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些陰。
西北城郭諸國的建築,窗戶偏小,房間裡顯得晦暗,入門斜對面擺放着木製的角櫃,挨着角櫃便是原木色的臥榻。
屋內的陳設雖然有些破舊,但看整棟建築的規模,這裡被妖族佔領前,可能是西北某國的王宮。
虞嬀躺在榻上,黑髮如瀑,有着濃密睫毛的眸子緊閉,立體感分明的五官蒼白的毫無血色,整個人就像是處於靜止狀態的玉雕。
趙淮中走向臥榻。
“虞嬀將軍堅持至微臣趕到,便一直昏迷不醒。”白藥跟在稍後的位置,低聲彙報。
連他身上也有傷勢,腰肋處血痕斑斑,可見對方非常強悍。
重創虞嬀,擊殺補天宗主,又傷了白藥,最終全身而退。
趙淮中拿過虞嬀手腕,一股氣息送入她體內,旋即虞嬀的眉心便有稍許綠色的氣息溢出,濃稠如水。
這是一縷妖氣。
趙淮中用手指輕捻妖氣,遂將其消融驅散,轉而取出一個指肚大小的白玉瓶。
自從進入仙界以後,九方山的藥園子裡種植出不少珍貴的仙根靈草,穆陽靜和神農氏族的宿老們,接連煉製出數種傳說中的靈丹妙藥。
趙淮中手裡的這種叫百草仙霞。
其中的‘百草’意思是能解百毒,後邊的仙霞兩字,指的則是祛除一切異常,不留後患。
趙淮中從瓶中傾倒出來的,既非丹藥,也不是靈液,而是一縷霞光。
這就是仙品靈藥的與衆不同。
那仙霧般的微光一出,滿屋異香。
霞光落在虞嬀眉心和口鼻上方,隨着她的呼吸,以極緩慢的速度消失,滲透進入其體內。
虞嬀的呼吸,很快就變得綿長勻稱起來。
屋內的幾個女侍險些喜極而泣。
這次的意外來的毫無徵兆,補天教突然遭受打擊,宗主隕落,二把手虞嬀重傷,人心惶惶。幾個女侍都是從小在補天教長大,如同家人至親被殺,惶恐悲痛的無以復加。
眼見虞嬀明顯好轉,心裡自然喜悅非常。
趙淮中又書寫出一枚起源文字,懸在虞嬀眉心上方三寸,散發的光芒覆蓋其全身。
趙淮中道:“三到五個時辰便會回醒。”
“謝陛下。”女侍集體跪倒。
趙淮中回到前院的正殿。
殿內各處,盡是隨同白藥,虞嬀來西北公幹的夜御府精銳,氣氛肅殺,人人臉上都有一股戾氣。
秦這幾年橫掃天下,從未遇到過高階將領被襲身死的狀況。
對這些驕兵悍將來說,無異於奇恥大辱。
趙淮中進去探望虞嬀的時候,和他同來的範青舟,便在查看被殺的幾具屍體。
夜御府雙史、四吏,九將如今大多獨當一面。
隨同虞嬀出去辦事,遭襲而死的有一名夜御十六侍中的悍將,還有近年新增的三十六士中的兩人,四十九卒中的兩人。
合共損失將領級好手五名,這是多年都未有過的損失。
趙淮中臉上看不出情緒,但其實心下亦是大爲震怒。
“風玉宗主體內,有一股妖氣,侵蝕了她的生機。”範青舟說。
趙淮中低頭,視線看穿了風玉的屍骸體內,她的心臟被一股力量打到炸裂,內臟全都變成碎肉,沒有一處完整。
她的面色青紫,是死前的一瞬,被打碎的心臟內血液被一股氣息席捲,逆流上行所致。
她在巨大的痛苦中死去。
趙淮中的視線,逐一掃過幾具屍體。
風玉旁邊的屍骸,是補天教的弟子,一共七人,年齡從十七八歲到中年之間。
此外還有夜御府將領,皆是青壯年,氣勢彪悍,清一色的秦軍玄甲。
幾乎每個人的甲冑都有破損,有兩人身上的甲冑完全炸開,身體四分五裂。
只看他們的傷勢,便知道作戰時必是悍不畏死的勇將。
趙淮中在其中一具屍體旁蹲下,伸手觸摸屍骸。
這些屍骸體內,少部分還殘留着妖氣。
秦軍將領的甲冑,全都是秘文甲。
但他們的秘文甲,同樣被人打穿,形神俱滅,一切生機都被抹除。
“白藥你和對方動手,有什麼線索?”趙淮中詢問。
“對方應該是兩名大妖,力量不在臣之下,兩者相合,臣亦受了傷。”白藥道。
“朕嘗試追溯他們的死因,但並無所得。
也就是說有人矇蔽顛倒了天數。
想躲過朕的感知,至少要達到造化初境,甚至要動用先天靈寶才行。”
趙淮中沉聲道:“對方下了這麼大本錢,規避朕的感知,爲什麼要留下自己是妖族的破綻,怕朕不去找他們的麻煩?”
他還有一句話沒說,憑他和虞嬀的關係。
女將軍遭襲,按理說他會提前生出感知。
然而並沒有,這愈發證明事不尋常。
白藥和範青舟對視了一眼。
他們不在造化境,對造化境的洞察感知能力並不瞭解,所以並未察覺到這個破綻,但趙淮中一說,兩人立即反應過來。
“陛下的意思是,並非妖族,另有其人?”
範青舟道:“造化境,且可能動用了先天靈寶,如果不是妖族,只能是天庭……仙界的截教與我大秦也素有仇怨,以截教的底蘊,故意佈局引誘我大秦和其他勢力開戰,也有可能。”
趙淮中嗯了一聲,這事情從痕跡上看妖族嫌疑最大。
從動機上,天庭和截教都有嫌疑。
其中以截教……可能性最小。
趙淮中嘗試憑自身力量追溯真像,但並無所得。
這進一步證實了對方至少有造化境參與,才能成功干擾趙淮中。
那麼他們襲擊虞嬀等人的根本目的,其實是爲了挑事,想挑唆趙淮中,挑唆大秦,和某方勢力開戰。
不然造化境直接出手,虞嬀,甚至白藥都已經死了。
這麼說,妖族的可能性反而小了,不然沒道理故意留下妖氣的線索,但也不能徹底排除,妖族亦不乏故意留下線索,反向擾亂趙淮中判斷的可能。
事情涉及到造化境,或者先天靈寶,就會變得錯綜複雜,很難在事後追溯出真像。
趙淮中念頭閃爍,同時催動了煉妖壺和九州母鼎,藉助兩件先天靈寶,再次嘗試追溯出消息。
但依然沒有收穫。
“籌碼下的這麼大,兩件先天道寶氣機相合,仍沒有線索……幾乎可以排除截教了!”趙淮中思忖。
截教的老底他通過姒櫻已經知道的很清楚。
截教各派系分家後,幾件先天道寶也隨之被分開,幾脈各得其一。
能抵擋趙淮中聯合兩件先天道寶的追溯,截教不是做不到,但難度很大,需要分散的幾脈掌握的道寶相合。
且,截教傳承下來的幾件道寶,大多是攻擊**物,比如誅仙四劍中的三把。
這些器物,並不善於干擾天數。
天庭和妖族,兩家嫌疑都不小……趙淮中剛要退出和兩件先天道寶的聯繫,忽然察覺到異常!
他取出崑崙鏡,鏡光照耀出萬里開外的景象,身形宛若霹靂般在虛空中閃了閃,和鏡光相合,猝然消失。
海外瀛洲島。
瀛洲教宗被擒,琉球宗抽身而去,提前跑了。
秦軍大舉登陸瀛洲島後,數日廝殺,已經對剩餘的海外教派形成合圍。
此時,牧千水,紀乾率領秦軍,在圍殺小蓬萊教宗等幾個海外教派首腦。
以萬計的秦軍,則在各部將領統率下,四處繳殺各宗門的教兵。
從戰局上看,秦軍已經鎖定了勝局。
紀乾和小蓬萊教宗在高空激戰,牧千水橫劍抽在一個對手臉上,而後回劍一繞,斬斷對方咽喉,遂輕震劍脊,抖掉其上的血跡。
他收劍後懶洋洋的在一邊掠陣。
“紀乾,你的劍技這段時間毫無進步,要是我,這小蓬萊教宗早被生擒。”
牧千水一如既往的嘴臭,在一邊說風涼話。
就在話音剛落的一霎,他生出一絲心靈層面的警兆。
交戰處,紀乾前方的虛空,有銳利的光曦忽然破空而出。
牧千水首先發現變化,合身衝了上來,揚手祭出一道劍芒。
但他的劍芒,被破空的光曦一擊斬斷。
紀乾也趁機出劍,但同樣被破空的光芒穿透。
牧千水吃了一驚。
這突然出現的光芒,至少超過他們兩籌以上,甚至可能是金仙境的力量。
他眼睜睜看着那道光曦穿透了紀乾的防禦,打在他胸口處。
同時,牧千水衝了上來,一把拉住了紀乾。
剎那生死,紀乾的生機,快速流逝。
他自己低頭看向胸口。
那裡出現一個對穿的窟窿。
紀乾嘴角有血跡溢出,身形晃了晃,對身畔的牧千水慘笑道:“吾……不能再爲秦征戰,效忠陛下了…”
不遠處,之前和紀乾交手的小蓬萊教宗絕處逢生,眼見紀乾將死,牧千水神色呆滯,不由得惡向膽邊生,擡手一劍,劍芒幻化,刺向牧千水。
血光乍現。
牧千水及時反應,手中的美人劍爆發出奪目的劍芒。
本就被紀乾重創的小蓬萊宗主,被一劍斷首。
“紀乾,紀乾……”牧千水的淚水從眼眶奔涌而出。
他已經多年未曾哭過。
但這世上沒有任何情誼,能比擬在戰場上可以相互依靠,交付生死的戰友。
這些年,他牧千水加入夜御府,隨軍征戰天下,和紀乾等人出生入死,平六國,破百越,戰妖族,攻匈奴,一次次,一起上戰場的次數,數都數不清。
眼看着紀乾在自己面前生命流逝的那種無力感,讓牧千水痛徹心扉,淚水頃刻模糊了眼眶。
是誰幹的?
虛空中爲什麼會毫無徵兆的出現一縷殺機!
牧千水脫口低呼,眼神兇狠地盯着光曦出現的方向,然而他的視線被一個破空出現的身影打斷了。
“陛下。”牧千水也涌起絕處逢生的感慨。
那個虛空中走出的身影,不知什麼時候起,給他,給所有夜御府將領,甚至是所有秦軍,都建立了無所不能的印象。
……陛下一定能救回紀乾!
“把鼻涕擦一擦,紀乾還沒死。”趙淮中道。
他這句話一出,牧千水的心立即安定下來。
情況顯然還不算壞,不然趙淮中不會用這種口氣說話。
牧千水平時是很在乎個人形象的,這時候卻顧不上了,用袖子擦了下眼淚和鼻子,眼巴巴看着趙淮中從指端逼出一滴血,滴入紀乾被洞穿的胸口。
下一刻,趙淮中扭頭看了眼破空襲擊紀乾的氣息出處,身形再次消失。
對方襲擊紀乾,目的和襲擊虞嬀等人一樣,其實不是爲了殺人,而是挑唆秦和某些勢力交鋒。
襲擊虞嬀是第一步,現在是第二步,很可能還沒結束,環環相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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