被人當成怪物送到博物館的。”
他空出手拍拍她的臉:“我知道。我都想好了,既然我們周圍的人認識我們,那麼最多我們在這裡住一段時間,差不多了就搬到另一個地方去,重新開始。等把中國所有的地方都住遍了,我們就到國外去。循環一週之後,中國估計也沒人認識我們了,我們再回來,以此類推。”
解蘭婷看着他,極爲讚賞地笑:“還是你聰明。”
他也笑:“我一直就是這麼過來的。”
她嬌嗔地白了他一眼,他也只笑,笑了一會兒又看着她:“至於我們的孩子——”
她揮揮手:“他們自願。如果他們願意跟着我們去這個那個地方,自然是好。如果他們自己有自己喜歡的地方,那就隨他們去。他們不是爲我們而活的。如果我是正常人,還會盼着老了的時候他們來陪陪我,現在這個也不需要了。所以,只要他們自己活得平安健康,就行了。”
他湊過來,在她脣上吻了一下:“蘭婷,你不只是我的妻子,還是我的知己。”
她一邊笑一邊把他的臉往旁邊推:“別把我想得太好了。我不過是想,反正我們命這麼長,永遠健康年輕,什麼時候想生孩子了不是一句話的事兒?”
他大笑:“是啊,這世界上不止這一處地方有妖,也不止一家爲妖服務的醫院。”
她好笑地斜睨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靠過來的他抱起來。
“謝西陽,我是說我們以後還可以生孩子,不是說現在!”
謝安莘和謝安靈長得極其妖孽魅惑。這一點,跟他們妖孽魅惑的爹一樣。看着他們仨的時候,解蘭婷往往就覺得自己很悲催。
對此謝西陽是這麼安慰她的:“你想想,這麼漂亮的孩子,都是你生的,你怎麼還覺得鬱悶呢。”
大腦簡單的解蘭婷一想,還真是,於是,心情又好起來。
長得好看自古就不是一件多寧靜的事。鑑於謝安莘和謝安靈重新回來已經是五歲,所以他們之間越過了幼兒園,正正常常地去上了小學。謝西陽之前就教導過他們,即便腦子再聰明,即便覺得老師說的東西再簡單再白癡,也不能不買老師的帳,裝也要裝得跟一般小孩無異。所以從小學一路到初高中,雖然謝安莘和謝安靈上課的時候從來不聽老師說的什麼,只自己在下面寫寫畫畫,回家以後真真正正地聽爸爸給他們“上課”,他們的成績依然都是各自班上最好的。解蘭婷吸取了很多雙胞胎或者表兄弟姐妹的教訓,把他們倆弄在了不同的班,很好地避免了不必要的爭鋒。
所以直到高中,謝安靈和謝安莘都是他們學校兩個神奇的存在。功課就不說了,他們基本上還通曉各方面的知識,“簡直不是人”。
這一點,他們的同學還是真相了的。
而解蘭婷和謝西陽,基本上就沒怎麼去搭理那倆孩子的情況,兩個人管着那個小貓店,清清靜靜地過日子,偶爾跟對方說說好聽的話。
比如現在。
此刻是店裡生意不忙的時候,解蘭婷坐在店裡的搖椅上,懶洋洋地搖着一把看似只是漂亮,實際上是老古董的美人扇,對坐在櫃檯後看書的謝西陽揚揚下巴:“老公,你記不記得我那會兒第一個新年送給你的圍巾?”
他擡頭,看着她笑笑:“當然記得。你又不是沒見我年年都圍着。”
她撇撇嘴:“那你知道女人送男人圍巾是什麼意思?”
他只笑:“什麼意思?”
她把手裡的扇子又搖了搖,眯着眼睛說:“是‘我永遠愛你’。你看,別人說永遠,那都是不現實的。只有我們倆,才真是有永遠的。”
他笑,盯着她的眼睛看着她:“那你知道,我第一個情人節送給你的——”
她坐起來:“手鍊?”
他點點頭:“是,你知道,男人送女人手鍊,是什麼意思?”
她愣了一下——還真沒想到。
他滿眼寵溺地看着她,聲音不自覺地就軟下來:“是‘想綁住你一輩子’。”
她本是偶然在某本雜誌上看到一些送禮物的含義,倒是沒有看到過送手鍊的意義。
現在聽他這麼說出來,她本應該身經百戰的老臉,還是不可遏制地紅了起來。
真是丟人。都已經老夫老妻的了,即便那皮囊沒變,總也會覺得怪怪的吧。
謝西陽看着解蘭婷泛紅的臉,看着她一個人躺在搖椅上糾結,就笑起來,心裡一動,起身就往她走去,走到她面前,彎下腰來,剛想有所行動,原本拉着的玻璃店門一下子被人從外面衝開,嚇得解蘭婷就是一跳,他也直起身來。
衝進來的是謝安莘。
他氣喘吁吁地在父母面前站定,對他們揮揮手:“爸,媽,靈靈有人追了。”
解蘭婷馬上反問:“是誰?”
他接過爸爸遞過去的水,喝了一口,看着她:“叫,紀舟舟。媽,這名字多銼啊,還來追我們家靈靈。”
解蘭婷扭頭看謝西陽一眼,他只攤攤手,她馬上就知道這個名字所對應的人還是比較靠譜的,所以只是放下心來,拍拍謝安莘的肩:“你妹妹都懂事了,你什麼時候也給我懂事一點。小孩子嘛,成績好的話就不要成天只看書了,出去交交朋友纔是好的。不要像你媽我一樣,讀書多年一個戀愛都沒有談過,連個初戀都是給你爸。”
謝西陽揚揚眉毛:“我也是一樣的。”
解蘭婷撇撇嘴,轉身就往裡走,謝西陽馬上跟過去,剩了還沒怎麼反應過來的謝安莘莫名其妙地站在那裡。
“蘭婷,你不是還覺得我以前跟別人有過什麼吧?”
“你別緊張呀,我又沒這麼說——我什麼時候不信你過?我只是在想啊,可能不久以後,這倆娃就不需要我們了。”
“總會有這麼一天。不管是誰都要獨立。”
“唉,總歸還是覺得有點不舒服是吧。”
“孩子獨立,夫妻總不會。”
“嗯,這個倒是。好在我還有你。”
“我覺得我們是時候換個地方了。”
“行啊,你有沒有好的建議?”
“我聽你的。”
“去麗江吧。那兒安靜。就是地方沒那麼大,到時候認識的人會多一點。”
“沒關係,住個幾年,估計也住得夠了,到時候我們再換。”
“嗯,行。”
“再換的話,還是去荷蘭吧。你不是說荷蘭就要被淹了。我倒是住過,只想你去看看。”
“嗯,這個好,要不我們先去荷蘭,再回來,去麗江。”
“行。”
這生生世世,總會有更好的事發生,總會有驚喜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