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雪是一秤着一場。這場的雪還沒化,新的一輪降雪又到了。這一天的下午,北風便颳了起來,還不到時辰,天便沉了下來,黑壓壓的。
皮姨娘自在自己的屋子唸經,她是不需丫鬟晚間在跟前伺候的,因此,於陽等人早就早早的洗漱上了炕。暖暖的炕,再在腿上蓋牀被子,便是很暖和的,四個丫頭圍着炕桌各自做針線。
窗戶畢竟封的不嚴實,一絲絲的冷風叫囂着從縫隙涌進來。於陽攏了攏身上的衣裳,往掌心裡哈了口氣,輕輕地搓了搓,又拿起了針線。
“冷了?”清蓮頭也不擡的問道。
陽老實的道。她背對着窗戶,所有的涼風都呼嘯着往她身子裡灌。
清蓮放下手中的針線,朝於陽身後瞧了瞧,招呼着柳兒,找捲紙把窗戶這糊一下。
“聽說,西北角的院子已經收拾好了。過幾日太太就會讓樂姨娘搬過去。到時候咱們就可以回西廂住了。到時候就好了。”
柳兒一面糊窗戶一面道:“是了,那還有火牆,到時候比這暖和。不過我到還是希望能住一個屋。暖和。”
是啊。四個人的炭火擱在一處用,卻是不錯。
“我看還有些日子呢!”細細的縫着百衲衣的素紈撇撇嘴,不贊同的道。
“你怎麼曉得?”
素紈笑了笑,對着窗戶努嘴:“你們聽聽這外面的風吹的。明日又是一場大雪。前日下的還沒化呢。明日再下一場,要等到什麼時候。我看不到開春,是搬不走的。”
柳兒想想確實是這麼回事。她不由道:“趕緊天晴算了。每天去提吃食都凍得人難受了。端回來還涼了。我那鞋就沒幹過,手都凍傷了。”
清蓮瞧了瞧,拿出兩盒凍瘡膏遞了過去。
柳兒喜滋滋的接了:“一盒就夠了,不要那麼多的。”
清蓮沒好氣的道:“不是給你的,是給陽妮子的。陽妮子你也抹些,我看你手都凍了。”
於陽的雙手凍瘡是老傷了。那年逃難的時候落下的,之後又沒好好的治,天一冷她的手就壞事了,就算今年在屋子裡待得時間長,也帶了暖,可是還是出現了紅腫。見清蓮遞給自己凍瘡膏,她忙接了下來,往手上抹了抹。這一雙手真是不能見人,要比她們的要腫上一倍,紅紅的,某些地方還出現了潰爛。再看看素紈那一雙纖纖細指,白皙柔滑,針起針落間柔胰仿若無骨。令於陽打心裡羨慕。
不過是又多做了一會兒的針線,素紈便說手冷,做不得。一屋子的人便躺着下睡了。夜裡風越刮越大,細細的聽去,還有一種呼嘯聲,悽悽慘慘的,柳兒膽小的捂了耳朵,乾脆鑽到清蓮的被窩裡。
次日,於陽才睜了眼,一睜眼便見外頭亮亮的。完了,今日醒遲了。她連忙坐起身,匆匆地穿了衣裳,隨意紮了頭髮,跑出門。
一出門。天上還掛着一彎清月,清冷的月光灑在雪地上,反射着銀色的光芒,一長一短的閃耀着。
真冷!
於陽不由地對着雙手心哈了口氣。拿了雪推,便要去推雪。才走到庭院,於陽又瞧見了皮姨娘。
皮姨娘微微擡起頭,望着從空中不斷撒落下的雪花,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只是淡淡的一抹笑容,便讓她整個人爲之一變。於陽覺得,這個時候的皮姨娘的周身散發出珍珠般的潤光。柔柔的,那麼的平和。
她甚至伸出了手,卻接天空飄落的雪花,然後送到眼前細細的查看。似乎掌心的熱量融化了雪花,她又伸出去接……
一遍又一遍。
皮姨娘很喜歡雪。如果不是爲了行走不便,皮姨娘是不會叫人掃雪的,她喜歡看雪。於陽這些日子總會看到皮姨娘一個人靜靜地站在廊下,望着從天而降的雪花,好像怎麼都看不夠似的。
於陽也擡起頭望向天空,眼睛盯着從天盤旋而降的雪花。她不喜歡冬日,最不喜歡下雪天。雪天給她的印象是不好的。冬天意味着沒有飽飯吃,沒有衣裳穿……
站了一會兒,於陽便覺得身上有些冷了。早知道該多穿件衣裳纔是,她太大意了。
她輕輕地走到廊下:“姨奶奶,外頭冷,您還是進去吧。”於陽見皮姨娘只是皮着件哆羅呢褂子,心裡不覺得爲她感到冷,“現在實在是太冷了。”
皮姨娘轉過頭,衝於陽微微一笑:“怎麼今天就你一個人?”
於陽道:“我瞧着外頭亮,還以爲睡遲了,沒想到是光映的。”
皮姨娘點點頭:“我也是的。”說着,皮姨娘又望向了天空,呼吸間,一股股的白氣從鼻息中冒出,又消失在冰冷的空中。
於陽覺得自己雙手凍的有些難受,忍不住擱在嘴邊,哈樂口氣,暫時暖和暖和。
她的動作落入了皮姨娘的眼中:“你也別掃了。進去吧。今日是冷了一些。”
“不要緊的。”於陽連連擺着手,“我這是站的。我穿的厚,只要動動便好了。”
皮姨娘看着於陽在那翻着衣裳給自己看笑了下:“我看着你裡面的那件是……”
於陽指了指比甲下面的襖兒,見皮姨娘點點頭:“這是我自己做的,原先在外廚房,沒發冬衣,我請人幫我買的布,自己做的。”
皮姨娘點點頭,示意她走近些:“你進來陪我說會話吧。”
於陽點點頭,走到廊下,搶先將厚重的青色猩猩氈簾掀起來,請皮姨娘進去。自己則在外面撣盡了身上的雪花,這才走了進去。
皮姨娘點了蠟燭,盤腿坐在了炕上,攏了攏身上的衣裳:“你倒杯熱水給我吃,就在那裡面。”
於陽順着皮姨娘指的方向,瞧見了放在茶格上的茶碗,取了,從暖壺中倒了半碗溫水,雙手捧了遞到皮姨娘的跟前。
皮姨娘瞧了一眼,低頭吃了半碗,笑着道:“可習慣?在我這要做的事情比較多吧。”
於陽忙道:“不會。比我在外廚房待得好多了。”
皮姨娘只是笑了笑:“你說你那件衣裳是自己做的,過來讓我看看。”
於陽走到皮姨娘跟前。請她看了自己的新棉衣。
皮姨娘翻着瞧了瞧:“卻是不錯,只是這個在屋裡穿還是可以,現在這個時候穿着就不行了。我記得上回讓竹枝拿了件毛衣裳給你,你怎麼不穿?”
於陽笑道:“我是幹活有這個就夠了,穿那個反而不能幹事了。再說,我每日只是早間在外面掃地有些冷,其餘的時間都在屋子裡,冷不着的。”
“你到是挺知足的。既然是在屋裡待得久,這也就夠了。”她像是想起了什麼,擡頭問道,“我聽說你已經定親了的?男方就是咱們府裡的護衛。”
於陽忙擺着手:“不是。不……”於陽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她跟桑壽的關係。桑壽戴她好,她也覺得桑壽不錯,只是要說定親那又不是了。
皮姨娘只當她是害羞,不以爲意,笑了笑,話鋒一轉:“花房裡的水仙開了,這是頭一批,你專門送去給太太。還有,前兒太太打發人說要爲受災的人祈福,你回說我已經唸了三天的太平經。再者太太說要舍粥,我雖沒多少銀子,但也跟着太太。”
陽應下,只是心裡奇怪,這幾日太太那並沒有打發人來,皮姨娘這話時什麼意思。還有她打算直接叫素紈去,她不想再去見太太院子裡的那些丫頭。這些日子因爲早,她去取早飯的時候,太太院子的丫頭並沒起來,所以也就避免了那些不愉快;中午的便由柳兒去取。除此之外,她真不想再去太太的院子。
皮姨娘站起身,走到菩薩前,點了三柱香:“並不是有錢就能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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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陽愕然地擡起頭。皮姨娘說贖身的事。贖身的事她也就跟妞兒說過,就是在清蓮那也沒有說過什麼。皮姨娘是怎麼知道自己想的是贖身。就算瞧出了自己的心事,可是說這話……
“林進寶家的管的就是這個。”
皮姨娘又開了口。
她這是在提醒自己,就算是有了錢,也過不了那些個管事奶奶那關。只是爲何皮姨娘會認爲林進寶家的會跟自己過不去?她跟林進寶家的並沒有什麼過節啊。
“若是太太眼熟的人,那就另當別論。”
於陽再次望向了皮姨娘。她還是那個虔誠的信徒,閉着雙眼,雙手合什,面上一片祥和,莊嚴地就跟她日夜參拜的觀音一樣。皮姨娘看出了自己不想去太太那的心思了,她在提醒自己,要想提早出去,躲開林進寶家的,只有讓太太開口放了自己。所以她要經常去太太那。
可是……
皮姨娘總讓於陽覺得現在的她,並不像是一個日夜唸經不問俗事的修行之人,皮姨娘。在於陽的心目中模糊起來。皮姨娘到底是什麼的?
禮佛的皮姨娘緩緩地睜開眼,揮揮手:“你出去吧。換了衣裳再到我這來一趟,我有話囑咐你。去吧。叫清蓮進來。”
早已守在外面的清蓮聽到皮姨娘叫自己,忙應道:“是。”
於陽只得退了下去。
抱歉,這兩日忙的昏頭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