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了吧,還是我最瞭解他,要不怎麼說親如兄弟?”
“說你胖你還喘上了?”
“哥們這是壯!”
兩人鬥着嘴,不急不徐的跟在後面,走了沒多久,李定安和於徽音都停了下來。
雷明真瞅了瞅,眼睛不由的一眯:外國文物?
不是流到國外又流進來的那一種,就是純純的外國文物,品類還挺多:比如油畫、雕塑、鐘錶、望遠鏡……雷明真甚至還看到了幾把老式火槍。
當然,肯定打不響,不然也不會公開拿出來賣。
蘭華芝一臉驚奇:“李定安還懂外國的古董?”
“廢話……但凡涉及到‘文玩’兩個字,就沒他看不了的……”
嘴上這麼說,其實雷明真也嘀咕了一下:李定安還真就沒怎麼看過外國文物,唯一的一件,也就是滬上拍賣會的那隻撲滿沾點邊。
但那件上面刻着漢字,嚴格來說只能算流出海外的國內文物。
可能就是遇到了類似的東西……
兩個人若無其事的往前走,路過的時候瞄了一眼:李定安正在看一幅油畫,神情很是專注。
真是外國文物?
本就要裝做不認識,兩人也沒停,繼續往前走。雷明真滿腦子都是“李定安什麼時候研究過這玩意”的念頭,迎面來了人都沒注意,險些就撞了上去。
蘭華芝拉了他一把:“你看着點!”
“唉喲……對不住!”
雷明真道着歉,對面那位擺擺手,意思是沒事。再一看,這位壓根就沒瞅他,兩隻眼珠子直勾勾的瞪着前面,好像很奇怪的模樣。
好傢伙,我就說怎麼差點撞上,原來伱也沒看路?
正在腹誹,這位一臉驚奇的問着旁邊的同伴:“老丁你看,那是不是李定安?”
這才離着幾步,你眼花了?
“馬所,李老師本來就是大柳樹會場的鑑定專家,在這碰到不挺正常?”
我奇怪的是李定安嗎,是另外一位……
“他旁邊……”馬獻明壓低了聲音,“就緊貼着他的那女孩,你有沒有印象?”
“沒有!”
丁立成搖着頭,又想了想,“應該是他女朋友吧?”
廢話不是……要普通關係,誰會挨這麼近?
再仔細看,女孩還拽着他的袖子……
問題是,他上週還和陳靜姝在一塊,兩個人整天眉來眼去……嗯,這麼說好像不對,李定安光顧着寫方案、做實驗,壓根就沒那心思和時間。
但要說這兩位沒搞對象,馬獻明是不信的:哪可是上百億的項目,李定安怎麼沒送給別人?
而這才幾天,又冒出來了一位?
漸漸的,老馬的五官擠成了一堆,神情說不出的古怪。
“你咋了……肚子疼?”
肚子倒不疼,就是腦仁疼……算了,這事不能胡說!
“沒事!”馬獻明呲着牙,又搖搖頭,“走,打聲招呼!”
說着話,四人擦肩而過,雷明真才暗暗的鬆了一口氣。
沒見過真人,但見李定安打過幾次電話,所以一聽“馬所”,他就知道這是誰:國博文研所的所長馬獻明,和李定安的關係賊好。
再看他剛剛見了鬼一樣的神情,以及做賊似的語氣,分明是知道陳靜姝的,所以看到於徽音才那麼奇怪。
不誇張,雷明真甚至都做好了準備:但凡馬獻明說個“陳”字,他保準撲上去捂嘴……
“你很熱嗎?”
蘭華芝瞅着他的額頭,“空調開的挺足啊?”
熱個毛線……我這一腦門全是冷汗。
李定安,你就作吧……哥都沒法想像,你到時候死的會有多難看……
“確實有點熱……”
雷明真隨口回着,又心虛的往後瞅了一眼:太特麼刺激了……
察覺到身後有動靜,李定安本能的轉過頭:“老馬,丁老師……哈,今天怎麼有時間逛一逛的?”
馬獻明不用說:李定安基本當了甩手掌櫃,電話都很少打,國博的研究項目全部丟給了他。他怕出問題,除了吃飯睡覺,其餘的時間全在實驗室盯進度。
丁立成也挺忙:故宮準備在國慶搞“紅色文化展覽”活動,他是籌備委員之一。所以能結伴來展覽會,就挺奇怪。
“來幫朋友看幾件東西!”
馬獻明說着話,又瞅了瞅於徽音。
“這位是國博的馬所長,這位是故宮的丁老師!”李定安做着介紹,“這是於徽音!”
於徽音淺淺一笑:“兩位好!”
“好!”丁立成連忙迴應,然後左瞅瞅,右看看,目光在李定安和於徽音的臉上打轉。
來回好幾次,他才悠然一嘆:“果然是郎才女貌!”
李定安笑了一下:“丁老師過獎!”
好傢伙,這就承認了……李定安,你玩的溜啊?
臉不紅心不跳,光這份心理素質,老馬就不得不道一聲厲害。
正暗暗佩服,又看到李定安提着三個袋子,他下意識的瞅了兩眼。
上面印着“文博會”、“大柳樹”的字樣,摺痕也很新,擺明就是剛剛買到的物件。
馬獻明的眼睛“唰”的一亮:“又撿漏了?”
“這又不是地攤,哪有那麼多的漏可撿?”
李定安的話音都沒落,後面傳來酸溜溜的聲音:“毛文龍的信筒,楊慎的蠟鬥,還不叫漏?”
嘛玩意?
兩個人悚然一驚:毛文龍,楊慎?
這其中的哪一位,不是名垂青史的人物?
關鍵的是與這兩人相關的文物少之又少,完全可以用鳳毛麟角來形容:楊慎好一點,至少有幾件遺作傳世,毛文龍壓根什麼都沒留下。
這突然就冒出來了一件?
馬獻明雙眼直冒光:“拿出來看看?”
就知道肯定會有這麼一出。 李定安無奈的往後看了一眼,把袋子放到了櫃檯上。
馬獻明也沒客氣,直接打開,先拿出了信筒。
他是國內明清瓷器方面排得上號的專家,對明史當然不陌生,看到“鎮遼”的火印,就能確定這是明晚時期的物件。
再看上面的那匹馬,以及最後面那個“鋪”,也能看出這是專門用來“飛報軍情”的郵筒。
但除此外,他就看不出什麼了。接官亭這個地名倒是知道,但是太多:比如南陽接官亭,自古以來就是南陽官員落腳的重要驛站,遺址如今都在,也是南陽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還有福建惠安接官亭,江西上饒接官亭,湖南嶽陽接官亭等等,同樣是文物保護單位……民國和抗戰時期遭到破壞,建國後陸續修復成爲當地重要景點的就更多了,全國各地至少有三四十座接官亭。
但印象中,真就不知道遼寧也有一座。
也知道毛文龍任過鞍山百戶、任過靉陽守備,就是不知道和這個接官亭鋪有什麼關係。
倒不是他不專業,而是與明相關的正史中記載的大都只有“驛”,很少提及次一級“鋪”。凡涉及的鋪一級的地方只會寫“某關”、“某堡”,甚至有時連“驛”也會以關堡代替。
比如遼陽東南路九驛,大多數的史料中都是這麼寫的:遼東都司-甜水站堡-連山關-通遠堡-青苔峪堡-鎮東堡-湯戰堡-九連城。
別說“鋪”了,普通人連哪個堡代表的是哪個驛都搞不明白。
馬獻明想了半天,確實沒有印象,又把信筒遞給了丁立成。
他順手接往,仔細的看了起來,還邊看邊誇:“刻工不賴,既便不是出自工部的能工巧匠,也是遼東都使司虞衡衙門的老軍匠……火印也對,包漿也對,成色也不錯,保存的也挺好……”
不是,誰讓你看真假了……李定安相中的東西,這還用得着看?
“老丁,知道不知道這個接官亭?”
丁立成頓了一下,想了好一陣:“知道的挺多,但遼東一帶……還真沒印象?”
看吧,難點就在這裡。
這兩位都如此,遑論海選時的專家?
也絕非專家門不用心,更不是水平不夠,而是這個地名確實太生僻,和明代相關的史書裡就沒記載,更不要說和靉陽、和毛文龍扯上關係。
相應的也就不知道這隻竹筒的具體價值,三萬六的價格真就定的挺高……砍一半大多數的人都覺得貴。
“《九邊圖論》,《遼東志》中記載:大蟲江(鴨綠江支流,今愛河)畔、草河堡東立金斗驛,屬定遼後衛……但自嘉靖後,金斗驛就不叫金斗鐸,而是以草河堡代替。
《全遼備考》又記載:柳邊以西四十里有接官亭鋪,屬金斗鐸,爲明邊之最……而恰好,草河堡以東,柳邊以西四十里就是靉陽堡。而遼陽失守之前,靉陽千戶一直都是毛文龍,再以明晚時期九邊的慣例:都司代驛丞,千戶代鋪丞,這件東西,當然就和毛文龍有關……”
什麼玩意?
《九邊圖論》和《遼東志》他們當然知道,是明代的地理志,但後面那本到康熙年間才成書。雖然屬東北地理學專著,但是由私人撰注,並非官方誌書。
這麼生僻的知識點,李定安竟然都瞭解過?
馬獻明和丁立成面面相覷,瞪了好一回:“你從哪看到的?”
“學校啊,文博學院的圖書館就有!”李定安一臉的理所當色,“學明清考古,難道不學明清地理志麼?”
好吧……當我沒問。
馬獻明好不鬱悶,又指了指:“那值多少錢?”
李定安想了想:“十來萬還是有的!”
這會輪到後面的那幾位無語了:剛纔還說十萬八萬,這會又漲了好幾萬,待會是不是就成二十萬了?
他們還真沒猜錯:既然毛文龍是鋪丞,要說這東西他沒用過幾乎不可能。而且還是迄今爲止唯一一件與毛文龍相關的文物……怎麼也不可能只值一二十萬。
馬獻明大致估算了一下,暗暗道了句“還行”……當然,只是針對李定安而言:幾十萬對他來說真就不叫漏。
暗暗吐槽,他又打開了第二隻袋子……嗯,剛不說是蠟鬥麼,怎麼這麼長?
李定安也懵了一下:怎麼忘了這東西也在裡面?
他手一伸:“這件不用看!”
“嗨……”馬獻明躲了一下,“你搶什麼搶?”
“真不能看……至少不能在這看?”
“爲啥!”
李定安壓低了聲音:“這件我要送人!”
意思是堅決不能爆光……好傢伙,你要送誰?
他越是這樣,馬獻明越是好奇,轉着眼珠往左右瞅了瞅:“我就看看,不講不就行了?”
不單單是不能講的問題,關鍵是有攝像頭……嗯,攝像頭……差一點沒想起來?
完了得給主辦方交待一聲:不止這把扇子,包括於徽音的鏡頭同樣不能泄露出去。
“算了,你看吧!”
“就是嘛……嗯,扇子?”
馬獻明取出骨扇,輕輕展開,也就剛瞅了一眼,丁立成“咦”的一聲:“油畫……用的卻又是淺雕(中國古代傳統的木雕技法)的刀法?”
嘴裡說着話,手也伸了過來,頗有幾分當仁不讓:“拿來我看!”
馬獻明“呵”的一聲,想了想,還是把扇子遞了過去。
要是畫他倒能看一看,但雕刻類的物件還真就是弱項。
“棕竹大板,烏木扇骨,緙絲扇線……品質不錯,也確實是老物件,就是這畫風……嘶……”
丁立成順手一摸,拿出了放大鏡:“構圖用的是三分法,繪圖用的是焦點透視,點景卻又用的舊院體?孔雀、錦雞、怪石用的都是油畫的寫實手法,梅樹、坡草卻又是水墨的渲染,設色還這麼豔?”
聽到這裡,李定安暗暗的讚了一聲:專業的果然是專業的,前後只是幾眼,就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正感嘆着,丁立成又擡起了頭:“李老師,怎麼感覺這畫風和構景,以及刀法與刻工,都有點眼熟?”
時不時的就會看到,你當然眼熟。
想了想,李定安輕輕的吐了幾個字:“冷枚、郎世寧。”
愣了一下,丁立成猛的拍了一下額頭:就說來着?
這畫風與掛在故宮倦勤齋的《聖明帝王圖》足有七八分相似,筆意更是與冷枚其它的畫作如出一輒。
再看構景與設色,擺明就是仿照郎世寧之作,如今收藏於臺島故宮博物院的《錦春圖》:同樣是雙鳥、怪石、白梅樹。不過那幅是一對錦雞,這幅去了母雞,換成了孔雀。
而冷枚師承崔秉貞,崔秉貞又師承郎世寧,不但畫風筆意相近,刀法與刻功也是一脈相承,而且故宮中收藏的這三位的木刻、漆刻同樣不少,不說天天,三五天就會見一次,丁立成當然眼熟。
看到這裡,他已有九成九的把握:這柄骨扇就是冷枚之作……
思忖間,丁立成又把扇面翻了個。
起初,他還沒反應過來,甚至唸了一遍那首詩,隨即,他兩眼“攸”的一突:蔣廷錫?
這首詩又不是多出名,他當然沒印像,但他認得筆跡:同樣的,故宮之中收藏的蔣廷錫的字畫不止一幅。
而他最爲有名的作品,則是2019年首次亮相於拍賣會的《百種牧丹譜》……整整拍了一億五千萬。
其中不但有畫還有字,整整一百幅,丁立成不但研究過,還臨摹過,怎麼可能認錯?
所以,這柄扇子不但是冷枚畫的、刻的,更有蔣廷錫的親筆提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