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剛垂頭喪氣地從從良中軍行轅回到城南的趙府,他根本沒有見着從良,從良去了江陵視察防務,接見他的是以前的同僚,通州知州蕭中則.那自然是各種不對付,話裡話外的意思,這才僅僅是開始,以後需要趙家的時候還多着呢!
聽着蕭中則的話中意思,趙剛的心裡便涼了半截,趙家家底再厚,可也經不起這麼折騰,像這樣的事情再來個幾回,趙家非得傾家蕩產不可.
想要爭辯,但看着對方那張以前面對自己笑容可掬,現在卻冷若冰霜的臉,趙剛話到了嘴邊,終於又咽了回去,老爺子說得對,現在與對方無謂置氣,只會讓對方更加堅定收拾自己趙家的心思.陪着笑臉,說了一籮筐的好話,怏怏地離開中軍行轅,往家裡趕去,這事兒得告訴老爺子及早拿主意,這麼下去是絕對不行的.
在大門口翻身下馬,將繮繩扔給隨從,大步邁向臺階,看門的僕從趕緊替他推開大門,一隻腳跨進了門檻裡,趙剛卻又回過頭來,看着大門邊雄踞的石獅子底座旁邊,一個衣裳襤褸,頭髮蓬亂,一塊塊板結在一起,手裡握着一根破棍子,腳邊放着一隻破碗的乞丐居然就側臥在那裡,心中頓時大怒.戟指着門口的幾個看門人,”混帳東西,養着你們是幹什麼的,趙家大門外,什麼時候允許這樣的傢伙子橫躺豎臥了,還有沒有個規矩,給我打走,打走!”
要是放在以前,趙家的門衛怎麼可能允許這種情況發生?只是現在,趙家失了勢,眼看着這棵大樹便要倒了,所有人都無精打采,對這些小事便也不怎麼上心了,沒想到卻惹來大爺勃然大怒,大爺雖然今不如昔,但要收拾他們,那還不是如同捏死一隻螞蟻一般容易.
又驚又怒又害怕,幾個人頓時將氣全都灑在了那個不知死活的叫花子身上,衝了上去,拎小雞一般地拎了起來,扔在大街之上,便是一頓拳打腳踢,直打得那人鬼哭狼嚎.
正欲跨進門去的趙剛卻有些愕然地回過了頭,這聲音怎麼這麼熟?一腳門裡,一腳門外,趙普轉頭看着那個叫花子.
看到大爺回頭注視着這裡,似乎是還有些不滿意,一個家丁順手便操起了門廊邊上平素自己這幾個坐着稍事休息的板凳,掄圓了照着剛剛勉力爬起來的叫花子屁股便是狠狠一記,叫花子慘叫一聲,踉踉蹌蹌的向前幾步,居然讓他上了臺階,這才一頭撲倒在地,兩隻手卻是抱住了一隻腳還在門外的趙剛的右腿,仰起臉,大呼道:”老爺饒命啊,老爺饒命,小人再也不敢了!”
看着叫化子居然抱住了大爺的腿,幾個看門人都是大驚失色,心道這下糟了,大爺還不知怎麼發怒呢!
趙剛低頭,看着近在眼前的那些臉上烏七八黑,充滿污垢的臉,根本看不出原來模樣,但是那眼神,卻是那樣熟悉,再聽那聲音,趙剛腦袋之中轟轟作響,這是趙普,傳說之中趙普早就會軍覆滅,本人也被徵北軍俘虜,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看到大爺一臉的驚愕,幾個門衛一擁而上,拖起了叫花子,剛剛準備遠遠地扔開,趙剛已是擡起手來,大呼一聲,”住手,放下!”
幾名看門人驚訝地看着趙剛.
一時之是,趙剛腦子之中已是轉過了無數個念頭,趙普這個模樣出現在這裡,很明顯是不想讓人知道他回來了,而且,於趙家而言,也不願意讓人知道趙普回來了.
“這個死叫花子,居然敢污了大爺的衣服,當真是該千刀萬剮,這樣扔出去豈不是太便宜他了,來人,叫這個狗東西給我拖進去,先關在牢裡去,用鐵鏈子鎖了,慢慢地炮製他!”趙剛對自己的親隨道.
“是,大爺!”親隨們大步上前,拖了趙普便走.
趙剛回過頭來,冷眼看着幾個門衛,道:”以後再出現這樣的事情,爺便剝了你們的皮去做大鼓!”
“不敢了,不敢了!”幾個門房嚇得跪了下來,連連叩頭求饒.
冷哼一聲,趙剛轉身便走.
趙剛回到屋中,先是咕嘟咕嘟地喝了一大缸子涼水,讓自己慢慢地冷靜下來,趙普全軍覆滅,他自己本人已經被送到了北地這是毫無疑問的,但他現在出現在這裡,毫無疑問,他不可能是自己跑回來的,不說這中間隔着萬水千山,單是一條蒼江,便足以將其死死擋在北地.
雖然心中急切地想要去詢問趙普到底發生了什麼,但趙剛仍然強自按捺住激切的心情,回到自己的書房,拿起一本書,眼睛雖然盯着書,但是卻一個字也沒有看進去.
好不容易捱到天黑,趙剛這纔出了書房,在兩名親隨的陪伴之下,悄沒聲地一路走向了關押着趙普的地方.
趙普此時當真是被一條鐵鏈子鎖在趙府的私牢裡的木柵欄之上,當趙剛走進來時,趙普正蜷縮在一堆枯草當中,居然睡着了,呼嚕打得山響.
“你們出去,守住牢門,任何人不得靠近!”趙剛回頭對兩名護衛道.
“是,大爺!”
牢門哐噹一聲被重新關上,熟睡之中的趙普也給驚醒,一翻身坐了起來,一眼便看見正站在他面前的趙剛.
“你來了?”
“趙普,你倒睡得香!”看着趙普,趙剛咬牙切齒地道.
“好幾個月了,那裡睡過一個囫圇覺,今兒回了家,那有不睡得香的道理?”趙普拍拍自己的臉郟,讓自己更回清醒了一些.
“你可知趙家給你害得有多慘嗎?”趙剛怒吼道:”成千上萬的家族精英,被你帶進了死地,如今趙家的根基都搖搖欲墜,這都是你害得,你怎麼還會有臉回來?”
趙普霍地站了起來,”大少爺,不是我害的,如果不是婁湘這個王八羔子率兵私撤,將我們陷入絕地,我們怎麼會全軍覆滅?要說害我們趙家的罪魁禍首,婁湘纔是.”
“成王敗冠,是婁湘那又如何?如今婁湘握有三萬重兵,在從良大將軍所倚重的將領,我們趙家,卻已經成了喪家之犬了.”趙剛怒道.
“我回通州已經有幾天了,很多情況我也知道,只是沒有找着合適的機會回來,羅網厲害啊,我要是敢明張膽地回來,只怕前腳進門,後腳就被他們捉去了.”趙普嘆道.”朝廷當真絕情絕義,不管怎麼說,我們也是爲朝廷出了死力的,現在居然被棄這安順蔽履,當真讓人心寒!”
“這個世道便是這樣,你有實力,便受人尊敬,你沒有實力,那便活該由人踐踏.”趙剛垂頭喪氣地道.”對了,我還沒有問你,你是怎麼回來的?你怎麼可能回來?你不是被雲昭捉去了北地麼?”
趙普嘆了一口氣:”大少爺,以你的聰明才智,這還猜不出來麼?我是被他們放回來的,沒有他們的幫忙,我只怕連通州城都進不了.”
雖然心中早有預估,但趙剛仍是跳了起來,”你果然是被他們放回來的,你,你投降了徵北軍,還回來作什麼?你想作死,可別連累了我們趙氏一族,這要是被從良蕭中則他們知道了,我趙家還有活路麼?他們正愁找不到我們的把柄呢,你知道我今天出去幹什麼了嗎?十萬擔糧食,千頭豬,千頭羊,百頭羊,十萬兩白花花的銀子,就這些東西,也沒有買來一個笑臉啊!”
趙普看着跳腳的趙剛,冷笑道:”既然我不回來也是如此,那麼我回來了又還能如何?大少爺,你還抱着幻想,認爲那些虎狼還會放過我們趙家麼,他們正磨刀霍霍,準備一刀刀地切割我們呢,早晚而已,我不回來,我們趙家那纔是真得完了,我回來了,說不定還能給趙家帶來一線生機呢!”
“你混帳!”趙剛怒吼道.
牢門呀的一聲被推開,”你混帳!”一個更大的聲音在牢門口怒吼着.趙老太爺趙冬雷赫然出現在牢房門口.
看到拄着柺棍的趙冬雷,趙普卟通一聲跪在地上,連連叩頭,”老太爺,趙普混蛋,趙普辜負了老太爺的一片期望,使趙家陷入瞭如此困境,請老太爺責罰!”
“爹,這個混蛋居然是回來給雲昭當說客的!”趙剛指着趙普,道:”當真是該死之極.”
“你混蛋!”趙冬雷指着趙剛,當着痛罵,”我罵得是你!”
“啊?”趙剛瞪大了眼睛,”爹!”
趙冬雷哼了一聲,走進了牢房,”去,給我搬那條板凳搬過來!”
趙剛不解地走到柵欄外,將板凳搬了進來,扶着趙冬雷坐下,趙普卻仍然跪在地上,連頭也不敢擡起,在趙氏,論起輩份,他與趙剛同輩,趙剛還得叫他一聲堂兄,但在趙冬雷面前,他卻一絲大氣兒也不敢喘.
柺杖在趙普的臉前敲得咚咚作響,”擡起頭來,給我好好地講講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是,老太爺!”趙普又叩了一個頭,這才擡起頭來,沒有趙冬雷的吩咐,他可不也站起來,就跪在趙冬雷面前,開始一五一十地講起潞州之戰以及他投降之後的經歷.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