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天氣太熱,午夜的風也是燥的。
皇城的萬千宮闕猶如酣眠的巨獸,起伏的夜風,恰似吐息。
在一處極不起眼的角落,花木遮掩下,有人在低語。
“你怎麼纔出來?”
“那邊看得太嚴,我這還是藉着尿遁溜出來的。”
“東西呢?拿到手沒有?”
“我來就是告訴你,事情怕是不成了。”
“不成?你怎麼搞的?!”
“別急呀,你以爲我想這樣嗎?本來都已經拿到手了,後來又出了岔子。”
“你被發現了?”
“那倒沒有,只是事情巧合,龍鱗閣失火了……”
“……”
“怎麼,你怕我把你供出來?放心,我絕不會的。況且他們也並沒察覺……”
“好了,事已至此,不多說了,你快回去吧!”
“對了那藥能不能再給我兩丸?”
“我身上只帶着一顆,你先拿着吧!”
熱風拍打着殿宇宮牆,天上掛着大半輪月亮,像是被熱得融蝕了小半邊,也像半遮半掩偷窺的一張人臉。
第二日清早,張公公剛起身,就有人來報。
“皮昆死了,您看看怎麼處置?”
張公公聽了一愣,忙問:“死了?好端端的怎麼會死了呢?”
“和他住一屋的小鎖子說,昨夜裡歇下之後,皮昆就一個勁兒地嚷嚷肚子不舒服。
起來躺下折騰了好幾回,後來小鎖子就睡着了,恍惚間皮昆又去了幾趟茅房。
他想着應該是吃壞了肚子,所以也沒在意,畢竟這時候人人都容易鬧肚腹上的病。
誰想早上該起的時候,他一邊穿衣一邊叫皮昆起來,叫了幾聲也沒答應。
他倒沒往別處想,只想着昨天夜裡來回折騰,必然又困又乏,想是還沒睡醒呢。
等他都穿戴好了,走過去拿手搖晃皮昆的肩膀,才發現整個人都僵了。
再往臉上一看,面色鐵青,拿手一試,已然不喘氣了。
他急忙來找我,我也拿不到主意就來找您了。”
“這樣吧,你先去找個太醫來看看他的死因是什麼。總不能這麼不明不白的,要是上頭動問也好有個交代。”張公公嘴上說着,心裡卻在犯嘀咕。
皮昆的死太不尋常了。
他是自殺還是被人害的?
可是自己並沒有要拿他怎麼樣,起碼現在沒有,他至於那麼急着死嗎?
如果他是被人害的,那一定是他背後的人下了手,知道他可能已經暴露了。
張公公不禁皺起了眉頭,有些責怪自己終究還是疏忽了。
原以爲只要把他放在自己跟前,不叫他出陽澤宮去,應該就不會有事。
沒想到他還是死了。
“師父,你知道皮昆的事了嗎?”走進來的是張公公的徒弟張福祥。
“剛聽說,”張公公看了他一眼說,“你到跟前去了沒有?”
“我剛去看了一眼,像是睡着的時候死的,沒有掙扎的痕跡,身上也沒什麼傷。”張福祥簡短地說,意思卻很明確,皮昆看上去不像是被人害死的。
“我一會兒要到陛下跟前去伺候,走不開。等太醫到了,千萬叫他檢查仔細,你在旁邊要留心。”張公公叮囑道,這個徒弟他還是信得過的。
張福祥答應着和報信的那個太監一起出去了。
死人的事不宜讓皇上知道,張公公也不敢因爲這個耽擱。
誰想到他還沒到正殿,就碰見了商啓言。
“聽說你手底下一個小太監死了,”商啓言開門見山,“這些日子陛下心不順,要儘快悄悄處理完。”
張公公知道商啓言的耳報神一向快。
“是啊,小的來不及去看,趕過來伺候陛下。
已經叫手下的人去請太醫查看死因,然後再處理,應該也費不了多少時候。”張公公說。
“這個時候天乾物燥,人容易生病,房子也愛着火。”商啓言似是漫不經心地看了張公公一眼,卻叫他心中一凜。
顯然他也是知道龍鱗閣火的事了。
“是啊,近來瑣碎的事頗多,不過總管您比小的更忙上百倍。
若不是十分要緊的事,我們這些下頭的人絕不敢給您添亂。
不過嘛,今天這事兒畢竟是出了人命,要是大總管手底下有人,不妨派過來幫幫小的。”張公公陪着笑說。
“罷了,你也是這宮裡的老人兒了,向來辦事穩妥。
這麼點子事,你還能處置不過來嗎?你若是那不成的,當初我也不會在陛下面前保舉你了。”商啓言輕輕一笑,“快進去吧!”
張公公這才放下心來,商啓言也必定知道龍鱗閣那裡沒出什麼事,所以只是拿話點了點自己。
皇帝每天早飯前都要修煉存思之法,於青紗帷幕中的白玉牀上瞑目靜坐。
默誦二十四神行事訣,安心氣海,存神丹田。
在此期間,身邊不得有任何人,免得氣息相擾。
待到修煉完畢,伺候的人才能進去。
張公公到皇帝跟前伺候了小半日,方纔得空兒出來。
詢問張福祥,皮坤那頭處置的如何了。
張福祥說:“請太醫來查看過了,身上沒傷,也並非中毒。說他應該是在睡夢中突發心疾死的。
死人又不能在這久放,徒弟便做主命人用席子捲了,先擡到後頭去了。
師父若是不放心,可以再過去看一眼,只是天氣這麼炎熱不能久放,必須在午前就擡出宮去了。”
張公公終究有些不死心,跟着張福祥到存放屍體的空屋子裡看了看,也實在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師父,要不我把薛姑娘請過來?”張福祥試探着問。
“這麼熱的天,死人身上氣味不好。若是撲了人家姑娘,咱們的罪孽可重了。”張公公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況且商總管已經說了要儘快處理掉,咱們若是抓着不放,倒叫人疑心。”
“師父說的有理,既然這樣的話,徒弟就快去找人把他擡出去吧。”張福祥說,“就算他活着,咱們也未必真能問出些什麼來。”
“是啊,我也沒希冀着能從他嘴裡問出什麼話來,但原來想着或許能順藤摸瓜。看來這個瓜被人先下手摘掉了。”張公公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