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醒來的時候,翻來覆去一直睡不着。
我打算起來改方案。
但是又不願意放棄溫暖的被窩,我便把電腦抱到了牀上。
方榷就在隔壁的房間,不知道他睡得怎麼樣。
我突然無聊地想如果他睡一半突然變動物了,是否會醒過來,要是變成狼的話會跑起來對着月亮叫幾下,招來他的同伴麼。
我翻看着他交還給我的粉色文件夾,這次他倒挺良心,密密麻麻的手寫批註,生怕我漏改似的。
我好像收到老師批改的作業本的小孩。
我還記得剛進公司那會兒,第一次開會,我什麼都沒準備,去到的時候才發現居然是全英交流的。
於是我全程別人點頭我點頭,別人鼓掌我鼓掌,心裡慌得一批,隨時想跑路。
好不容易熬到會議快結束了。
方榷突然叫到了我。
他一口純正流利的英腔差點把我送走。
我好歹也是接受過九年義務教育的祖國老骨朵,也是爬過大學四六級艱難道路的卑微考生,還是能勉強捕捉到一些關鍵詞的。
但是回答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想與其用我的中式英語支支吾吾,還不如坦坦蕩蕩(厚着臉皮)說中文好了。
我到現在還記得方榷當時的表情。
他演技真的很好,當時他的眼神溫柔得要溢出水來,還替我打圓場。
然後回頭把我叫到辦公室罵了一頓,讓我去報個班學英語。
我那時窮得要死,當然現在也是。
哪有錢去報班呢,但我還是有很高的覺悟的。
於是我回去之後用了一個晚上的時間搜刮各種資源,苦練三個多月,總算能在開會的時候勉強跟上了。
方榷還是會在開會的時候點我的名,我這口撿破爛式的速成口語自然比不上他,但至少意思表達清楚了。
他對此也沒說什麼,也沒表現出任何認可的態度。
好像一切都是理所應當的。
我有時想自己可能是太矯情了,這本來就是秘書基本素養,是我太菜了。
我還在期待什麼呢?
這麼想着,我突然聽到門外響起啪啪啪的聲音。
我停下敲打鍵盤,側着耳朵聽了一下,那聲音特別清晰。
我看了下手錶,已經是凌晨五點多了。
寒冬時節,天亮得慢,我打開燈,房間瞬間黃澄澄的。
我朝門口的方向走去,什麼也沒想,打開門發現地上有一條大魚,在狂跳。
“十萬!給我水!快給我水!”
是方榷。
能叫我十萬的,能變成動物的,就是方榷了。
我忙蹲下來抱起他,真的很重。
“你再堅持一下。”他好冰啊,好像死了一樣。
洗手池太小了,放不進,我把他放到了浴缸裡,開始放水。
已經開到最大了,可是水流很慢,我便從洗手池接水,不斷地倒在他身上。
“好點了麼?怎麼樣?”
我第一次這麼近地看一條魚。
天已經微亮,浴室沒有開燈,方榷身上的鱗片在微光中若隱若現地反光,挺美的。
方榷一動不動,沒有回答我,他不會死了吧。
天知道他費了多大力氣從自己的房間蹦到我這裡。
水終於漫過了他的身子,我靜待了一會兒,不斷地叫着他的名字。
方榷在水裡慢慢翻動了一下身子,擺動尾巴游了起來。
嚇死我了。
“怎麼樣,你感覺怎麼樣?方榷?”我膽戰心驚地問,“水是涼的,我不知道可不可以給你熱水,所以就....”
“這樣就好,我感覺不到的---涼和熱都一樣。”他低沉地說,聲音聽上去好悲傷。
他不會在水裡偷偷哭吧。
我靠着浴缸坐下,心裡有些內疚。
我是討厭方榷的,但我還不至於在這種時候幸災樂禍。
而且合約裡確實說的是寸步不離,但我堅決要分房,所以才這樣了。
不過我轉念一想,要是我睡一半突然發現牀上出現了一條魚,那也挺驚悚的。
這麼想着,似乎就沒有那麼愧疚了。
“好點了麼?”我像個老太婆一樣囉嗦。
這次方榷好安靜,而且這麼長時間了還沒變回來,我感覺有點異常。
“你很吵。”他回答。
好了正常了,說話還是那麼難聽。
“好的,我閉嘴。”
“我指的不是這個,”他在水裡一動不動,接着說,“笨蛋,你忘了我變成動物的時候可以聽到你的心聲了麼?”
我日,我真他媽忘了。
“那我先出去了,你有什麼需要再喊我。”呵呵,我像個家政保姆一樣。
“不要。”他聲音好小。
我轉身看到方榷赤果着上半身斜靠在浴缸裡。
啊,終於變回來了。
我剛纔肚子有點餓,方榷再不變回來我可能會考慮把他油炸了。
“不要什麼?”我懵逼,走回浴缸旁邊。
幹!他居然把我拉下水了,我的法蘭絨睡衣全溼透了!
而且很冷。
他的頭髮在滴水,嘴脣蒼白得可怕,眼睛疲憊地看着我,說,“你不要走。”
我愣住了,這貨要幹嘛?猛男撒嬌嗎?我可受不起。
“你還是覺得不舒服嗎?”我問方榷,語氣溫柔得像幼兒園老師。
他的雙手緊緊抓着我的肩膀,好像怕我下一秒就要原地蒸發了似的。
“難受。”他的聲音依舊好小,我得把耳朵貼在他的嘴脣邊上才能聽清。
“我很難受。”
啊要死,我怎麼可以在這種時候心軟呢。
不知道是誰操控了我的手,我居然抱住了方榷,揉揉他的頭說,別怕我不走,就在這陪着你。
他呼吸聲好大,而且身子還在微微顫抖。
我好像在抱着一隻從雪地裡撿回來的小野獸。
“我剛纔做了個噩夢。”他說。
幹!他不會要告白了吧。
不對啊,我們兩情不相悅,互看不順眼,應該是沒有這道程序的。
“怎麼?夢到我又交給你超爛的方案了?還是我把你珍貴的客戶勸退了?”用自嘲來轉移他的注意力,我真是偉大。
他哼了一聲,說,“我夢到我變成了草履蟲,沒有人找得到我,我一直變不回來。”
我情商不至於低到回答-----光學顯微鏡可以找到你。
“我可以找到你啊。”我天,我好浪漫啊!
“可是你沒在夢裡。”方榷一開口,我就覺得他要哭了似的。
還是得哄。
“好了,再這樣待下去會感冒的,我們回房間好嗎。”我鬆開懷抱,怎麼使勁都站不起身。
法蘭絨真的真的很吸水。
哦,尷尬了。
我和方榷對看了一眼,他的臉色總算恢復了一些。
我伸出手按住浴缸的邊緣,還是站不起來,媽的,我懷疑自己林黛玉附體。
方榷先站了起來,出了浴缸。
誒誒,大哥,別走啊,關照關照小弟我啊,別把我扔在這裡啊啊啊。
他好像笑了。
“我起不來了。”老孃臉紅了。絕對。
方榷處理事情的方式足夠簡單粗暴,他什麼都沒說,彎腰就把我抱起。
與此同時,我清晰地聽到了一聲---嘶--
對的,是我的睡裙,裙角卡在了排水孔,被這麼一用力拉扯,直接裂到了大腿根。
如果有一個本年度最尷尬場面的比賽,我覺得這一幕可以直接奪冠。
方榷也很驚訝,甚至在憋笑。
我把頭埋在他的臂彎裡,藏住自己的表情,當作什麼都沒發生,對他說,“回房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