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書房內靜悄悄的,只有窗外傳來嘩嘩的雨聲。瀲灩放輕了腳步,悄悄的走了進去。
楚曄正坐在書案後埋頭批閱奏摺,瀲灩一進來他就知道了,可卻沒有擡頭,手中的筆卻微微的頓了一下,在潔白的紙頁上留下了一點硃砂。
此時雖是白日,可天卻黑沉沉的,宛若黑夜。屋內的光線有些昏暗,來喜忙將一盞燈移到了書案上。
剎時,楚曄的臉就籠罩在一片柔和的光芒中,他棱角分明的五官在燈下也柔和了許多。
不知何時,一隻飛蛾飛進了燈罩內,撲閃着雙翅拼命的掙扎着,在燈罩上留下了凌亂的影子。
瀲灩見了,不由憶起了那名冷肅的男子,憶起了他挑燈救飛蛾的一幕。她猶豫了一會兒,這才上前拿起燈罩,只見飛蛾正在燭心旁垂死的掙扎着。
楚曄擡了頭,用筆桿輕輕一挑,飛蛾脫離了那炙熱的誘惑,落在了一旁的書案上。
瀲灩伸手欲將那飛蛾從書案上拂落,楚曄也伸出了手,兩人的手輕輕碰觸了一下。
瀲灩忙要縮回手,可楚曄卻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溫暖的大手包裹住了她那冰涼的小手。
瀲灩下意識的擡頭去看楚曄,只見他的嘴角邊噙着一抹笑意,雙眸因爲燈光的原因,看起來格外的明亮,眸中反射着細碎的光芒。
“你的手太涼了,鞋也溼了,回去換件衣服再過來吧。”楚曄溫和的聲音傳來。
瀲灩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見地面上有一行溼漉漉的鞋印,正是自己適才進來的時候留下的。
瀲灩心中微微一漾,一股莫名的感覺涌上了心頭。這是自己進宮以來,第一次有人如此細心的替自己着想。
楚曄鬆開了手,笑道:“沒有剛纔那般涼了,快些回去換衣服吧。”
瀲灩有一刻的恍惚,隨即回過神來,行了一禮,就匆匆的退了出去,彷彿在逃離什麼一般。
來喜一直靜靜的站在一旁,垂着頭,彷彿剛纔的那一幕他不曾看見,也不曾聽見。
楚曄扭頭看向他,吩咐道:“下雨天寒,你去吩咐御廚房熬些薑湯來,給服侍的太監、宮女驅寒。”
來喜忙答了一個“是”,行了一禮就朝外面退去,可聲音中已經帶了笑意。
楚曄聽出了來喜聲音中的笑意,明白他是因何而笑,不由有些惱羞成怒,喊住了來喜。
來喜忙停住腳,躬身站在一旁。
楚曄上下打量了來喜幾眼,輕輕撫着下巴,眼中閃過促狹的光芒,不緊不慢地問道:“來公公,今天可是發了一筆大財?”楚曄雖然是用疑問的口氣問的這句話,可語氣中卻帶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來喜一聽楚曄叫自己“來公公”,就知道不妙,忙雙膝跪下,磕頭道:“陛下聖明,奴才該死。”來喜一邊說,一邊從懷中掏出了一卷銀票雙手呈上。
楚曄接過銀票,略略看了看,就擲還給來喜,冷哼了一聲,道:“崔家還真捨得花錢。”
來喜見楚曄將銀票還給了自己,明白楚曄沒有怪罪自己的意思,忙磕了一個頭,道:“奴才愚鈍,奴才求陛下明示,陛下怎麼知道是崔家給奴才的錢?”
楚曄的身子向後靠去,懶洋洋的靠在了椅背上,看着跪在地上的來喜,道:“崔家不願與何家結怨,所以婉拒了雲州刺史一職。太皇太后見了崔家的態度,對崔家放了心,所以才暗中表態同意崔希仁就任雲州刺史一職。崔家怕此美差旁落,因此昨天崔貴嬪才格外獻媚。朕昨日將此事含糊了過去,崔家自是擔心,因你是朕的心腹,所以自然要找你通融。吹完枕邊風再找你們吹風,朝堂裡這些大臣的把戲,朕心中可是清清楚楚。”
來喜忙叩首道:“陛下聖明,燭照千里。奴才貪了財,罪該萬死,還求陛下饒命。”
楚曄笑罵道:“朕見你雖然收了錢,可卻沒幫崔家討一分人情,所以知道你對朕還是忠心耿耿的。只是你這小子也太過奸猾,收了人家的錢,竟不給人家辦事。”
來喜聽楚曄的語氣中已帶了笑意,不由陪笑道:“奴才素知這些大臣貪污受賄,所得皆是不義之財,奴才幫他們花花也沒什麼。”
楚曄看着來喜,臉色一沉,聲音也威嚴了許多:“來喜,你自幼就服侍朕,朕也知道你對朕的忠心。可你要牢記一點,那就是朕雖然寵信你,可你卻不能恃寵而驕,干預朝政。如讓朕知道你干預朝政的話,那麼朕決不輕饒。”
來喜忙收起了笑意,恭恭敬敬的答了一個“是”。
楚曄揮了揮手,道:“快去吧。”
來喜忙爬起來,匆匆退了出去。
一出門,冷風裹着雨絲吹來,來喜只覺得一陣寒意涌上四肢百脈。原來自己早出了一身冷汗,內衣已被洇溼,如今風一吹,纔會越發覺得冷。
來喜站在上書房的門檐下,回頭看了一眼上書房,楚曄爲人精明,任何事似乎都瞞不了他。可來喜也知道,楚曄是一個聰明人,只要不觸及他的底線,很多事他都不會追究。
早有小太監撐着一把傘等在一旁,來喜回過頭來,邁步走了出去。
楚曄看着來喜的背影,不由長嘆了一口氣:深宮早就教會了自己這世上沒有絕對的忠誠,這些人會忠誠於你,不過是爲了能得到更大的利益。如果你一點利益也不讓你的追隨者得到,那麼就註定沒有人會忠誠於你,這世上沒有絕對的忠誠,所有的忠誠都是有條件的。“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人可謂是難得糊塗。因此自己有時索性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他們不出大格就是了。
楚曄的目光不由轉到了牆上,牆上畫中的那名女子正凝視着自己。楚曄起身走到畫前,伸出手,輕輕撫摸着畫中女子的秀髮,觸手只是一片冰冷。
楚曄的眼中閃過一抹哀傷,低聲道:“靜姝,這世上只有你纔是真心對朕的。”迴應楚曄的只有一室的冰冷與沉寂。
高處不勝寒!擁有的權力越大,責任就越大,也就越寂寞。人們只看到了身處高位者呼風喚雨,權決天下,可卻看不到高高寶座上那孤獨寂寥的身影。
瀲灩換了衣服,回到上書房,就見楚曄正站在窗前沉思。
楚曄連頭也不回,只是低聲問道:“朕聽說你也是好人家的女兒,可會彈琴?”楚曄的聲音如一股水流緩緩流過,平靜無波。
瀲灩斟酌着答道:“奴婢久已不彈,早就生疏了。”
楚曄微微點了點頭,不再說話。
恰好這時,來喜回來了,還提着一個提盒。來喜給楚曄請了安,這才揭開盒蓋,從盒中拿出了兩碗薑湯,道:“天寒,陛下要不要喝碗薑湯暖暖身子?”
楚曄搖了搖頭,道:“給瀲灩一碗吧。”
瀲灩忙謝了恩,接過一碗薑湯。滾熱的薑湯透過瓷碗溫暖着自己冰涼的手,瀲灩喝了一口,那暖意直達心底。
來喜忙着收拾書案,突然說道:“這白玉九龍筆筒殿下忘了拿。”
楚曄聞言,轉過身來,目光有些複雜的看了瀲灩一眼,沉聲說道:“也許皇弟想要的賭注並不是這個筆筒。”
瀲灩心中一緊,手微微一抖,險些將碗中的薑湯灑了出來。幸虧碗中只剩下半碗薑湯,而自己又早已恢復了鎮定,才穩穩的端住了碗。
楚曄吩咐來喜:“將這筆筒裝起來,派人給皇弟送去。”
來喜答應了,自去安排。
楚曄看向瀲灩,碗中蒸騰出的熱氣模糊了瀲灩此時的表情,楚曄在心中嘆了一口氣,別開眼。
屋內有一刻的靜默。
瀲灩喝完了薑湯,放下了碗。
楚曄突然問道:“朕見你對臨川王很是關心。”
瀲灩聽了這句話,心中雖然驚懼交加,可神色依舊是淡淡的,連聲音也是淡淡的:“回陛下,那是因爲殿下對奴婢有恩。”
楚曄若有所思的“哦”了一聲。
瀲灩接着說道:“奴婢流落煙花,虧得殿下伸出援手,此恩奴婢沒齒難忘。”
楚曄垂下眼,沉聲問道:“你難道沒想過皇弟救你是另有圖謀?”
瀲灩淡淡的笑了:“奴婢沒有想那麼多,奴婢只知道要記得別人的好。”
楚曄聽了瀲灩的話,不由擡頭看向瀲灩,只見她的雙眸格外的清澈,透過這雙眸子,你彷彿能看到她的心靈。
楚曄的心中微微一動,看來她的心還沒被這爾虞我詐的宮廷所污染。在這一刻,楚曄突然想守護,守護這顆心不受污染。
瀲灩垂下眼眸,如羽扇的雙睫遮住了她此時的眼神。聰明如她,又怎會不知道楚曄此時心中的弱點?
這盤棋,不下到最後,又怎能知道誰是贏家,誰是輸家?
次日一早,雲收雨散,只有青石路面還是溼漉漉的。
楚曄坐在帝輦上,習慣性的閉上雙眸,想着朝中的一切。
大殿已經到了,帝輦穩穩的停了下來。
楚曄睜開眼睛,望了一眼那富麗堂皇的大殿,明白新的爭鬥又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