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微微皺了一下眉頭,似有些不耐,隨即吩咐道:“宣她進來吧。”
張國忠忙迎了出去。
崔太妃笑吟吟的走了進來,上前給太皇太后請了安,這才道:“天怪熱的,臣妾又睡不着,就想着進宮和娘娘說幾句話兒。”
崔太妃一邊說着,一邊從身後侍女的手中拿過捧盒,親手揭開盒蓋奉給太皇太后,道:“這是今年的新藕,給娘娘嘗新。”
只見琉璃盤中放着一塊晶瑩剔透的冰塊,冰塊上是一片片白生生的藕片。
太皇太后點頭笑道:“我正想着派他們去看看宮裡荷池中的新藕可好了沒,偏巧太妃就送來了。”
張國忠聞言,忙拿過一個水晶碗和一柄銀質的小勺,盛了兩片藕在碗中,這才奉給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嚐了嚐,隨即讚不絕口。
早有宮女將崔太妃手中的捧盒接了過去,太皇太后向崔太妃招手道:“過來坐吧。”
崔太妃聞言,告了坐,這纔在太皇太后身邊坐了。
兩人不過說些閒話,偶然提及崔貴嬪,太皇太后不由讚不絕口。
崔太妃聽了,不由陪笑道:“她不過是小孩子家,娘娘可別這麼誇她。提起她,臣妾倒有一件事想要回明娘娘。”說到這裡,崔太妃不由頓了頓才接着說道,“臣妾思量着再給軒兒定一門親事,恰好昨日興安侯夫人過府相敘,偶然提到了她家七姑娘。這個七姑娘臣妾是見過的,才貌雙全,人品端方,且又和軒兒年貌相當,臣妾進宮想討太皇太后娘娘示下。”
太皇太后聽了,心中暗自冷笑,可卻笑道:“太妃看人的眼光一向是極準的,太妃既然覺得好,那人一定是不差的。”
崔太妃謙遜了幾句,又坐了一會兒,這才告辭出宮。
崔太妃一走,太皇太后不由冷笑數聲。
張國忠在一旁小心的問道:“娘娘,如今天短了,不如睡一會兒。”
太皇太后也覺得有些疲累,微微的點了點頭,就扶着宮女的手進裡間屋子歇息去了。
不想太皇太后到了晚間,就覺得頭略有些沉,身子也有些痠懶。
張國忠不敢怠慢,忙請了太醫診視。
那太醫診了半天,只說太皇太后是外邪侵體,加上飲食不調所致。
太皇太后染病一事,轉眼已經闔宮皆知。韋太后、楚曄、高皇后和崔貴嬪自不消說,知道了太皇太后染病,紛紛到永信宮問安。
次日一早,大長公主知道了,忙帶着高允澤入宮問安。大長公主坐了一會兒,就吩咐高允澤道:“我再和太皇太后娘娘說會兒話,你去上書房給皇上請安吧。”
原來,大長公主見楚曄欲授崔貴嬪之兄崔希仁雲州刺史一職,心中豔慕,又見己子高允澤尚無官職,就想着讓高允澤時常見見楚曄,也好謀個官職,因此今日藉着給太皇太后問安,將高允澤帶進宮來。
高允澤聽了母親的話,也不敢違拗,只得去上書房給楚曄請安。
楚曄因那高允澤是姑母之子,又是皇后之兄,面上也不好怠慢,只是淡淡的相待。
高允澤百無聊賴的坐了一會兒,正想起身告辭,突然聽外面的小太監稟道:“臨川王殿下求見。”
原來崔太妃知道太皇太后染疾,就帶着臨川王入宮問安。臨川王陪坐了一會兒,太皇太后就吩咐他到上書房去見楚曄。
楚曄聽了,不由笑道:“皇弟許久沒進宮了。”說罷,吩咐那個小太監道,“宣。”
今日恰該瀲灩當班,瀲灩聽說臨川王來了,心中不由微微一動。
臨川王已邁步走了進來,瀲灩朝他看去,只見他依舊是一身月白色的長袍,纖塵不染。
臨川王躬身行禮道:“臣弟請陛下安。”
他的態度、舉止一如往日,雍容而優雅。
可此時他的心中卻泛起了不小的漣漪:他一進屋,就看到了瀲灩。他早從自己安插在宮內眼線的口中知道了這些日來她受了不少苦,可他卻無能爲力。
想到這裡,他不由緊緊的握住了拳頭,指節因他的用力而泛白。
楚曄淡淡的笑了,望着臨川王道:“皇弟快快免禮。”又吩咐來喜給臨川王看座。
臨川王告了坐,這才坐下。
瀲灩倒了一杯茶,放在臨川王身旁的高几上。
臨川王面朝着楚曄而坐,雖然沒有看見瀲灩,可鼻間那若有若無的香氣已經告訴了他來人是誰,臨川王不由有一刻的失神。
高允澤上前給臨川王問了好,又道:“臣適才聽太皇太后娘娘說,殿下要迎娶崔家的七小姐。”
楚曄早已知道此事,如今聽高允澤提及,不由笑着對臨川王說道:“皇弟大喜。”
臨川王的神情突然變得有些莫測,他站起身,向楚曄拱手爲禮:“臣弟不願娶親,還求陛下替臣弟在太皇太后娘娘面前婉拒。”
臨川王說完這句話,不由偷偷看了瀲灩一眼,只見瀲灩垂着頭,自己看不清她此時的表情。
楚曄聽了臨川王的話,不由有一刻的錯愕:崔太妃因自己迎娶了崔光烈的五女,所以也要爲臨川王迎娶崔家的女兒,以加強和崔家的聯繫。可臨川王此時卻要拒婚,委實出乎自己的意料。
楚曄的眸光不由轉深,帶着幾分探究的意味看向臨川王。
臨川王的神情一如往日,冷肅,帶着幾分疏離。
高允澤本是個心裡沒成算的人,聽了臨川王的話,不由說道:“難怪人都說臨川王和臨川王妃的伉儷情深,如今王妃病逝,殿下竟然不肯再娶。”
屋內的氣氛頓時有些尷尬,高允澤伸手撓了撓頭,也就不再說話了。
恰好門外的小太監進來稟道:“太皇太后娘娘派人過來說大長公主要出宮了。”
高允澤聞言,忙站起身告辭。
楚曄也不多留,高允澤也就出宮去了。
高允澤一走,楚曄笑道:“朕許久沒和皇弟對弈了,難得今日得閒,皇弟不如和朕對弈兩盤。”
臨川王站起身道:“謹遵聖命。”
來喜聞言,忙擺好了棋盤。
楚曄站起身,走到棋盤旁坐下,看着臨川王問道:“賭注是什麼?”
“臣弟想賭……”臨川王說到這裡,不由一頓,他的目光掃過屋內,在瀲灩的身上停留了一會兒。
瀲灩感受到了臨川王的目光,不由一陣心慌,忙擡頭看向臨川王。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匯,雖然只有一瞬,可兩人心中皆是一窒。
臨川王接着說道:“臣弟甚愛陛下書案上的那個白玉九龍筆筒,如果臣弟贏了,求陛下割愛。”臨川王說完,就側身在棋盤旁坐了。
楚曄點頭笑道:“好。”
兩人凝神對弈,只聽棋子落在棋盤上的清脆之聲不絕於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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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頓飯的功夫,楚曄站起身,將手中的棋子擲回盒內,道:“朕輸了,皇弟的棋藝可謂大有長進。”
臨川王也站起身,道:“陛下過獎了。”
突然,一陣雷聲傳來,天色霎時暗了下來。
楚曄走到窗邊,朝外面看去,只見烏雲翻滾,天空宛若墨染。
一陣風裹着幾許涼意吹來,楚曄不由道:“要下雨了。”
臨川王拱手告辭,楚曄只是看着窗外,背對着他,低聲說道:“皇弟早些回去也好。”
臨川王拱手行了一禮,一拂衣袖,飄然而去。
屋內只有來喜和瀲灩兩人,兩人見臨川王朝外走去,忙送了出來。
臨川王知道瀲灩就在自己的身後,可卻不能回頭,也不敢回頭,只是默默地朝前走着。
瀲灩靜靜的立在乾德宮前,看着臨川王一步步朝前走去,離自己越來越遠。
大而稀疏的雨點落了下來,一滴一滴落在臨川王那月白色的衣袍上,洇暈了一片。
一旁的小太監忙拿出一把青油傘,欲給臨川王送去。
瀲灩見了,拿過青油傘,撐起傘,快步朝臨川王走去。
臨川王慢慢的朝前走着,每一步都彷彿是踏在自己心上,除了沉重,還是沉重。
雨點落在身上,帶來了幾分涼意,臨川王慢慢的閉上了眼睛,亦關上了自己的心門,不願再去想任何事情。
瀲灩快步走到臨川王身後,默默地替他撐起傘。
臨川王聽到了瀲灩那細微的呼吸聲,不由一下子睜開雙眼,拼命剋制住自己,纔沒有回頭。
雨越下越大,雨水宛若一幅水幕連接了天與地。
臨川王長袍的下襬已被雨水打溼了,緊緊的裹在身上。
臨川王伸出手,輕輕扶了扶傘柄,將傘側向瀲灩。
瀲灩的鼻間有些微酸,這個看似冷漠的男子,在不經意間總能讓你感受到一絲溫暖。
宮門已經到了,臨川王府的馬車已經等在了宮門外。
早有臨川王府的小太監跑上前來,替臨川王打傘,扶臨川王上車。
瀲灩默默地站在原地,看着臨川王登上了馬車。
臨川王上了馬車,這才微微掀起車簾的一角,朝外面看去。剛纔自己不能看,也不敢看,如今這裡只有自己,自己才能肆無忌憚的看着她。
她站在雨幕中,此時她的身影是那樣的孤單,那樣的脆弱……
可這一切是她的選擇,亦是自己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