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焰刀艾離?”冷洌的女音自鬼衆身後響起。
“我是。你是何人?”艾離擡手支頤,醒眼朦朧地望去。爲首之人是名女子,高挑的身材玲瓏有致,面上亦遮有鬼飾面具。只不過她的面具與其他鬼衆大不相同,烏金細雕,金線描邊,形如一隻垂死之鳳,高貴卻猙獰,在黑夜中閃爍着詭異的金光。
“我是何人並不重要,我來此只想與你談個生意。”鳳飾鬼女說罷,兩名鬼衆擡上一個足有半人高的箱子置於艾離面前。
看出對方不是來打架的。艾離懶洋洋地“哦”了一聲,興致頓消。
“你若答應不參與爭奪擂主之位,這些東西便全是你的。”鳳飾鬼女掀開箱蓋,裡面竟裝有滿滿一箱子金條。
“我不喜歡與藏頭遮臉的人談生意,”艾離斜目相視,眼露譏諷,“更不喜歡把比武當作生意來談的人。”
“每個人都有不願與人分享的秘密,但如果艾女俠介意,我倒可以爲你破例一次。”鳳飾鬼女/優雅地摘下面具,露出一張冷然清秀的面龐。
“你我並不相識。”艾離盯着她看了一眼,確定地說。
“談成此次生意之後,那便相識了。”鳳飾鬼女嫣然一笑,“我姓蕭,名喚芍芊,乃是樑王蕭銑之後。”
“可我並不想與你相識,慢走不送。”艾離抓過酒壺,發現已然無酒,不由煩躁地將其丟於一旁。
蕭芍芊眼中惱意一閃即逝,迤邐行到她對面坐下,“其實我來之時,已料到此等俗物必不會入艾女俠之眼,只不過心存僥倖,仍想一試。不知艾女俠可否說出你的條件?”
艾離厭煩地揮了揮手,“我對擂主之位本毫無興趣,然而你的到來,卻讓我有了幾分興趣。”
“何必說得如此清高。”蕭芍芊全然不信,“你若無興趣,又豈會日日登臺打擂,博取擂主名聲?”
“我就是想爭這擂主之位,你待如何?”面對素不相識之人,艾離自是無意解釋。
“好言相求,卻不給面子,那就只能按照武林規矩辦事了。”蕭芍芊把玩着鳳飾面具,緩緩起身。
兩名鬼衆氣勢洶洶地走出隊列,一人持刀,一人舉斧,向艾離威逼而來。
“想不到昔日顯赫世家如今已落魄成無禮之輩,不僅黑夜造訪,還上門討打。”艾離將桌子推向攔路的鬼衆,拎起長刀,向屋外走去,“屋裡地小,施展不開,要打到外面打去。”
鬼衆讓過桌子,不約而同地望向蕭芍芊。
蕭芍芊陰沉着臉地將手一擺,衆人隨她魚貫而出。
庭院當中,艾離持刀而立。紅衣飛揚,長刀爍爍,竟比初升的明月還要令人矚目。
蕭芍芊躊躇上前,緩聲說道:“艾女俠,請聽我一言。我並非想與你爲敵,何不冷靜下來,再作商談?”
“閒話少說,我今晚心情不好,正想找人打上一場。”艾離活動着手腕,緩緩勾起了脣角。
其勢如火,熾然而威,鬼衆心生怯意,相顧而視。
一名鬼女怒道:“艾離,你別不識好歹!我家少主念着情份,這纔對你好言相勸。”
“你我有何情份可言?”艾離冷笑一聲,“不請自來,威逼利誘,難道還要我感激涕零,垂首叩謝不成?”
“上門討教,豈有不戰之理?”對面房門一響,季憐月持扇走出,面色冷凝,猶如沉夜。
“她們找的是我,你可別跟我搶!”艾離橫起長刀,急急聲明。
季憐月聞言瞟了她一眼,眼底不禁泄出一分笑意,本是肅冷的神色柔和了許多。
見他現身,蕭芍芊不由怔住。一名持斧鬼衆脫口說道:“你此時不是應該正在宴請賓客嗎?”
“蕭小姐別來無恙,不知來此有何貴幹?”季憐月目不旁視,走到艾離身前,朝蕭芍芊拱了拱手。
蕭芍芊神色複雜地望着他,停了片刻才道:“我就直說了吧。近日盛傳艾女俠即將成地擂之主,我想確認一下可有此事。”
季憐月嘴角邊掛起一抺嘲諷,淡淡說道:“蕭小姐若是對擂主之位有意,儘可白日裡登擂比試,此時造訪未免顯得有些小人行經。”
“你!”蕭芍芊眼露惱意,隱忍着怒氣說道:“季公子曾有恩於我等,我便提醒你一句,別枉爲她人作嫁衣!”
“此爲我派內之事,不勞蕭小姐牽掛。”季憐月神情淡漠,如隔千山。
“我們走!”蕭芍芊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季憐月目送她越牆離去,空無的目光將其俊挺的側顏襯得有些不近人情。
院內再度恢復安寧。
艾離咳了一聲,笑道:“皎皎公子若明月,瑩瑩玉扇解煩憂,今日方知這玉扇公子的名頭還真是名不虛傳呢。”
季憐月霍然轉頭,本是空無的目光彷彿吸入無盡的星光,燦然一亮。然而,待他看清其眼中的調笑之意後時,華光流散,黯淡沉寂。
“我與蕭小姐有過一面之緣。菊南溫莊主賀壽之際,她曾夥同三師弟去溫府竊寶,卻反被困於密室。我當時剛好在場,便出面爲雙方調解。或許她認爲我助她脫險,有恩於她,實則我只是不得不爲。”
艾離因他這一眼,胸口無端悸動,對他的話似聽非聽,隨口嘖了嘖舌,道:“門中盛傳三師弟風流倜儻,是位花叢高手,誰人又知二師弟交遊滿天下,紅顏知己亦是不少。”
“師姐取笑了。”季憐月面色一僵,肅然轉頭,望向星空。
見他不再言語,艾離偷瞄着他的緊繃着的側顏,不禁有些後悔:蕭芍芊臨走前的一眼似含千言,頗有愛恨糾結的意味。不過二師弟已然訂親,有些玩笑確實不該亂開。二人本是剛吵過一架,他卻不計前嫌,爲她挺身而出,令她覺得一下子親近了許多,加之又喝過酒,玩笑話就這麼脫口而出了。仔細想想,這位二師弟爲人嚴肅認真,在她面前一向少言寡語,這些年來大家各忙各個,似乎還從未和他獨處過,說到底也沒有熟識到隨便亂開玩笑的地步。口不擇言是她不對,可他動不動就生氣,還真是不好相處呢。
似是感覺到她的視線,季憐月轉過頭來,見其神情,目光微閃,正色地問道:“師姐可有爭奪武林盟主之意?”
這突如其來地一問,令艾離微怔,隨即灑脫地擺擺手,“我閒散慣了,纔沒有那種心思。剛纔只是氣話,你不必放在心上。”
“既是如此,那便早些歇息,明日還要仰仗師姐。”季憐月微微垂頭,似是鬆了口氣,又似是有些失望。
見他就要回屋,艾離挺刀相攔,“反正都取出了兵器,不如趁此機會比劃兩下。”
“師姐擂臺上打得還不過癮嗎?”季憐月腳步頓滯,眼神中充滿了無奈。
“那不一樣!”艾離耍了一個花刀,躍躍欲試,“我想起來了,咱倆相識十年,卻還從未比試過呢。”
“你我同門,何必相鬥。我絕非師姐對手,不比也罷。”季憐月移動腳步讓過長刀,繼續往屋門走去。
“過兩招耍耍而已,何必推脫。”艾離探臂挑刀,攻向他的眉心,不給他離開的機會。這一招雖未含內力,卻使得極巧,封住他去往屋門的道路。
眼前刀鋒閃耀,若是再躲,便需狼狽地後滾,季憐月只得揮扇相擋。
他這把扇子乃是崑崙玉所制,並由其師玉洞仙宋瑜親自選材,玉質之堅,刀斧難斷。扇刀相碰,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他以扇頂敲擊長刀刀面,落點亦是巧妙,未動分毫內力,卻將長刀盪開數寸。
“好!”艾離不禁脫口讚道。這些日子雖看過不少次他於擂臺上比武,知其武技非凡,然只有親自動手試過,纔能有更深刻的體會。
她見獵心喜,眼中精光一閃,清喝道:“小心,我要動真功夫了!”
季憐月滑開數步,見她一臉認真,知道此次怕是避不過了。他於十年前帶藝拜師,與三師弟、四師弟都曾比試過多次,卻唯獨沒有與這位大師姐動過手。一來她喜好遊歷常不在山中,他又事務繁忙,二人少有碰面;二來他敬她爲人,一向恭敬相待,故而二人從未有過比試的機會。此時夜色正好,他不禁也來了興致。
凝目相對,見她璀璨若星的明眸筆直地落於自己身上,季憐月心頭一陣燥熱,明明只飲了一杯,竟也似她那般酒氣上撞,忽然覺得無論她要求何事都可應下,何況她只要比試一下而已。
艾離見他態度認真起來,抿脣一笑,擺開架勢。誰知剛一運勁,腹中突然隱隱作痛,她不在意地執意發功,腹痛驟然加劇。丹田處,內息猶如脫繮野馬,恣意奔騰,重蹄亂踏。她不自禁地“唔”了一聲,痛得彎下腰了。
“師姐這是怎麼了?”季憐月急走上前,扶住她的手臂。
“內力突然不受控制,好像有些走火入魔。”艾離紅脣緊抿,倚刀而立。
季憐月嘗試着運動內力,臉色亦是驟然一變。略一思忖,他急問道:“師姐那酒是從何處得來的?”若是二人同時有異,起因必在剛纔。他回來之後,唯在艾離房中飲過那一杯酒。
“那酒不是你遣人送來的嗎?”艾離話一出口,立覺不對。他既然當面送來點心,自是不會再遣人送酒。
鼠魔亂!二人對看一眼,同時憶起這個在江湖上臭名昭著的毒藥。此毒無色無味,武者誤食之後,一旦運功便會內息紊亂,形同走火入魔。
“不要運功。”季憐月小心地扶她就地坐下,目光如電地掃向四周。
天空越來越黑,層雲涌動,似有數條黑龍隱沒其中,纏滾暗窺。
他的目光最後落向院門處大榆樹的樹頂,沉喝道:
“出來吧!”
枝葉晃動,一大片黑影從樹頂處剝落,在空中翻滾落地後,竟有一道人影自院中立起。
“沒想到你竟能識破我本藤枷的忍法,倒是有些本事。”那人話語生硬,帶着明顯的異國口音。
“你受何人所僱?”季憐月瞳孔微縮,心中暗驚。
“影殺”本藤枷,倭國第一流的刺客!他本是海盜出身,後因仰慕大唐文化,脫落海盜團伙,浪跡大唐各州,如今已成爲大唐價格最爲昂貴的刺客之一。
“僱主的姓名豈可告之,自是有人出了重金要取這女人的性命。”本藤枷自腰後抽出一把明晃晃的短刀,獰笑着逼近,“不過,你若是不擋道的話,我倒是可以考慮留你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