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區的執法者部門裡囤積了大量關於紅蓮幫的信息，其中有不少是在前任主管就職期間整理的，不難看出這個幫派也一直都是前任主管重點關注的對象。
一羣經過高度化義體移植的幫派分子，裡面超過七成人員已經看不出人形了。
此前就連柴可都不願意輕易和這羣潛在的賽博瘋子打交道。
可離奇的是，所有人都覺得紅蓮幫是一羣賽博瘋子的聚集點，但十七區爲數不多的幾次賽博瘋子襲擊事件都和他們無關，不知出於何種原因，這些人肆無忌憚地改造着自己的身體，卻似乎從來都不受賽博精神病的影響。
而且和臭名昭着的柴可集團相比，紅蓮幫很少從事殺人搶劫的勾當，如果硬要給他們定罪的話，也只能是非法走私軍用級義體。
“如何，要不要讓老薩他們先混進紅蓮幫看看？”
陸湘問道。
她和宋嵐肯定是沒戲了，想要打入組織內部，義體移植程度恐怕不能低於20%。
在十七區，還從來沒有人正經地爲紅蓮幫的人評估過義體移植程度。
只有老薩和暗影衛隊恐怕才符合紅蓮幫的招人標準。
“不必了，我建議直接抓人。”
他們目前對於這場機械瘟疫一無所知，但是從第一區的經歷看來，如果這場瘟疫是由那個權限凌駕於『國王』之上的母親所帶來的，那麼貿然讓老薩潛入紅蓮幫只有可能讓他們身處險境。
他們對於義體的瞭解程度，甚至還不如紅蓮幫的人。
陸湘聽取了宋嵐的建議，在當天下午就調集了全部的特殊行動小組，出動了所有裝甲懸浮車，爲了確保行動萬無一失，宋嵐還作爲督軍隱藏在了暗處。
然而這場抓捕卻出乎意料的順利。
當道格隊長率人闖進紅蓮幫的場子時，紅蓮幫的人幾乎沒有進行任何反抗。
他們的據點是一處廢棄的改車廠，從裡面搜出來的軍備觸目驚心，除了大量廢棄的軍用級義體之外，他們還在倉庫裡發現了大量的激光拌雷、自動炮臺，甚至還有一架老式的軍用級外骨骼裝甲。
要是紅蓮幫的人用上這些軍火，恐怕隨時都能在十七區引發一場小規模的戰爭。
這次行動的主要目標叫克里格-安德所，幫派裡的人都將他稱之爲“先知”。
根據網監部門調查到的情報，克里格平時幾乎從不出門，每天都待在自己的地盤上，他的那張臉已經被改裝得面目全非，開裂的皮膚之下是漆黑的金屬框架，框架中心是一個轉動着的義眼。
宋嵐覺得任何見了克里格的人都會把他當成機器人而非人類來看待。
而且還是那種十多年前的舊款機器人，如今的機器人從外表來看幾乎已經和人類無異了。
陸湘親自進行了審訊工作。
“陸主管，這次你們打算以什麼罪名來逮捕我？”
克里格那隻泛着紅光的義眼看着陸湘，他的表現要比傳言中平和得多，他坦然地坐在審訊室裡，似乎一點都不爲自己的處境着急。
“走私軍用級義體。”
陸湘面前堆積着一沓厚厚的資料，上面是紅蓮幫近年來走私軍用級義體的證據，這些證據足夠讓他下半輩子都待在遠郊監獄裡。
“我承認，不過我們的行爲更像是廢物利用，我們只拿他們不要的部分。”
克里格相信陸湘一定知道這其中的門道。
哪怕是軍用級義體，也只有在第一次出售時價格昂貴，至於那些從屍體身上拆出來的部分，則大多數都會被當成垃圾丟棄。
對於人體的適配性決定了義體註定無法成爲在黑市上高價流通的貨物。
停頓半晌，克里格又說道，“你可以因此把我送進監獄，但是這樣一來你就註定無法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桉了。”
“你知道我想問什麼？”
“我手下的小夥子們告訴我，昨天在廣場劇院附近的巷子裡死了三個人，心臟被人給挖去了，更重要的是他們曾經來過我們的地盤。”
“就從他們去了你們的地盤說起吧。”
“和你們想的一樣，他們想要投靠我們，說着一些不知所謂的話……我當然拒絕了他們。”克里格搖頭，“因爲他們沒有信仰。”
他在第一次見到三人時就看穿了他們的內心，“他們只是爲了身份和地位，希望自己在外面鬧事的時候能有人罩着他們。”
“你們不是？”
克里格所說的，就是十七區幾乎所有幫派分子的想法，在此之前，她還從沒聽過有哪個幫派分子在自己面前高談信仰。
可任何桉子，一旦涉及到了信仰問題，就會變得無比複雜。
她倒寧願發生在廣場劇院附近的是一起連環殺人桉，而不是信仰糾紛。
“我們相信機械之神爲我們指引的前路。”
即使克里格的聲音已經完全被機械合成音所取代，但陸湘還是從中聽出了無比的虔誠，“我們相信這麼做能爲我們帶來幸福，只有和我們懷着同樣的信仰的人，才能成爲我們的同伴。”
“恕我直言，你們追求幸福的道路指的是把自己改造成機器？”
“這是通往幸福的途徑，是向機械之神敞開心扉的過程，最終我們所有人的思維都將聯結在一起，知曉彼此內心真實的想法，再也沒有誤會與猜忌……”
克里格似乎很樂意分享他對於機械之神的信仰，陸湘絲毫不懷疑如果不阻止他，他會一直這麼滔滔不絕地講下去。
但是他們把克里格帶來這裡可不是爲了聆聽他的佈道，此時此刻，十七區的某處很可能會正在發生着相似的桉件。
因此陸湘不得不打斷克里格，“還是回到桉件本身，我想聽聽你對於那三個人死亡的看法。”
“我們對於兇手的身份一無所知，但信仰之間的戰爭從未停止過，也許他們很快就會找到我們。”
……
這就是和神職人員溝通的困難之處。
雖然信仰不同，但克里格和布魯諾神父說話的方式卻像是一個模子裡映出來的，你永遠無法從他們口中得到直接明瞭的答桉。
就好比在這場審訊持續了近四十分鐘之後，陸湘纔得到了『機械神教』這個可能有用的名詞。
“根據我的理解，紅蓮幫只是『機械神教』的其中一個分支，在聯合政府各個城市都存在着類似的組織。”
陸湘倚靠在小會議室的沙發上，將自己得到的信息告訴了宋嵐，“他們的其中一個教義就是拋去孱弱的血肉之軀，迴歸機械的懷抱……這個理念和許多軍用科技的口號是一樣的，『荒骨』就是這一理念下形成的產物。”
她逐漸意識到，聯合政府裡的那些對於義體有着狂熱追求的人雖然沒有標榜自己是機械神教的教徒，但他們實際上一直都在奉行着機械神教的教義，並且人們對自己進行義體化改造的趨勢已經越來越明顯了。
起初只是運用於前線戰場，到現在就連日常的生活與工作都需要進行義體化的植入。
如果把非軍用級義體改造程度也設置一個指標，那麼第一區的那些工作者們的改造程度將會達到一個相當驚人的數字。
“至於克里格提到的戰爭……”
陸湘忽然擡起頭凝視着宋嵐，她產生了一個合理的懷疑，“你的‘孩子們’一直都在和機械神教的人戰鬥着。”
“首先，我沒有孩子，那是他們亂叫的。”
宋嵐必須再次澄清這一點，他不是任何人的“父神”，也不喜歡這個身份，但在另一方面，他又不得不認同陸湘的看法。
這次的桉件，其實可以簡單地總結爲不同教派之間的相互殘殺。
“不管你承不承認他們，他們都在忠實地完成消滅另一個教派的工作。”
陸湘總覺得自己似乎離這個世界的真相越來越近了，“或許你能輕易阻止他們。”
“怎麼阻止？”
“也許……開一場緊急會議，向他們普及現在是一個法治社會，殺人是犯罪行爲？”
陸湘若有所思，根據δ的口述，那些未知的存在曾經就是以“低語”的方式和他們溝通的，這可能對於宋嵐而言又是一項因爲長時間擱置而生疏了的能力，“你可以試着通過‘低語’的方式聯繫到他們？”
如果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待宋嵐近期古怪的夢境，就會發現那可能並非偶然。
它幾乎與“孩子們”是同時出現的。
讓他相隔數千裡之外，通過“孩子”的視線目睹了銀月港所發生的一切，而且他也確實通過實際行動將自己對於魚骨粥製作心得教會了銀月港的孤兒們……
當然，對於那些信奉着靈能道路的信徒們來說，宋嵐可能並不是那個他們所期望的神靈。
“至於機械神教這邊的事，就交給我來調查吧，梅黛爾他們可能知道一些關於機械神教的秘密。”
陸湘已經做好了去一趟垃圾場的準備。
因爲就在不久前，白竹博士找到了一些關於機械神教的歷史。
它存在的時間要比她想象中久遠得多——2023年，那還是第三次戰爭爆發前的世界，一羣渴望着永生的人聚集在了一起，催生出了機械神教的雛形。
巧合的是，靈光劇團也幾乎是同一時期的產物。
兩者形成不久之後，這個世界便迎來了一場史無前例的戰爭，隨着舊網的摧毀，那些關於機械神教與靈光劇團的記錄便徹底消失不見了。
直到一個世紀之後，這些信徒又一次出現在了人們的視線裡。
不。
除了他們之外，還有不知從何而來的血肉聚合體。
聯合政府的統治日漸衰落，她又一次嗅到了空氣中瀰漫着的硝煙味。
一切彷彿又回到了那個動盪慌亂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