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涼意從脊背蔓延至四肢。
桑賈爾幾乎無法動彈。
這一刻,什麼警告,他幾乎已經想不起來了。
心跳的聲音幾乎要淹沒一切。
不,不對……
他咬牙逼迫自己冷靜下來,心中閃過一個念頭:如果這屋子裡真的有詭異,那掌櫃娘子爲什麼會警告他們無論如何都不要離開房間?
是保護他們,還是……
掌櫃娘子蒼白的面容浮現在他的腦海中,與那些低沉的叮囑聲迭在一起。
這時候他才恍然想起,從黑暗降臨開始,那掌勺和跑堂小二就再沒有聲息。
如果從那時起,廣豐樓已經被詭蜮吞沒。
那麼,那位掌櫃娘子……
或許就不再是原來的她了。
而是——
詭物!
想到這裡,桑賈爾再也無法抑制內心的恐懼,尖叫一聲,猛地轉身,衝向門邊。
心急火燎地打開門栓,幾乎是奪門而出。
就在他剛剛跨出門口的瞬間,門砰地一聲在他身後關上,隨之傳來清脆的門栓響聲——
咔!
他獨自站在走廊中,渾身冷汗涔涔,手指因恐懼而顫抖不止。
黑暗像是一張巨大的幕布,將他徹底包裹。
唯一的光亮,是手中微微顫抖的靈珠燈,那微弱的光輝照亮了前方狹窄的一小片區域。
他已經離開了房間。
而且看樣子,這扇門再也無法打開。
桑賈爾已經分不出自己做的到底是對還是不對。
但是他也很清楚,自己應該是鬥不過那牀上的詭物。
旁邊兩個屋子靜悄悄的。
不知道他們是否有遭遇和他一樣的情況。
不,說不定他們也不是人呢!
現在桑賈爾對一切都滿懷疑心。
剁肉的聲音還在繼續。
而且出了房間更加清晰。
他低頭望向樓下,微弱的火光閃爍着,看方向正是從後廚亮起,那聲音也是從此處傳來。
有人……或者別的,在廚房。
桑賈爾還在猶豫着不知何去何從,卻忽然聽到有人走動的聲音。
不是在走廊,也不是在廣豐樓大堂。
而是從甲號房。
透過窗紙,能看到裡頭光芒亮起,似乎有人正在房間裡走動。
桑賈爾瞬間渾身僵硬,心中警鈴大作。
他很清楚,甲號房沒有人。
驚恐之下,看到門上人形黑影越來越大。
是門裡那人似乎正在走向門邊!
接着,他看到影子貼近了門上,五官的輪廓凸顯而出,是有人貼在門上正看着自己。
門框微微晃動,像是有某種力量正在撬動門板,似要將什麼東西釋放出來。
桑賈爾心中的恐懼達到頂點,顧不得思考,轉身朝樓梯跑去。
靈珠燈的光芒隨着他的動作劇烈搖晃,燈光掠過樓梯時,他看到了一個蒼白的臉從樓梯盡頭浮現。
他條件反射般地甩出一道烈焰符,一陣火光炸裂,照亮了四周,卻什麼都沒有擊中。
靈珠燈顫抖着照去,樓梯盡頭空空如也。
桑賈爾心中懊惱,剛纔那張高階防身符咒,是他珍藏已久的保命之物。
當時忍痛之下,花了大價格買了三張高階符咒傍身,一直以來都沒捨得,沒想到今日卻在這一刻倉促用掉。
但是用了就用了,誰知道那到底是真的,還是他的幻覺呢?
桑賈爾躡手躡腳走下一樓。
靈珠燈照了一圈,大堂沉默而空曠,只有幾張桌椅靜靜地擺在那裡。
其中一張桌子上還擺滿了殘羹冷炙。
他想起來最後那對爺孫還在吃,估計就是他們剩下的,店家還沒來得及收拾。
“客官,那麼早起?可要坐下來用早飯嗎?剛做好的肉餃子……”
粗啞的聲音響起,很親近,很溫和。
打斷了桑賈爾的思緒。
桑賈爾屏住呼吸,望向聲音來源。
這時候才發現,剁肉的聲音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停了,後廚的火光被一個巨大的黑影給擋着。
他死死盯着那個黑影,靈珠燈的光顫抖着沒有落在黑影身上,所以看不清模樣,但也能看出這身影的大小和形狀都異於常人。
黑影見桑賈爾沒有迴應,提着刀慢慢走過來。
桑賈爾一步步往後退,往門口挪去。
“客官,要走了嗎?外面大風大雪,你穿得單薄,小心着涼啊。”
那掌櫃娘子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也是溫柔可親。
桑賈爾身上確實就是一層襖子,連大氅都沒來得及穿上就下來了,所以這關心也沒錯。
唯一的問題是,那聲音像是從胸膛深處傳出,甕聲甕氣的。
桑賈爾回頭看去,一個黑影不近不遠地站着。
但沒有頭。
他再也忍不住,甩出一道冰霧符,白色的寒氣迅速瀰漫,將他與兩道黑影隔絕開來。
趁此機會,他抓起靈珠燈,飛奔向門口。
燈光一路晃動,照亮了許多身影,挨挨擠擠地坐在桌邊,擡臉看着他。
他一直跑到大門,掀開布簾纔看到一個瘦弱的少年身影外頭杵着,瑟縮在陰影之中。
桑賈爾一劍捅過去,像是刺入了血肉之中,但他看也不看,拉開大門就是往外衝去。
然而雪已經堆積到了門頂,開門的一瞬間,冰冷的雪浪撲面而來,將他徹底吞沒。
在雪中,他掙扎着,幾乎無法呼吸,直到有什麼東西抓住他的腰,將他從雪裡拔了出來……
桑賈爾站穩,低頭看向自己腰部,只見一條金色的觸手正緊緊纏繞着他,觸感黏膩膩,還佈滿了一顆顆靈動的眼珠。
那些眼珠正一眨一眨地盯着他,桑賈爾竟然覺得,似乎是在安慰他?
靈珠燈滾落在地,微弱的光輝灑在周圍。
光芒映照下,四周的黑暗中竟然有數道模糊的身影正緩緩聚攏。
他一聲尖叫,瘋狂地掙扎,試圖將觸手從自己腰間扯開。
觸手像是有靈性一樣退開,在他的拉扯下瞬間鬆開,滑溜溜地退回了黑暗中。
隨後,桑賈爾連靈珠燈都顧不得撿,連滾帶爬攀着雪坡衝了出去,逃離這詭異的廣豐樓。
外面,白茫茫的雪原籠罩着一片深沉的黑暗。
天上連黯淡的神面也消失無蹤,只有積雪反射着微弱的光輝。
桑賈爾喘着粗氣,四顧周圍,只見雪堆已經厚到誇張的程度,踩在被壓實的積雪上,仍然沒至腰部。
不遠處的房屋早已被積雪掩埋,只有斜斜的屋頂露出,像一個個孤立的尖錐,聳立在無邊的雪原中。
寒風刺骨,襖子單薄,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冰冷的感覺從腰間向上蔓延,彷彿要將他整個人凍住。
他知道廣豐樓是絕不能回去了,稍作思忖後,決定朝着神廟前進。
在他從小到大的記憶中,神廟是最安全的地方。
不論是小綠園還是其他城鎮,神廟總是位於中央,是百姓在災難或詭異來臨時最後的避難所。
辨認了一下方向,他拍了一道便宜的低階輕身符,在風雪呼嘯中踏雪前行。
還好小綠園只是一個小縣城,儘管雪中步履艱難,但沒過多久,他就走到了鎮中央。
風雪中,那裡竟然有一處亮着燈火。
藉着微光,看清了屋頂輪廓,那分明是神廟的制式建築。
桑賈爾鬆了一口氣,目光緊盯着那片光亮,擺動已然有些凍僵的身子,朝着代表着溫暖和希望的光亮處走去。
即使大風大雪,那處燈火依然明亮,還有一縷縷香火的氣息隱約飄來,越靠近越清晰。
而且還有隱約的說話聲音傳出,顯然有不少人在裡頭。
桑賈爾更是精神一震,眼中只有神廟那明亮的火光,幾乎想要即刻鑽到裡面去,沐浴在令人心安的香火中,和其他倖存者在一起……
然而,當他真的走到雪被掃得乾乾淨淨的門邊的時候,卻停住了腳步,雙目瞪得極大。
大門敞開着,裡面的人似乎全然不懼風雪嚴寒。
也恰好因着開了門,桑賈爾才能一眼將這個小小的神廟看到底。
裡面有不少人,正圍着升騰的篝火,炙烤着什麼。
被炙烤的那物僵硬不動,但是正發出尖銳的哀嚎,聲音中滿是痛苦和絕望。
那聲音……像是人發出的。
然而,圍着火堆的人卻毫無憐憫之意,臉上盡是殘忍的笑容,被跳動的火光映照出如血一般殘忍的鮮紅。
他甚至聽到了那個在廣豐樓裡遇到的獵戶的聲音。
“快了快了,就快熟了……”
“打了那麼多年野味,原來最好吃的還是在家裡……還吃什麼包子饅頭……”
獵戶的臉扭曲着渴望,眼裡滿是飢餓的神色。
這到底是什麼?
桑賈爾心跳如鼓,越看越是心驚。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供臺,卻猛然發現——
這座神廟的供臺上什麼都沒有!
不,準確來說,紅燭、香爐、供果都有,但唯一缺少的,是——
供奉的神像!
桑賈爾還是第一次看見如此情形,往後退了兩步,他強忍恐懼,穩住目光,聚焦在篝火上的東西。
細看之下,那東西逐漸清晰。
沒有面孔的臉在火焰中扭曲變形,淒厲慘叫不知道從何發出,石刻的身體滲出一滴滴紅色的液體,宛如油脂般滴入火中。
雙手合十於胸前,身姿虔誠,神態悲憫……
正是無上神神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