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家,壽安堂裡。
盛老太太臉色不悅道:
“大房年關時不是來過了嗎?那時,你們應該從忠勇伯那裡得到了答案!”
盛竑道:“母親說的是,這海運是咱們大周朝破天荒頭一遭,我那堂兄,也不願錯過”
如果盛家大房也去參與海運的生意,定是能小賺一筆。
而這裡的小賺一筆,也足夠盛家三房能夠富裕多年。
大房從商,二房從政,三房從農事,也最爲不濟,常需大房補貼。
但盛竑與盛維心中又都清楚,三房,是盛家最後的退路。
倘若二房仕途不順,大房的生意也必然受阻,屆時,手裡有地的三房,就是盛家其餘二房的依託。
不過值得一提的是,盛家三房子女,常常受到大房賙濟,有時行事,卻仍是不知好歹。
盛老太太悶哼道:“你想讓我賣張老臉,又擔心僅我一人不可,又將明丫頭叫去。”
“淵哥兒向來疼慣了明丫頭,必然會讓我盛家有個可以參與海運的機會。”
“只是你有沒有想過,再是親近的親戚,這人情,也總有用光的那一天。”
“你這個當父親的,究竟有沒有好好爲明丫頭考慮過?”
其實不依靠衛淵,盛家大房也能參與海運貿易。
只是,以福州爲試點的首次正式開通海運一事,盛家是沒機會參與的。
而海運前期,最賺錢的一次機會,也就是降臨在福州的這場潑天富貴。
福州百姓是接住了,可其它地方的商賈、世家、官宦能否接住,全看衛淵的意思。
這也是盛竑與盛維的打算,首次開通海運,他們想去參與。
只是,衛淵已經爲明丫頭付出了極多,也早已還清了衛恕意對衛家之恩。
長此以往,待明丫頭成婚之後,若是遇到麻煩,衛淵還會伸手幫忙嗎?
讓盛老太太憂慮的地方,就在此處。
盛竑嘆道:“母親,這是咱們盛家的一個機會!”
“明蘭她,畢竟是姓盛!”
姓盛?
聽到這裡,盛老太太豁然起身,勃然大怒,
“你個混賬!”
“你這個當父親的,何時設身處地的,是真爲明蘭那丫頭考慮過?”
“剛到京城的時候,你就藉着明蘭她舅舅的名聲,肆意勾結權貴,你以爲,我不知?”
“爲明丫頭考慮的事上,伱遠遠不如她那個舅舅!”
“如今,你爲了盛家,還要消耗明蘭與淵哥兒之間的親戚情分!”
“難道,明蘭她們娘倆欠你的不成?她們娘倆今日穿的用的,有幾樣,是你給的?”
“相反,英國公、忠勇伯給她們娘倆的各種財物,被你拿了不少,給了墨蘭、柏哥兒他們,你還想怎樣?!”
“你記住,她們娘倆不欠你什麼,我也不欠你們盛傢什麼!”
盛老太太說出這番話,真的是太重了。
但是她老人家着實看不下去了。
盛竑被劈頭蓋臉一頓罵,立時心中膽怯不已,連忙下跪,
“母親莫要動怒,孩兒知錯了!”
盛老太太,在京城裡是有些威望的,勳貴裡,不知道她的人幾乎沒有。
對於當今不少勳貴當家主人或是娘子來說,盛老太太,亦是她們的長輩。
如今文官清流中,對這位將一生都奉獻給盛家的老人,也都很尊敬。
倘若傳出,盛竑惹了老太太不悅或是有什麼不孝之名.
他的仕途,也就完蛋了。
“我哪兒也不去!”
“明蘭也不會去!”
“我勸你,打消一些不該有的心思!”
“明丫頭是我看着長大的,誰也別想虧待她半點兒!”
盛老太太說至此處。
盛竑自知想法落空。
可偏偏就在這時,明蘭來到此間,將盛竑攙扶起來。
見狀,盛老太太並未說些什麼,只是又重新坐在椅子上。
明蘭將盛竑攙扶着落座,問道:“父親,祖母,你們這是怎麼了?”
盛竑看向明蘭,一時間竟是覺得有些羞愧,故作咳嗽兩聲,道:
“沒什麼,明丫頭是來找你祖母的?你們祖孫二人聊吧,爲父還有事。”
頓了頓,就又看向盛老太太,作揖道:
“孩兒先告退,明日再來問候母親。”
盛老太太冷哼一聲,不做理會。
盛竑尷尬至極,遂離開此間。
待他前腳剛走,明蘭就來到老太太身邊,爲她捏着肩膀。
過了會兒,盛老太太詢問道:
“你怎麼不問問我與你父親之間,方纔發生了什麼?”
明蘭道:“方纔祖母您那般動怒,孫兒在院子外面都聽到了。”
盛老太太嘆了口氣,“怪只怪,你這個父親,想得太多。”
“自個兒不求上進,卻總是將希望寄託在別人身上。”
聞言,明蘭站在老太太身前,思慮片刻,正色道:
“祖母,孫兒有些想淑蘭與品蘭姐姐了。”
“自淑蘭姐姐嫁人之後,孫兒就再沒見過她。”
盛維生有兩男兩女。
明蘭口中所提淑蘭與品蘭,即爲盛家大房嫡女,淑蘭最大。
此外另有兩名嫡子,盛長鬆與盛長梧。
聽到明蘭所言,盛老太太稍稍一愣神,道:
“明丫頭,你這樣做,萬一讓你舅舅心生不悅”
明蘭低眉若有所思,心中不免生出愧疚之意,擡頭看向盛老太太,笑道:
“舅舅待孫兒好,孫兒一輩子都還不清,怎還會因此事勞累舅舅?”
“待到了東南,若是伯父那邊有意要借孫兒攀附舅舅,孫兒會提前向舅舅說明。”
“如此,既不會讓祖母您感到爲難,也不會麻煩到孫兒的舅舅.”
明蘭本就覺得,對衛淵虧欠良多,怎可能會因此事,幫着盛家,不幫着自家舅舅?
如此一來,明蘭覺得,應當就無大礙。
至於盛家想要摻和海運的生意.可以,但要涉及到自己的舅舅,不行。
這是明蘭的底線。
盛老太太道:“按照你所說之法,不是不行,只是就怕屆時會生變數。”
明蘭道:“祖母,孫兒就算去,也不會向我舅舅說,給盛家大房一個參與海運的機會反而還會勸我舅舅,莫要理會伯父他們,如此,怎會生變數?”
“孫兒去,只是不想讓祖母您爲難,孫兒知道,您苦心經營盛家多年,小心維持您與盛家之間關係.”
“孫兒不願看到您因此事爲難.”
盛老太太拉着明蘭的小手,哆嗦着嘴脣,道:
“盛家何其有幸,能有你這樣一個後輩。”
“罷了.咱們就回老家一趟,趁着祖母我還能走動,就帶着你好好逛逛。”
“不然.祖母也擔心,以後再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明蘭跪在盛老太太面前,“祖母.”
自從她跟在老太太身邊開始,這位老太太,就教了她不少事情,也待她極好。
祖孫之間的感情日益濃厚。
所以,明蘭自是不願看到老太太因爲這種事情,就與自己的父親盛竑日漸疏離。
明蘭去學堂學習時。盛老太太特意將此生積攢下來的一些財富,譬如房產、地契等等,又拿來看了一遍。
見狀,房媽媽好奇問道:“老夫人,您怎的又將這些東西拿出來了?”
盛老太太道:“這些,絕大部分,我打算留給明蘭那丫頭。”
“還有另外一小部分,我想着,以我個人名義,待忠勇伯與張家獨女成婚時,上份禮。”
房媽媽驚詫道:“要送給忠勇伯那麼一份重禮?”
盛老太太笑道:“咱們覺得重,可人家忠勇伯不一定那麼覺着。”
“自咱們盛家來到京城,看似那忠勇伯沒做什麼事,可若沒他在,咱們盛家,不可能在京城能夠那麼快站住腳。”
明蘭對於衛淵自覺羞愧,所以想到今後,用自己的婚嫁之事,來爲忠勇伯府的興盛添磚加瓦。
但明蘭並未想到,待她如親生女兒一般的衛淵,又豈會犧牲她的姻緣,來成全自己的政治前途?
這是隻有盛竑纔會做出來的事情。
至於盛老太太,是覺得慚愧。
他們盛家,在衛淵還未發跡時,虧欠衛恕意母女極多,如今即使對她們母女再好,那也沒了什麼用處。
即使如此,忠勇伯依舊能夠不計前嫌。
這在盛老太太看來,是難能可貴的,她喜歡衛淵這個後輩。
但是盛家一言難盡。
“咱們盛家將來最有出息的,或許就是柏哥兒了。”
“希望柏哥兒這孩子,將來可以幫助到忠勇伯府,這樣咱們盛家,也不至於一直欠着人家伯府的人情。”
“去宥陽時,我少不得要叮囑叮囑柏哥兒。”
老太太這輩子,爲盛家付出太多了,她考慮到了所有人,包括明蘭在內。
但是卻從未考慮自身什麼。
衛淵與徐長志都很敬重這位老太太。
——
朝廷頒了明旨,要籌建水軍。
戶部那邊,正在準備錢財。
待戶部錢財到位,林兆遠就會護送戶部官吏與那批百萬兩銀子到東南。
一百萬兩銀子,只是初始而已。
任誰都清楚,光靠一百萬兩,又想籌建水軍,又想鞏固海防,是遠遠不夠的。
但是,戶部能在改制鹽課的關鍵時刻,拿出這一百萬兩白銀,可見,也是希望看到東南無憂的局面發生。
不管怎麼說,只要將水軍成立與海防建設提上日程,衛淵的功績,就足可與張輔等人所媲美了。
這一點兒也不誇張。
衛淵前世歷史上,封建王朝末期,有位官吏叫做李鴻章,他前半生常與人說,此生所做最大的兩件事,就是興辦洋務與建設水師。
後來因爲一場敗仗,使他逐漸退出歷史舞臺。
從這一點兒來看,此時衛淵所行之海運、海防乃至水軍建設,都與李鴻章所爲相似。
只是國情不同,此一時彼一時,衛淵更易做成這樣的事情。
今後,史書也必然對此事大寫特寫。
但是說實話,國無英雄,因爲一件事的辦成,需要朝廷各個部門鼎力支持,並非衛淵一人之功勞。
若無戶部的錢財,工部造船,衛淵即使有天大的本事,也最多是有進諫之功罷了。
正因此,韓章纔會讓朝廷各部門積極參與,畢竟,功勞和名聲,不能都落在衛淵一個人身上。
林兆遠深知,自己待在京城的日子,怕是不久了。
此次跟隨衛淵出征數月,讓林兆遠產生了一些念頭,他想要成家了。
否則,凱旋之後,回到京城,連個可暖窩的人都沒有。
不像衛淵,他回來以後,就要成婚,上頭還有兩個姐姐疼着護着。
林兆遠乃京畿一帶人士,家境苦寒,只有一位老母,還患了癡呆之症。
在林兆遠等人剛來到京城的時候,衛淵就差人把他老母接來,並且買了兩個奴婢,日夜照料着。
也是從此刻開始,林兆遠就堅定了要給衛淵賣命的決心。
可以毫不違言的說,衛淵上一刻造反,林兆遠下一刻就能命人做龍袍龍椅。
家裡的老母患了癡呆之症,難去爲自個兒說親,這事,他又不好告訴衛淵。
而林兆遠事先也不給衛淵打個招呼,就冒昧前來英國公府門前,只因此次歸家,有醫師說,他的母親,也就這一兩年光景了,甚至可能撐不過今年寒冬時節。
林兆遠想在他孃親還在世時,儘快將親事定下完婚,這也是人之常情。
思來想去,在京城裡,好像就只有那位已被衆袍澤兄弟認可的,未過門的大嫂,可以名正言順的幫着自己說親了。
張桂芬雖然沒有過門,但已有婚約在身,而且即將完婚,再加上又是將門之女,不拘泥於俗禮。
而且,讓她幫着給自己說親的人,又是自家人,想來不會外傳。
所以,林兆遠就扭扭捏捏的來到了英國公府門前,猶豫半天未踏進府門。
恰巧今日英國公夫婦又去大相國寺燒香拜佛。
張桂芬的幾個兄長,又都去城外打獵了。
所以,倒是隻有張桂芬一人在府上。
英國公府的下人們看到一位身披甲冑的將軍站在府門外來回走動,便是心生好奇,遂上前詢問,
“不知將軍來找誰?”
林兆遠連忙道:“這是我的拜帖,我是忠勇伯衛將軍的袍澤兄弟,我想見我大嫂”
支支吾吾半天,連句完整的話也不曾說出來。
這還只是請人說親而已。
要是遇到那心儀女子,只怕林兆遠要羞得說不出話來了。
大嫂?
英國公府僕人喃喃一聲,接過拜帖,連忙回府去找張桂芬,將這拜帖呈遞給她,
“那將軍怪得很.不知想做什麼.”
張桂芬看到拜帖上所寫名諱‘林兆遠’三字,瞬間開口詢問,“人在哪?”
僕人道:“正在府外。”
張桂芬道:“快快請人進來。”
隨後,張府正堂裡。
張桂芬坐在首位。
林兆遠慢吞吞的來到此間,向張桂芬作揖道:
“小弟林兆遠,見過大嫂!”
聽到大嫂二字,張桂芬臉頰一羞,大大咧咧道:
“兆遠兄弟今兒個爲何來此?可是衛哥哥差你送了什麼書信過來?”
林兆遠搖了搖頭。
張桂芬心中頓感一陣失落,“那兆遠兄弟今日來所爲何事?”
林兆遠猶豫片刻,咬了咬牙,道:
“小弟想請大嫂給小弟說門親事。”
說親?
聽到這裡,張桂芬瞪大了雙眼,感到不可思議。
林兆遠解釋道:“小弟孃親患了癡呆之症,小弟家中已無長輩。”
“衛大哥乃是小弟兄長,所以.所以小弟便來尋大嫂了。”
“情急之間,小弟實在想不到,有比大嫂您更合適的人選.”
“小弟.唉!”
張桂芬看到他一臉尷尬地模樣,搖頭道:
“你家裡得事情,我知道一些。”
“你們出征之前,衛哥哥也有特意交代我,讓我定時尋醫師爲你娘診治。”
“嬸嬸她不知你相中了哪家女子?你跟隨衛哥哥戍衛邊疆多年,定要尋一些上等人家的女兒,你喚我一聲大嫂,這事,我自是會幫你。”
她畢竟還未過門,這一幫,少不了閒言碎語。
林兆遠直言道:“多謝大嫂。”
“小弟相中的女子,是盛家大姐盛衛氏身旁的一等女使.名喚小蝶。”
隨着衛恕意在盛家地位水漲船高,這小蝶的身份,自然也被拔高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