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賈爾是被一陣像是剁肉的聲音給吵醒的。
剁剁剁,又急又快,像是沉重的刀剁在砧板上,隔着一層綿密的肉糜。
他一開始還沒有在意,只是想着這廣豐樓果然是鄉下地方的酒樓,一點規矩也沒有,居然一大早就開始剁肉,毫不顧客人的安眠。
於是將厚重的棉被拉高蓋在頭上,試圖阻擋這惱人的聲音,想要重回夢鄉。
不得不說,這牀褥軟軟的,聞着還有皁角的香氣,顯然店家還是很用心漿洗過的,棉花也被彈得鬆軟,這一點倒是值得讚揚。
也讓桑賈爾不知不覺便沉入其中,意識又鬆弛下來,幾乎要再度睡去。
但那剁肉的聲音,還是不肯停歇。
甚至越來越清晰,像是從四面八方一點點入侵他的被窩,似乎就在他耳畔剁着肉一樣,將他從半夢半醒的昏沉中拉扯出來。
桑賈爾騰地一聲坐起來,將棉被甩開。
那聲音更清晰了,或者說跟他在被窩裡聽到的一樣清晰。
他睜開眼睛,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辰,因爲窗紙和布匹遮掩,光也進不來,房間依舊一片漆黑。
摸索着打開了牀邊的靈珠燈,微弱的光照亮了整個屋子。
一陣寒意猛然涌上心頭——桌子旁,正趴着有一道黑漆漆的人影。
整個人頓時都清醒了。
然而定睛一看,那正是他脫下來的襖子和皮毛大氅,堆在桌邊像是人形一般。
“只是衣物罷了。”
他鬆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平靜下來。
但心跳依舊不受控制地加速。
咚咚咚,一聲聲,似乎在響應那剁肉聲。
聽得多了,桑賈爾彷彿覺得自己的心正在砧板上被剁成肉糜,血液從砧板上一滴滴流淌。
隨着這個念頭升起,那感覺似乎更真實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下牀走向桌邊,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冷水順着喉嚨滑下,他感覺自己昏沉的睡意全然消散。
披上襖子,從門上能透光的紙還暗着,便能看出外面也還是黑暗中,估計現在還是他們所說的夜晚,雖然按照時辰來說應該還不到。
不過在漠北,到了深冬往往日頭也就兩個時辰,他都習慣了。
想起漠北,心中不禁着急起來。
他從儲物袋中拿出一封信箋。
那是妹妹艾琳娜託高階傳信符送來的,但即便如此,也是花了五天時間才送達。
展開一看,上面寫着:速歸,父病重。
短短五個字,他這幾日不知道看了多少回。
一收到信他就趕緊往回趕,卻沒想到在小綠園還會遇到這樣的怪事,不得不耽擱多一日。
心中着急之情愈發焦灼,燒着心頭讓他對那連綿不斷的剁肉聲感到無法忍受。
桑賈爾的神經像是繃緊的弦,即將達到極限。
再看一遍信箋,明明這般着急還不得不白白多住一晚,住店也就罷了,還不讓人休息!
真是豈有此理!
他終於忍無可忍,把信箋往桌上一扔,想要出門去好生說道說道。
但是站在門前,手已經放在了門栓上,腦中忽然浮現出那掌櫃娘子秉着火燭說的那句話:
“晚上無論聽到什麼聲音,都不要離開房間!”
手頓時像被燙到一般從門栓上抽回。
差點!
他低聲咒罵着,心有餘悸地往後退了幾步。
雖然他也是個修士,但也就初境三階。
修爲不高,更要謹慎。
而且,他也知道面對詭異一定要小心,若是中了敵人的規則,哪怕是神藏境的強者,也難以全身而退。
所以還是要小心謹慎,看清楚到底什麼會觸發必死規則纔好。
忽然,他看到手上的靈珠燈的光微微晃動,就像是在風中搖曳一般。
他心頭一緊,靈珠燈不是火燭,怎麼可能會有抖動?
而且,就算是火燭,在這樣封閉的環境下,沒有一絲風,又怎麼會搖動?
桑賈爾的心頭猛然一緊,雞皮疙瘩瞬間佈滿全身。
他小心翼翼地環顧四周,試圖理清這房間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間屋子本應是空的,他進來時已經確認過了,然而現在卻像是多了什麼。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角落裡那隻靜默佇立的櫃子上。
櫃門微微開啓,黑暗像是凝固在其中,死寂無聲。
然而,這黑暗中彷彿有一種無形的視線,冷冷地從裡面滲透出來,死死地盯着他。
桑賈爾將襖子裹緊,從儲物袋裡取出一把長劍,緊緊握住,心跳驟然加速。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靈珠燈,走向櫃子。
那道黑暗並沒有變化,但桑賈爾就是感覺,裡面肯定有什麼。
靈珠燈的光照進櫃內,一絲隱約的光芒反射出來。
果然——裡面有東西!
但是他明明在睡覺前還忍着睏意,特意檢查了一遍——櫃子裡什麼都沒有。
他吞了吞口水,手緊緊握住長劍,步伐迅速上前,用劍挑開櫃門。
靈珠燈的光照亮了櫃子。
還是很空蕩,只是角落裡坐着一個髒兮兮的小小布偶,看不出是什麼形狀,粗略縫製而成的臉上,有兩顆縫上去的眼珠子,打磨光滑的小石子反射出微弱的光芒。
原來就是這個小東西。
桑賈爾用長劍挑了一下,布偶歪了下來,軟軟地躺着,毫無威脅。
但是桑賈爾不會因此放下警惕,因爲他很清楚,當時在櫃子裡並沒有這個東西。
就在這時,背後突然傳來一聲輕笑。
聲音稚嫩,清脆動聽,如同孩童發出的笑聲。
卻令桑賈爾毛骨悚然。
桑賈爾迅速回頭,卻什麼都沒看到……
不,他看到方纔被他推到一邊的被子不知何時又重新蓋在了牀上。
更詭異的是,被子隆起一塊,像是有個小小的人兒藏在下面。
桑賈爾喉結滑動,再次嚥了口口水。
他可以確定是詭異。
但是,怎麼纔算是觸發規則呢?
他快速回頭一看,看到櫃子裡方纔倒下的布偶已經重新坐了起來。
桑賈爾心中一震,再看向牀上。
那被子下的隆起很安靜,但不知何時被掀起一角,即使光芒昏暗,但也能看出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從縫隙中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