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乾德宮到永信宮的路並不遠,可時已近午,陽光晃得人睜不開眼睛,因此瀲灩和張國忠兩人走得並不快。
兩人走了約有一頓飯的功夫,永信宮就已經到了。在進門的時候,張國忠回頭看了一眼瀲灩。
瀲灩神色自若,見張國忠回頭,只是微微一笑。
兩人進了屋,就見太皇太后正端坐在書案後,一筆一劃的寫着些什麼。
兩人也不敢打擾,只是垂手站在一旁。
太皇太后寫下最後一筆,微笑着放下筆,端詳了一會兒,這才擡頭看向兩人。
兩人忙跪下請安。
太皇太后站起身,一旁的宮女忙遞過帕子來。太皇太后接過帕子,擦了擦手,又遞還給宮女,看着兩人道:“都起來吧。”
兩人謝了恩,這才站起身。
太皇太后踱到一旁的軟榻上坐下,一個小太監忙上前拿過一個軟墊,放在太皇太后身後,又有一個年紀小的宮女上來打扇。
太皇太后沉吟了一會兒,這才微笑着說道:“許久不臨帖了,生疏了許多。”說完就看着瀲灩。
瀲灩只是陪笑而已。
張國忠見太皇太后似有話要說,就湊到太皇太后身旁,問道:“娘娘,午膳擺在哪裡?”
太皇太后道:“天怪熱的,也懶怠吃飯,就擺在這邊吧。”
張國忠聽了,看了屋內的太監、宮女一眼,那些太監、宮女會意,行過禮都紛紛退了出去。
張國忠靜靜的站在一旁,等着太皇太后責問瀲灩,可出乎他的意料,太皇太后只是微笑看着瀲灩。
瀲灩靜靜的站着,雖然沒有擡頭,可卻能感受得到太皇太后那如炬的目光,心中難免有些惴惴,可面上卻不肯流露出一絲緊張來。
太皇太后如炬的目光在瀲灩鎮定的態度前慢慢的鈍化了下來,看着瀲灩的表情也轉爲了深思。
半晌,太皇太后突然厲聲問道:“瀲灩,你沒有什麼要說的話嗎?”
瀲灩躬身答道:“回太皇太后娘娘,奴婢沒有什麼要說的,奴婢所做的一切都是按照娘娘吩咐做的。”
太皇太后聽了瀲灩的話,不由冷笑數聲:“我吩咐你做的?我倒想問問我何時吩咐你回稟皇上說何家侵佔良田的?”
瀲灩沒有一絲的慌張,淡淡的說道:“奴婢正是聽了太皇太后娘娘的吩咐,纔會如此回答陛下。娘娘,陛下想必已對雲州之事知之甚詳,而陛下之所以會問奴婢雲州之事,就是想試探奴婢,試探奴婢對陛下是否忠心。如果奴婢不據實回答,只怕會失了陛下的心,那麼……”瀲灩說到這裡,就不肯說下去了。
太皇太后已經明白了瀲灩的意思,看着瀲灩點頭道:“很好,很好。”
瀲灩雙膝跪下,恭敬的說道:“娘娘,奴婢深知沒有娘娘,奴婢在這深宮中寸步難行,又豈會背叛娘娘?”
太皇太后冷笑道:“不錯,你說得很對,這件事是我錯怪你了。”
瀲灩忙叩頭道:“奴婢惶恐。”
太皇太后看着瀲灩,一字一頓的說道:“你要牢牢的記住你今天對我說的話。”太皇太后的語氣甚是陰森,雖是盛夏,可人聽了,還是陡然生出一股寒意來。
瀲灩剛要回答,就聽外面的小太監稟道:“太皇太后娘娘,陛下來了。”
楚曄已經邁步進了屋,一進屋,楚曄就焦急的看向瀲灩,見瀲灩雖然跪在地上,可毫髮無損,不由放了心。
原來瀲灩和張國忠出了乾德宮,就有小太監偷偷的告訴了來喜。
來喜也知事情不好,只是楚曄已被崔貴嬪請了去。來喜遲疑了一會兒,也顧不得許多,就匆匆去了景暉宮。
而崔貴嬪派人請楚曄來景暉宮,乃是爲了其兄出任雲州刺史一事。只是崔光烈早朝之時剛剛回絕了此事,崔貴嬪倒不好明着再提此事,因此特意親自做了兩樣小菜,請楚曄品嚐,只等楚曄高興,再言及此事。
午膳已經擺好,不想來喜匆匆來見楚曄,附在楚曄耳邊低語了幾句。
崔貴嬪就見楚曄聽了來喜的話,臉色微變,急忙站起身,就要往外走。崔貴嬪欲要問明是何事,可卻不好開口。
楚曄見崔貴嬪欲言又止的跟在身後,不由笑道:“愛妃回去用膳吧,朕去太皇太后娘娘那裡,太皇太后娘娘召朕過去一起用膳。”
崔貴嬪聽說是太皇太后宣召,自是不好阻攔,忙躬身行禮道:“臣妾恭送陛下。”
楚曄安慰道:“那兩道菜愛妃替朕留着吧,朕晚上過來吃。”
崔貴妃聽楚曄說晚上過來,不由喜動顏色,道:“臣妾晚上再多做兩道。”
楚曄着急要走,只是胡亂答應了幾句,就帶着來喜朝永信宮匆匆走去。
等楚曄到了永信宮,守門的小太監忙進去通稟。楚曄不等太皇太后宣見,就邁步進了屋。
太皇太后見了楚曄那焦急的神色,眼中精光一閃,口中卻問道:“皇上有什麼事?”
楚曄請過了安,笑道:“孫兒有些想太皇太后娘娘了。”
太皇太后的臉上早已掛上了笑容,拉楚曄在自己身邊坐下,笑道:“還是皇上孝順。”
張國忠上前湊趣道:“午膳已經擺好了,太皇太后娘娘和陛下不如現在就過去用膳。”
太皇太后微微點了點頭,又吩咐瀲灩道:“你起來吧。”
瀲灩謝了恩,這才站起身。
楚曄扶着太皇太后去外間屋子用膳,席上,楚曄故意討太皇太后喜歡,倒是笑聲不斷。
用過了午膳,楚曄起身告辭。
太皇太后吩咐瀲灩道:“你隨皇上回去吧。”
楚曄故意陪笑道:“娘娘如有事情吩咐她,就留她在這裡吧。”
太皇太后笑道:“我能有什麼事情,不過是找她來問問皇上最近的飲食起居。”
楚曄微笑而已,帶着瀲灩出了永信宮。
日已正午,宮裡靜悄悄的。
楚曄低着頭,負着手,默默地走在前面。望着被太陽照得白花花的路面,楚曄有一刻的恍惚:適才聽來喜說太皇太后召見瀲灩,自己只感到擔心,擔心太皇太后難爲瀲灩,也顧不得許多,帶着來喜就匆匆趕到了永信宮。在進門的那一刻,自己只覺得心中發緊,害怕見到受傷的瀲灩。在看到瀲灩毫髮無損的那一瞬,自己只覺得心中一鬆,所有的擔心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楚曄回頭望了一眼,就見瀲灩默默的跟在自己的身後,不由搖了搖頭:自己已經記不清自己是從何時開始注意她,擔心她,也許是在她當着自己的面承認自己是棋子的時候,也許是在她直言何家侵佔良田的時候,甚至更早……
瀲灩一擡頭,就對上了楚曄那幽深的目光,忙垂下了頭。
兩人默默地走着,走了一會兒,瀲灩悄悄地擡起頭,看了一眼楚曄的背影,隨即低下頭。
此時瀲灩的心思頗有些複雜,瀲灩知道楚曄方纔去永信宮是來替自己解圍,怕太皇太后難爲自己。瀲灩不由想起上次自己被大長公主罰去思過院,正是楚曄半夜跑來照料自己,而且還照料了自己整整一夜。
瀲灩的心中有一絲淡淡的溫暖,從自己到傾樓之後,從沒有人如此關心過自己。
瀲灩如今也在上書房服侍了一段日子,深知朝堂的險惡。也許楚曄並不是一個心狠手辣的人,只是因爲他是帝王,朝堂上的人和宮廷裡的人逼得他不得不如此。
想到這裡,瀲灩的表情霎時柔和了許多。
可下一刻,那刻骨的仇恨如潮水般涌上心頭,瀲灩突然有些恨自己,恨自己對楚曄竟有一刻的心軟。
瀲灩的眼前浮現出一幕幕往事,如果自己的父母沒有自盡的話,等待他們的又將是怎樣的命運?瀲灩彷彿看到了自己的父親被推上刑場上,身受凌遲之苦;自己的母親如姐姐般被人凌辱……
瀲灩已經不敢再想下去了,忙閉上了眼睛,等她睜開雙眼的時候,眸光一下子變得冰冷。
兩人一前一後默默地走着,距離不遠也不近,可兩顆心的距離曾有一刻是那樣的接近,可下一刻卻離得越來越遠。
卻說楚曄和瀲灩走後,太皇太后就吩咐那些服侍的宮女、太監下去用飯,自己在屋內一邊行食,一邊和張國忠說閒話。
張國忠遲疑了一會兒,這才問道:“娘娘信她說的話嗎?”
太皇太后輕嘆了一口氣,道:“不信又能如何?我如今也只能選擇相信她了,如今的朝局對何家越發的不利,而何家的子弟又都目光短淺,難成大器。她是一個聰明的女子,想必她也明白,在這宮裡只有皇上的寵愛是不夠的,那衛婕妤就是前車之鑑。她要想和皇后,還有崔貴嬪一較高下,必須在朝堂裡有自己的勢力,而何家無疑是最好的選擇。在這世上我不相信任何人,我只相信利益,只怕這宮裡的人也都和我一樣,她也不例外。”
這一席話說得張國忠默然無語。
太皇太后復要說話,就聽外面的小太監稟道:“臨川太妃求見。”
太皇太后不由有些納悶,此時臨川太妃進宮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