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小窩棚門口等了一會兒,山風很大,在空中呼嘯而過,樹影亂晃,森林深處不時傳來狼嚎,淒厲悠長。此情此景,只能用蕭瑟恐怖來形容,怎麼會跟洞房花燭扯上關係。
奶奶,你說的我要配冥婚,我婚禮的時候你要到場,看來你那句遺言黃了。
大風過後,竟然起霧了,這樣的天氣也能起霧?我不禁聯想起我們在車裡看到的霧氣,那是災難的開始。
這個起霧的前奏讓我更加確定今晚的洞房花燭絕對不一般,我得做好被驚嚇的準備。
想想哪兒有那麼好的事呢?對方不要錢不要別的,偏偏要把女兒嫁給我這個才見第一次面的人。
他能看上我什麼啊?我一身摔得衣服破爛,到處都是血道道,還是個乳臭未乾的小子,那獨眼龍一看就是老江湖,能把女兒嫁給一個像叫花子的人?要是因爲那輛車看起來價值不菲就可以判斷的話,那他更是看走眼了,那車壓根兒就不是我的。
霧氣越來越濃,越來越往這邊推進,近了,我看見獨眼龍大踏步走來,身後那三人飄飄忽忽的,竟然擡着一頂花轎!
這荒郊野嶺哪兒來的那麼華麗的花轎!
不過一走近,看清楚那頂花轎的樣子,我就從頭涼到了腳跟!
這頂花轎我見過,是在堂哥長樂結婚那晚,我做的夢裡見過的!
再看那幾個擡轎子的人,飄飄忽忽的身輕如燕,讓我一下子聯想到了夢裡的紙人!
一個恐怖的念頭在我的腦海裡一閃而過……
獨眼龍已經到了我的跟前,指着身後的花轎說道:“我把我的女兒給你送來了。你們給他送進去,今晚就圓房成爲你的女人。小子,你可不能虧待我的女兒。”
我腦袋裡嗡嗡的響個不停,就像飛進去了無數的蜜蜂一樣,木木的點了點頭,那三人已經把轎子擡進了茅草屋。
轎子的寬度明明不能進屋的,他們一閃就給進去了。
見鬼了。
我想,這一羣人裡面,除了獨眼龍略微真實一點,其餘的都不正常,都不是人。
三人很快就飄出來了,那頂花轎也被擡了出來,經過我身邊的時候我悄悄的摸了一把。
花轎不是布做的,而是紙做的。
這應了我剛纔那個恐怖的想法……
獨眼龍說:“走,咱幾個到土地廟裡繼續喝酒去,就不打擾我女兒的洞房夜了。”
我恨不得他們趕緊走,並不是想跟裡面的女人洞房,他們在這裡,我的恐怖感就更加強烈,我心裡暗下決心,我這一次平安出去,一定要找三叔好好學藝,練就一身本事,以後看這些東西就好像孫悟空一樣,一眼就能看出端倪來。
獨眼龍捅了捅我:“還不快進去?”
我點點頭,緊張得滿身都是汗水,獨眼龍又推了我一把,把我推進去,窩棚的門悄然無息的關上了,就像我剛來的時候,悄然無息打開一樣。
屋裡頓時沒有了暖烘烘的感覺,那堆火塘裡的火,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就燃盡了,只剩下一點兒火星。
有的只是涼意,從頭涼到腳的涼意。
一個女人端坐在掛滿羽毛的牆壁下,頭上搭着紅得刺眼的蓋頭,配上後面那些彩色的羽毛,這視覺的衝擊感就讓我頭昏目眩。
我壯着膽子往前走了一步,就在這時,外面飄來了獨眼龍粗獷的歌聲。
他唱的調子是信天游的曲調,這樣反而讓那歌詞更清晰了。
“擡花轎,騎大馬,鬼王女兒要出嫁……要出嫁,嫁給誰,嫁給一個後生娃……”
這歌聲一出,讓我頓時有一種要衝出門的衝動!
歌聲是我夢裡的歌聲,花轎也是夢裡的花轎,這蓋頭下的新娘,鐵定不是人了。
是鬼嗎?那我奶奶的遺言也就對了一半,這個時候我多想奶奶能兌現另一半的遺言,從墳墓裡爬出來幫我一把!
那歌聲不斷,時遠時近,被風吹得斷斷續續,我知道獨眼龍就在附近,我跑也跑不掉,硬着頭皮走過去,準備掀開蓋頭。
事到如今,我只能豁出去了!倒不如看看那新娘到底是個什麼樣子?
是吊着舌頭歪着脖子雙目圓瞪的女鬼,還是一副白森森的骨架?
雖然鼓足勇氣,但是我的手還是顫抖的。特別是當我撩起蓋頭,發現就連蓋頭也是紙做的時候,我發現我那早就不跳的心臟竟然哐哐哐的跳了起來,整個人呼吸急促,就像要猝死一般。
終於,蓋頭下的人露出來了。
我往後倒退了幾步,腦袋撞到了牆壁上的獸頭上,我不知道疼痛,這一刻甚至忘記了呼吸。
蓋頭下的人,自然不是一個真的女人。
她,也是一個紙人。
而且,她是劉老頭葬禮上的那個紙美人!
她穿着一身紅嫁衣,紅得像鮮血一樣扎眼,一張臉還是那麼好看,兩腮泛紅,看起來像個真人似的充滿了嬌羞的感覺。
可是我再也沒有見到她第一次那麼驚豔了。
我現在只有驚嚇,無邊無際的驚嚇,就像無邊無際的大海那麼寬。
我愣愣的說道:“你……你不是已經,已經被劉東給燒了嗎?你怎麼還沒死?”
“我是不會死的。長生……”她低低地喚我,聽她那嬌滴滴的聲音我就頭皮一陣發麻,她揚起臉說,“你終於肯娶我了。”
我呸!
我要是早知道是她,就算我死,我也不會答應獨眼龍的要求。
看着紙美人,我又氣又恨,恨不得把她推進火堆裡燒了。
可是我最終按捺住了心中的憤怒,對於她,我有太多的賬要清算,有太多的疑惑要解開,我還想從她那裡知道我親人們的下落。
“長生,你是不是生氣了?”
他媽的還有臉問我是不是生氣了,我殺人的心都有,我何止生氣。
“我問你,爲什麼要害死我的親人?我二伯二嬸,長樂,慧英,都被你害死了!還有我媽,你們把她藏在哪兒了?我三叔呢!沐珺呢!”
我越說越來氣,剛剛壓抑下去的火氣騰騰的竄了起來,我不顧她是個紙人,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奇怪,脖子上怎麼軟乎乎的,跟真人差不多。
管他呢,跟真人一樣那我就掐死她算了。
“你二伯一家不是我害的。長樂還活着,你三叔和那個女的,我不知道,你媽,我更不知道。”
儘管被我掐住了脖子,紙美人說話還是那麼流暢,她不需要呼吸,掐她只能耗費我的力氣罷了。
這又是從哪兒吸了別人的精元和陽氣,借了多少命來,纔有了人的樣子?
“不是你,那又是誰幹的?”我咆哮道,“那個扎紙匠,他人呢?他爲什麼畏畏縮縮的不出來?”
紙美人擡頭看了我一眼,挑起嘴角露出了一個甜笑,她小聲說道:“長生,你和他說了那麼久的話,你不知道他就是扎紙匠嗎?”
我大驚失色道:“你說那個獨眼龍就是扎紙匠?”
“是的,我以爲你早就知道了。”
獨眼龍就是扎紙匠!
那晚在劉老頭那裡的時候,扎紙匠的面目我一直沒有看清楚,蒲道官說過,他是不會讓別人看清楚他的臉的,沒想到他長得這麼一副兇相。
再加上他當時說着一口流利的川話,哪兒是今晚這樣粗俗的地方方言?
打死我我也不相信獨眼龍就是手腳利索技藝精湛的扎紙匠啊!
“他就是扎紙匠。他的樣貌經常發生變化,所以沒有誰能把他記住。”紙美人說,“你今晚看到他的樣子,說不定明天就不是這個樣子了。”
“他……他就是扎紙匠……那我剛纔竟然和他說了那麼久的話,我……我都沒有發現。我現在就出去找他。”
“你不能去。”紙美人說,“你今晚出去就是一個死,既然你剛纔沒有認出來,那你就繼續裝下去。長生,你不能讓他知道你已經明白了他的身份,那樣的話,他不會放過你的。”
哼,假裝好心。
“你是他的女兒?”我問,假想可能扎紙匠的女兒死了,他難捨女兒,於是用借命的方式,從別人身上奪取陽壽,用紙人的方式讓女兒活着。
但是他讓她和我結婚,又是爲了什麼?
要知道紙美人想和我結婚,可不是今晚纔有的想法,從扎紙匠紮好了紙美人的那天晚上,她就要嫁給我。
“我不是她女兒。長生,你就那麼討厭我嗎?你還是沒有想起我是誰嗎?”
“我跟你之前有關係嗎?”我問。
“當然有。我們之前就是在一起的啊。”紙美人怨念的說,“難道你忘了嗎?你忘得那麼徹底?”
忘了?我猛地想起三叔的短暫性失憶,我和三叔又很多相似之處,難道我也跟一樣,忘記了很多事情?
可我短短的人生才十幾年,每一年的大事我都沒有忘記,再說,我初戀都還沒送出去,我之前哪兒有過女人?
“你們一定是搞錯了對象。”我無奈的說,“紙美人,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你放過我吧。”
“沒錯的,我不會記錯的。”她喃喃的說,“我沒有進入輪迴,我就在等你,好不容易找到了你,可是……誰知道你不認識我了……”
“你說什麼?你的意思是前世?”我哭笑不得,前世的事情你讓我記得,那奈何橋上的孟婆湯是紫菜湯啊?
“前世我們就在一起的。因爲一些原因,你進入了輪迴,我一直都在等你,但是你爲什麼不記得我了呢?”紙美人說着說着聲音就變得非常委屈。
我算是明白了,這個紙美人糾結於前世的緣分,一直沒有轉世投胎,就在等,等了我幾世,奈何我都沒有把她想起來。
這真是癡情,可是把自己的癡情化成了怨恨,傷及了無辜的性命,那就是她的不對了。
我對她說,前世的事情我可以回去慢慢想想,現在實在想不起來了。其實我想開溜,誰跟她一個破紙人前世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