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晴摔倒在地, 在她的右肩處,緩緩地綻開了一朵巨大的血花,隨着她砰然倒地的聲音響起, 門外跟班的敲門聲也如鼓點般炸響, 鬱天站在原地, 不知是被嚇的, 還是他已經認命, 總之他一動不動,如殭屍一般。
跟班打電話叫來救護車。
救護車淒厲的警笛聲劃破了夜的寂靜。
躺在救護車上的人,雙眼緊閉。
陶波已準備下班, 但急診部這時又迎來了新的病人,他匆忙再次穿上白大褂, 當他在門口迎接到病人時, 擔架上躺着的那個人的臉, 讓他大吃一驚。
鬱天主動向派出所投案自首。
餘晴的傷勢沒什麼大礙,不過醫生還是要她住院觀察一天, 第二天早上,陶波來看她,臉上竟是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餘晴表示受寵若驚:“哎喲,我沒事啦,只是一點皮外傷而已, 看你這麼擔心, 我反倒過意不去了!”
陶波瞪着她, 還是一句話都沒有, 只是一個勁兒地哀聲嘆氣。
警察來找餘晴問話, 餘晴這才知道鬱天已被派出所拘留,她立刻跳下牀要去看鬱天, 可剛走出兩步,她又着急上火地趕回來。
“陶波,千萬不要把我受傷的事告訴給季理啊!我不想讓他擔心!”
陶波聽完一愣,心說:你倆這小混蛋,能不能別把我當成國王的驢耳朵!
餘晴匆匆忙忙地趕到派出所,當她看見鬱天好端端地用他那兩條大長腿緩慢但卻十分穩健地向她走過來時,她頓時嚇得面無人色。
鬱天……他竟然沒有癱瘓!
陶波來到病房看望季理,昨天晚上,正是他,從120那裡接收到的季理。
他一屁股坐到牀旁邊的椅子上,憂心忡忡地看着季理,“季理,你真不打算讓餘晴知道嗎?”
季理臉上還戴着氧氣面罩,身體也十分虛弱,他只能用淺淺一笑,代替他的回答,看他這副樣子,陶波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
“可你這樣子也太可憐了,爲什麼老天爺就是不能讓你得到幸福呢……”
餘晴要求撤銷對鬱天的指控。
但鬱天拒絕了。
“不要再同情我了,最後的最後,我只想保持尊嚴地……離開你。”
“但是鬱天,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而且,我受的傷一點兒也不重,我不怪你,我真的不怪你!”
鬱天無法直視餘晴那雙真摯的眼睛,他把臉埋進了手掌,然後就嗚咽了起來。
“可是我欺騙了你!我利用了你的善良,想把你從季理的身邊奪走,我明知你愛他,卻唆使你離開他,我明明,只是爲了要向他報復,結果傷害的人,卻是你!餘晴,我沒臉見你了,請你,也不要再來管我了!”
鬱天突然站起身,用力轉身而去。
餘晴再也控制不住,崩潰大哭起來。
季理只休息了兩天便恢復了工作。
餘晴也回來上班了,只是神色萎靡。
她這又是怎麼了?和鬱天交往得不順利?季理沒好意思當面問,便去糾纏陶波,陶波終於忍不住,把鬱天刺傷餘晴的事給抖了出來。
陶波還特憤憤不平地說:“真是太氣人了,要不是餘晴一直阻止我,我早就想去揍那臭小子一頓了,怎麼樣,季理,咱們一起吧,去修理修理他?”
沒想到這回,季理卻表現得挺平靜。
“不,我更擔心的是餘晴,難怪她這段時間的情緒總是起伏不定……”
季理正準備去找餘晴談談時,甘蓉來了。
甘蓉一見季理,便大叫起來:“季理,你的病好了?怎麼這麼快就上班了?爲什麼不在家多休息幾天?”
原來那天季理在廚房裡昏倒時,恰好碰到甘蓉來找他,當時因爲季理匆忙間忘了鎖門,甘蓉進來後就看見季理真挺挺地倒在地上,她當即撥打了120,把季理送進醫院。而那天,甘蓉是爲了給季理送結婚請帖纔去找他的。
季理說自己沒事了,“小病而已,你呢,難不成今天是專程來看我的?”
“纔不是!”甘蓉笑道:“其實我是來找餘晴的,結婚請帖,我也想送給她一份。”
季理笑着點頭。
季理帶甘蓉一起去見餘晴。
當餘晴看到這兩個昔日的情侶又親親熱熱地站在一起時,久違的心痛與嫉妒齊齊地浮上心頭,餘晴的臉都快被氣歪了。
但甘蓉向她遞上了結婚請帖。
“日子是下個月初五,歡迎你和季醫生一起出席。”
餘晴張圓嘴巴,頃刻間又破涕爲笑。
甘蓉走後,季理順理成章地和餘晴聊了聊。
他問起鬱天:“你被鬱天刺傷的事,處理得怎麼樣了?他被起訴了嗎?”
“什麼?你都知道了?”餘晴咬牙:“陶波這個大嘴巴!”說完,餘晴又搖搖頭說:“我想撤訴,但鬱天不肯!”
季理注意到餘晴在說話的時候,用力地捏了捏自己的右臂,季理心痛起來:“你的傷怎麼樣了?醫生怎麼說?嚴不嚴重?有沒有後遺症?”
餘晴輕輕地望着他。
“你關心我嗎?”
“廢話!”
“我沒事!”
季理瞪了她一眼,“……爲什麼要瞞着我?不把我當朋友了嗎?”
餘晴故作輕鬆地聳聳肩,“是真的不要緊嘛,又何必讓你多操一份心?”
“你這還是不信任我!”季理怒道,卻又重重地嘆了口氣,“算了,起來吧!”
“去哪裡?”
“去見鬱天。”
季理開車,帶上餘晴,兩人一起到了派出所。
餘晴再次提出撤訴,警察說撤訴可以呀!但該走的程序還是都得走!就是說,必須雙方到場簽訂諒解書和撤訴書。
還是欠一個鬱天的簽字。
明明驗傷結果只是輕微傷,一般性的處罰也就是罰款和拘留,但鬱天似乎是要接受比這更嚴重的懲罰。
餘晴因此更擔心他。
“他身體並不好,身上有很多陳舊傷,到了這樣的陰雨季就更難受了,而且他也一定吃不慣這裡的飯菜,他會不會連覺都睡不好?他爲什麼要這樣對待他自己?明明我都已經說過不怪他了……”
餘晴哭了起來,季理一直輕拍着她的肩安慰她。
季理單獨去找了警察,說明想見鬱天一面。
警察說:“請不要抱太大的希望,之前他說過不接受任何人的會面與保釋,真是個奇怪的年輕人!”
但當警察去通知鬱天,而鬱天聽說要見他的人是季理時,他連日來陰雲密佈的臉,竟閃過了一道奇異的光彩。
季理讓餘晴在大廳裡等他,然後他走進了會面室。
不一會兒,鬱天從門口走進來了,季理擡頭看着他,發現他滿面胡碴,神色萎靡,臉上再也不復往日的光采,原先心情還很氣憤的季理,卻在這一刻,又對他抱有了一絲同情。
季理請鬱天坐,鬱天冷冷地坐下了,然後季理開口。
“爲什麼要那麼做?爲什麼要傷害餘晴?你不是愛她嗎?不是一直都很關心她嗎?爲什麼連動刀子這種事你都可以做得出來?”
“你是在指責我嗎?”鬱天問。
“難道我不該指責你嗎?”季理反問。
鬱天突然跳了起來:“是!你就是沒有資格!在這個世界上,最沒有資格指責我的人,就是你,就是你啊,混蛋季理!!!”鬱天突然伸出雙手撲過來,緊緊地掐住了季理的喉嚨,但很快的,警察就衝了進來,把鬱天給拉開了。
季理連連向警察求情:
“請讓我們再談一會兒,我保證,他不會再亂來了!”
鬱天發出了哧哧的冷笑:“僞君子!”
季理顧自向警察鞠躬。
等警察一走,季理便坐回位子,他越發憂心忡忡地看着鬱天。
“鬱天,我不管你要怎麼樣懲罰你自己,就算你今天坐牢,我也不覺得有什麼錯,但是,餘晴她很擔心你,她一直牽掛你,因爲你的錯,反倒讓她一再受苦,我是見不了這個,今天才會陪着她一起來見你,我只想問,爲什麼你不肯接受調解?你究竟是在懲罰你自己,還是想繼續折磨餘晴?如果你的目的是後者,我想請你……把你所有的仇恨,報復在我的身上,請你,放過餘晴,請你,不要再讓她對你懷有任何愧疚,你這樣,只會更加讓她傷心,因爲,她就是一個那麼善良的人,會把所有的錯,所有的責任,全都攬到她的身上,我,不能放任這樣的事情發生,所以,請你,把你所有的怨恨、不平全都發泄在我身上吧,請,放過餘晴吧!”
那之後,鬱天什麼也沒說,季理起身準備走時,鬱天才輕聲地叫住了他。
“爲什麼,爲什麼想替她受過?難道……你已經愛上她了嗎?餘晴?”
季理的身體微微一震,長久地怔忡後,他搖搖頭,轉身對鬱天說:“不要這樣,鬱天,不要把自己心愛的女孩就這樣隨意地推開,這樣做,只會讓自己後悔,愛她,就去珍惜她吧,給她帶來歡樂吧,別再折磨她了!”
季理走出會面室時,又一次差點昏倒在地,所幸站在一旁的警察眼疾手快地把他扶住了。
站在窗前焦急等待的餘晴聽到警察在叫她的名字。
“什麼?您說鬱天他答應撤訴了!真是太棒了!!!”在警察面前因爲太過開心而忍不住鼓掌跳躍的餘晴,臉上綻放出久違而又令人安心的笑容,站在牆邊正用力摁着胸口的季理這時也不禁跟着餘晴一起輕輕地笑起來。
“餘晴,你放心吧,這輩子,我都將守護你這笑容,用我這餘生,直到死。”
幾天後。
咖啡館裡,餘晴和鬱天面對面地坐着。
餘晴捧着熱乎乎的卡布其諾開心地在喝着,看到她脣邊沾滿了潔白的泡沫,鬱天想伸出手去擦,手卻停在了半空中,餘晴因此怔怔地看着他,然後她就笑了。
“真好啊,鬱天,你總算肯出來見我了!我本來以爲,你再也不會理我了!”
看着餘晴衝自己傻頭傻腦地笑着,鬱天的心裡,五味雜陳。
他已說不清自己對餘晴的感情,究竟是利用的多,還是真愛的多……
他回想着初次遇見餘晴的情景,明明年紀比自己大那麼多,而且還是一個那麼粗暴、那麼強勢的女人,可如今,映在自己眼中的,卻只剩下這份溫暖與傻氣,究竟,是什麼東西在支撐着她,讓她可以忘卻一切的恩怨,眼中只剩下這視鬱天如親弟弟一般的寵愛的光芒?
“怎麼了鬱天,爲什麼一直傻傻地看着我,又不說話?是覺得這麼久沒見,發現我變漂亮了嗎?不過不瞞你說,我今天的確是化妝了,因爲要見你。”
她紅紅的臉頰,讓人忍不住想撲上去親一口,但是,不能,再也不能那樣做了,是嗎?
鬱天問:“爲什麼?”
餘晴反問:“什麼爲什麼?化妝嗎?”
“不,爲什麼……不怪我?我欺騙了你,折磨了你,你卻一點也不責怪我,還想盡辦法爲我開脫?”
餘晴思索了片刻,微微一笑道:
“因爲……我想愛你。”
“愛我?”
鬱天的心靈受到了極大的震撼,他怎麼想,也想不到這個答案。
“難道不是憐憫嗎?”
餘晴重重地搖頭。
“憐憫是比我們更強大的人才能做的,從根本的意義上來說,鬱天,我和你是同一類的人,我們都愛着並不愛我們的人,因此我們卑微,我們氣憤,我們把愛變成了強勢,企圖用控制,來實現我們無法實現的心願,所以,我理解你!”
鬱天的眼中浮起了淚水。
“但是,你沒有像我那樣對待過別人……”鬱天捏緊了拳頭,讓指甲用力掐進自己的肉裡。
“所以我纔要愛你啊,我要更加地愛你纔可以,那樣,你就又能和我是一樣的人了,難道你不願意嗎?”餘晴伸出手,輕輕地放在鬱天那緊緊捏起來的拳頭上,終於,鬱天的手,慢慢地放鬆了。
兩人離開咖啡館的時候,鬱天對餘晴說:
“我不能保證會給你祝福,但你如果要去向季理告白的話,我不會再阻止,另外就是……”鬱天定定地看着餘晴:“關於那件事,我,不會再向任何人提起,永遠。”
餘晴大受震動,她忍不住上前緊緊地抱住了鬱天,淚水順腮而下,“謝謝你,鬱天,謝謝你!”
鬱天的臉上也流下了眼淚。
——結果,你還是爲了季理,纔會這樣的擁抱我啊餘晴,可是,就算是這樣,我也感到非常地欣喜!儘管,我已經失去了可以回抱你的資格!對不起,餘晴,對我曾對你做過的一切,我會用我的餘生去做出補償的!
離開鬱天后,餘晴打電話給季理。
“季理,你在幹嘛呢?”
季理說:“我在超市。”
“買菜嗎?”
“嗯,想吃火鍋來着。”
“那,分我吃吧?”
“啊?”
“別這麼小氣嘛,記得,我要吃金針菇、花枝丸……”
聽着餘晴報出一連串火鍋料的菜名,季理忍俊不禁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