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右側不遠,有人竊竊私語:
“據說這次灰衣大足帶了幾位善武的勇士,還有會法術的奇人法師進京,太子殿下將林真人、樊天師、南天師這幾位天師高人請來這裡,還特地從城外將玉山的道長們請了過來,怕是防備着他們吧?”
“防備他們?爲何防備?就算如今我大姜不穩,可這裡是京城,難不成他們還敢……嘶!難道他們想證明我大姜衰弱,無勇無能?”
“……”
又聽正前方,大殿的另一側,傳來不那麼清楚的異域口音,甕聲甕氣的:
“那幾人是誰?爲什麼都看他們?”
“像是中原王朝的法師。”
“……”
隨即是左邊不遠處,好似只與他們隔了幾張桌案:
“樊天師身邊那兩位就是潘公和林真人了吧?上回還多虧了他們,我們才得大捷,可惜緣分不夠,竟是直到現在才見到林真人的真容。”
“哈哈!”有道溫和且有些熟悉的聲音響起,笑聲爽朗,“那位正是林真人!貧僧有緣,曾在琅峰縣見過他的風采!”
“……”
最後還聽兩道渾厚聲音:
“那就是京城赫赫有名的樊天師?該不會是什麼欺世盜名之徒吧?倒是那位林道友,隻身去錦屏縣,懸妖將頭顱而歸,應是真有本事。”
“看着很年輕啊。”
“然也……嗯?貧道爲何看着他竟是有些面熟?”
“……”
這些聲音都來自不同人的口中。
其實此時大殿之中很是嘈雜,比之東西鬧市也不差,談笑風生者何止這些人,只不過這些人談論的事與林覺有關罷了。
刷的一下,林覺陡然睜開。
緩緩轉頭,順着聲音來源,目光掃過。
先是幾名坐在一起,看着自己這方、議論紛紛的官員,當與自己目光交碰,他們陡然一驚,互相使着眼色,不敢出聲了。
如今“林真人”這個名字在京城還是有一定的威懾力,他們也只道“真人”果然不同凡響,如此嘈雜的環境之下,自己只不過在談論間提及了偶然提及了林真人的名號,竟然也會被真人所聽到,看來真是不可隨意念及。
又是幾名身着異域服飾的外邦使臣,與那些從西域而來、穿金戴銀的使臣不同,他們穿着灰色的衣裳,身上以骨爲裝飾,體魄頗爲強健。
雙方目光交錯,察覺到自己說的話已被聽見了,他們也是頓時閉上了嘴。
如今大殿坐席分爲左右兩邊,左邊便是朝廷文武與奇人異士,右邊則是外邦使團。這幾人人數最多竟有幾人同時赴宴,加上他們所坐的位置也是各國使臣中最靠前最中心的位置,還有衣着顏色,不難猜出,這幾人應是來自中原王朝北方的大國,名曰大足。
因常穿灰衣,又叫灰衣大足。
林覺目光繼續掃過,很快便看見了一名面帶微笑的微胖僧人。
正是曾在琅峰縣見過的雲禪法師。
雲禪法師雙手合十,對他頷首。
林覺也擡手行了個道禮。
最後目光掃去,是兩名同樣穿着道袍的中年道人,正直直的盯着自己,皺眉苦思。
林覺也是皺起了眉。
同樣覺得他們面熟。
仔細一想,這才恍然——
是多年前的鳴啁山大醮,結束離開之時,他們曾目送自己、小師妹與三師兄離去,自己轉身,曾與他們有過驚鴻一瞥。
乃是京城玉山的道人。
今日這裡的人可真雜亂。
正想着時,便聽一聲尖利喊聲:
“陛下到!貴妃到!
“太子殿下到!”
先前還喧鬧嘈雜的大殿頓時就安靜了下來,哪怕是那些灰衣大足,也保持着對中原王朝的敬畏和應有的禮節,神情肅穆,朝前看去。
婀娜嬌軟的侍女持着障扇,貴妃攙扶着龍袍老者,太監跟隨左右,而林覺曾見過一次的太子則跟在後面,緩緩走向龍椅。
滿朝文武、百國使臣紛紛起身。
林覺等人自也跟着起身。
而他則將身子微微前傾,尋了個空隙,朝着那位老皇帝與貴妃看去。
這位皇帝年過古稀,老態龍鍾,不過還有一定的精氣神,活這麼長年紀的皇帝並不多見,這把年紀還能走得穩路的也不多見。
而他身邊那名貴妃也已經五十多歲了,卻仍保持着身段容貌,看着也就三十上下,與身後同樣年紀的太子像是兩個輩分,只是不知怎的,她的皮膚已經有些垮了,看着有些怪異。
林覺仔細打量着他們。
皇帝剛一落座文武使臣便紛紛行禮,口呼萬福金安。
“免禮。”
老皇帝坦然坐着,呵呵一笑。
接着便是衆多文武與使臣前去送禮。
禮物倒是多種多樣。
有的想方設法,搜來了世間珍品,有的投其所好,帶來了據稱可以延年益壽的丹藥至寶,有的別具巧思,是今年北方豐收的稻穀一把,有的則極具阿諛奉承,送來了自己屬地百姓的萬民祝願。
外邦使臣也不例外。
中原王朝雖已風雨飄搖,可對很多西域小國而言,仍是不可想象的天朝上國,哪怕真的倒下,吹起的風也能也會影響到自己,因此大多仍是畢恭畢敬的送來禮物,帶來國王的問候。
“碧玉國送來五色寶玉一對,是我國今年以來,產出的最好玉石,我王特地叮囑要獻給大姜皇帝,願大姜皇帝萬年安康。”
“哈哈哈好!替朕謝過你們國王……”
“大然國送來雄獅一對……”
又有人從外面擡來巨大的箱子,揭開紅布,裡面兩頭雄獅怒吼不已,震得大殿中文武心驚。
林覺默默看着,並不多言。
直到片刻之後——
一名穿着白黃色衣袍、戴着頭巾的使臣走了上來,只捧着一個很小的盒子,朝着皇帝畢恭畢敬的跪倒在大殿之中:
“長春國爲陛下奉上‘燕卵香’一枚,此物乃是中原與我長春國都記載過的至寶,有延年益壽的作用,時隔數百年,終於又出現了一枚。我王說這是象徵着祥瑞的事情,唯有神人才配得上它,因此拿來獻給陛下,願大姜與陛下都千秋不朽。”
“燕卵香?”
大殿之中傳出一片輕微的聲音,有的是驚訝,有的是疑惑,全都彙集在一起。
“此物大侑太宗皇帝曾得過一枚,焚燒可以驅散瘟疫,前朝皇帝也曾得過一枚,第三次就是現在了。這長春國送來這麼珍貴的寶物,必然對我大姜或是陛下有所請求,應是想讓朝廷幫忙調停與碧玉國的戰爭,否則就要亡國了。”
“能驅散瘟疫,倒是行軍打仗的好東西!哼,這長春國,想保住國家,爲何不給我大足?拿來獻給大姜皇帝有什麼用?”
“此物……”
一片竊竊私語,傳入林中耳中。
林覺直盯着使臣手中寶盒。
餘光一瞄,發現正對面的使臣座椅中,那些灰衣大足的使臣也盯着長春國的使者。
使臣交上寶盒,很快回到原座。
獻禮還在繼續。
不知多少個國家,皆是恭敬來朝,恍惚之間,真有幾分朝廷仍然鼎盛,萬國來朝的自豪感。
看那老皇帝笑呵呵的神情,老太子臉上的滿足之色,甚至坐在自己這邊的文武也心中飄飄然,林覺便知曉了,他們仍然在藉此麻痹自己。
但凡朝廷末年,總有許多遲鈍之人。
偶有膽大的使臣,藉機提些要求,這類本應歸於無禮之事,也被他們無視了。
很快,殿中歌舞昇平。
各種美味珍餚也送了上來。
林覺低頭認真品味。
從他袖子裡又鑽出一隻白狐,只有指甲蓋那般大小,擡頭看一眼他,又掃一圈大殿之中,便邁着小碎步,旁若無人的跑到他的盤子邊上,像是跑了一個院子那麼遠。
這小東西也不客氣,瞄準一塊比它自己還大的肉,便咬了上去。
林覺三人坐在大殿的左側,靠門又最後的位置,離龍椅最遠,前面也有幾排桌案,倒是將他們擋住了。
唯有樊天師和潘公斜眼看來,都覺稀奇有趣,也都沒有吭聲。
林覺伸出手指,點了點它。
而那極其小的狐狸竟也轉身,伸出一隻更小的爪子,在空中瘋狂撥着,似是與他對抗。
“呵……”
林覺收回了手,不再理它,轉而擡頭,看向此時殿中的歌舞。
此時跳的正是世寧舞——
一羣身材婀娜、容貌上佳的女子,披着少而薄透的衣裳,手中託着盤子,盤子上又放着杯碗,她們隨着歌舞跳動,翻轉盤子明明杯盤幾度都到了危險的境地,卻就是不落地。
此爲世寧舞,意喻天下安寧。
卻不曾想,跳到一半,一名舞女靠近大足使臣時,那使臣擡頭盯着她,待她再度翻轉杯盤、危險之際,忽然重重咳嗽一聲。
“咳!”
舞女陡然一驚,手上不穩。
只是一點差錯,杯盤就落了地。
“啪!”
殿中曲調頓止,舞女也紛紛停下,就連文武與使臣們也停下了動作及話語,殿中頓時一片安靜。
舞女面色慘白,連忙跪下。
唯有大足使臣舒坦了,吃喝自若。
“父皇莫怪,這正是歲歲平安之意啊,應是神明借舞女之意,送來的祝願。不過到此,這曲歌舞便也該停了。”
前方傳來太子的聲音,他沒有提此舞本名世寧舞,只是說道:
“今日父皇大壽,正是大喜的日子,聽多了這些曲調、看慣了這些舞蹈,也覺得無趣,如今我大姜境內,正是仙氣瀰漫,高人頻現,兒臣便請了一些擅長仙術的高人,爲父皇表演仙法,也讓各位大臣使者看一看別樣的表演。”
皇帝擺了擺手,似是同意。
各位文武與使臣這才放鬆下來。
太子先讓歌姬舞女退下,又一揮手,便有聚仙府的奇人進了大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