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舊病復發
喬安娜的話音,沉沉的落下葉棉的心上。
一種緩慢而綿長的鈍痛,自被擊中的軟肋,蔓延到她的全身。四肢百骸都像是灌注了重鉛,大腦渾渾噩噩,一雙眼眸忽明忽暗的盯着病房門口。
方纔的那句話,就像是一句魔咒,將葉棉推向看不見底的深淵。
——我很慶幸,他死了。
葉棉原本是無比確信,無論如何,她都要讓方湛活下來的。人類也好,血族也罷,只要他活着,只要他活着就好。
可是喬安娜的話,卻像是揭開了蒙在她眼上的黑紗。她原本以爲,前途的黯淡是因着這一層紗布,最後掀開以後,才發現這條道路,本就是如此無望。
她還沒有經歷過那麼漫長的時光,也無法切實的感受到,所有人都隨着時間流逝,唯有自己永存,到底是何等悲慼的感覺。
可光是這麼想象,就已經覺得要窒息了。
命運殘忍又悲憫的,幫喬安娜作出了抉擇。
但卻沒有人,替葉棉作出這種選擇。
大約是覺得氣氛太過僵硬,喬安娜安撫性的拍了拍她的肩膀:“你還年輕,不必考慮這麼沉重的問題。”
見葉棉沒有迴應,喬安娜沉默了許久,纔有些自嘲的笑道:“我說了那麼多,不過是不希望你重蹈這樣的悲劇罷了。可是無論如何,我都勸阻不住你……或者說,你都阻止不了自己的話,那麼,就勇敢的搏一把吧。”
葉棉的眼睛微微轉動了一下,偏過頭來,帶着一絲凝滯的看向喬安娜。
“對於現在的你而言,考慮這些問題。不會太早了一些麼?”喬安娜勾了勾脣角,又像是安撫又像是嘲笑,“畢竟,照現在的情況看來,或許沒走到那種時候,你就已經跟他分開了呢?”
“……用分開或許不太合適。”喬安娜喃喃自語着,“你和他現在,也不能稱得上是在一起吧?”
彷彿被戳中了痛處,葉棉不由得瞪了喬安娜一眼,臉上帶上了一絲羞赧。雖然心情還是有些壓抑。卻因爲這番調侃,顯得輕鬆了不少。
“要加油啊,少女。”喬安娜肅然道。“作爲我的女兒,如果倒追都會失敗,那我也會覺得很丟臉的!”
葉棉狠狠的扭過頭去,暗啐了一聲:“一大把年紀了還老不正經。”
“一定要讓他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讓他也會哭着求着抱着大腿讓你別離開!”喬安娜很有閒心的開着玩笑。偏偏面色正經得要命,“不然你就太給我們密黨丟人了!”
葉棉對着空氣呲了呲牙,卻沒想着,喬安娜聲音一低,用一種溫柔得不像是她的語氣,緩緩開口:“畢竟。就算最後他死了,我也從來後悔,曾經那樣瘋狂的愛過。”
葉棉從來沒有聽過。喬安娜如此情意流轉的話語。雖然說是自己的親生母親,可她總覺得喬安娜和別的血族也沒什麼兩樣,永遠肆意不羈的在人間遊走,萬花叢中過,片刻不沾身。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時間太久。沖淡了記憶,無論對葉橡。還是對他們兄妹的父親,喬安娜都沒有表現出什麼懷念的神色。就算是對着活生生的自己,雖然用心的教導,卻讓人感覺不到母女之間的舔犢之情,完全是在放羊的感覺。
葉棉猛地轉回頭去,卻發現喬安娜又是一副不甚在意的神情,彷彿方纔的一切,都只是她一個人的幻覺。
這乍然的感情流露,宛如曇花一現,卻讓葉棉清清楚楚的明白了一件事。
喬安娜的漫不經心,就像是一層堅硬的鎧甲,將自己的柔軟全都保護了起來。她在人類之中生活的時間,遠比在血族社會中要長得多。她從時間長河裡泅渡而過,面對着終將逝去的流水,無力挽回,便只能將自己的心神收斂,不爲所動。
不會動容,便不會心痛。
這是喬安娜經歷過那麼久的時光,才修煉出來的不二法門。
——也不知道一千年以後,她會不會也變成這個樣子。葉棉盯着病房門口,有些不着邊際的想着。
這就像是時間的魔咒,詛咒着每一個永生的血族。但,如果註定要變成這個樣子的話,葉棉也不希望是現在。
即便是痛,也應當痛個痛快纔是。不然那麼長久的生命,連一點兒可以追憶的東西都沒有,不是更加寂寞?那人生,又有什麼意義呢?
心念一轉,葉棉像是被打通了關竅一般,連周圍的空氣都暢通了不少。
走神之間,病房內飛舞的綠意終於漸漸收斂消無,房門由內而來,被緩緩的推開,露出一身莊重肅穆無比的玄衣。
葉檀的表情,一如他進入時那般寧和,看不出喜樂。唯一的變化,便在於此時此刻,他的額頭脖頸,都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沾得裡層的素衣,一片溼噠噠的。
隨着病房門的開啓,原本恭候在側的人紛紛圍了過來,卻又顧慮着葉檀的現狀,並沒有圍得太攏。
直到葉檀反手,緩慢而輕盈的合上了房門,將裡外的聲音完全阻隔,才終於有人冒頭開口。
說話的自然是徐少校,在這兒,並沒有比他更合適開口的了:“葉大人,少帥……怎麼樣了?”
因爲緊張的緣故,原本已經擰過來的稱呼,又一不小心、習慣性的冒了出來。
葉檀淡淡的點了點頭,一派雲淡風輕的模樣:“無妨。”
然而細看,誰都能夠注意到,那副溫煦的眼角眉梢之間,隱匿着多少的疲倦。
得到了確切的消息,又極爲眼尖的注意到葉檀的疲態,徐少校適可而止的住了口,並沒有再問一些雜七雜八的。徐少校領着所有軍士,恭敬而感激的深深一禮,便讓開了一條寬敞的道路,放了葉檀出去。
葉檀踏着充滿韻律的步伐,緩緩的踱到了葉棉前面,終於露出一個如沐春風的笑意來。
葉棉可從來沒見過葉檀大汗淋漓的模樣,頗有些手忙腳亂的想摸出一張紙來,卻發現自己從地底出來之後,連衣服都沒有換,渾身是血,更別提有什麼紙巾了。沒成想,喬安娜悄無聲息的伸過手來,卻是一張絲滑的素白絲巾。
葉棉毫不客氣的借用過來,擡了手擦拭着葉檀的額頭、臉頰甚至頸側。
葉檀籠着袖子,也不接過被充當了手帕的絲巾,就這麼看着葉棉替他服務。他笑意愈深,好似海棠花紛紛拂落,春色馥郁。
“幸不辱命。”葉檀如是說。
“我知道。”葉棉的手頓了一頓,只輕哼了一聲,她這麼殷勤,難道就因爲葉檀救了方湛的命麼?
而且既然葉檀讓她交給他,那她就全心全意的相信。這是屬於他們倆的默契,並不需要言說。
喬安娜需要考慮得要更多一些,所以也不可避免的要問個清楚:“方家那小子,大概什麼時候能夠醒來?”
葉檀這纔將目光移到了喬安娜身上,微微欠身以示恭謙:“回老祖宗的話,最多明日,最少今晚便能夠醒了。”
喬安娜淡淡的點了點頭,表情有些淡,似乎正在考慮着什麼。
氣氛有點兒不對勁,葉棉似乎感覺到了什麼,不由得問道:“他……是聯邦又有什麼事情麼?”
喬安娜擡眼環視一圈,卻緩緩搖了搖頭,目光莫測。
葉棉接收到那眼神,大概明白這裡人多眼雜,隔牆有耳,便與葉檀簡單寒暄了幾句,而後讓他先回去休息。隨後,葉棉卻隨在喬安娜身後,走到一處偏僻的房間,鎖上了門。
“到底出了什麼事?”狹小的白色病房,一目瞭然。葉棉在確定沒有隱藏什麼東西之後,便開口詢問道。
“你記不記得,當初你曾經告訴我,方湛被召回東聯邦的理由,是因爲方以航病重?”喬安娜一開口,葉棉便隱約猜測到了什麼。
當初喬安娜一口否定,隨後葉棉又見到了方以航元帥,看着元帥意氣風發的模樣,她還以爲這只是一個誆騙的理由罷了。然而現在看起來……似乎……
葉棉的眉頭微微擰起,便聽見喬安娜開口道:“方以航……之所以沒有過來,便是因爲舊疾復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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