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笙此時正坐在馬車裡。
伴隨着車輪在積雪裡深深淺淺，整個人也隨着節奏輕微搖晃。
她掀開簾子朝後看去，只見長安城門逐漸縮小，遠遠地消失在視線盡頭。
“咳咳，怎麼了，開始想家了？”
一道蒼老又虛弱的聲音忽然響起。
閉目養神的蘇老太不知何時睜開了眼，將柳笙那複雜的情緒盡收眼底。
柳笙搖頭。
這地方，並不全是她的家，又何來思念之說？
若要說想家，那她早就想了無數天了。
只是，她連自己真正的家在何處都已無從確定。
蘇老太見柳笙沉默，只當是默認。
她想到柳笙的際遇，也是哀嘆一聲。
“只可惜，我們必須趁着金吾衛守衛空缺之時匆匆離開，要不然還能讓你回家好好道別一番。”
柳笙搖頭道：“無妨，我已經託喬語送了信，家中應當無礙。”
她話雖說得平靜，但心底難免動盪。
柳如海聽到消息，恐怕會哭得稀里嘩啦。
至於娘……
她很堅強，知道自己還活着，只會更快收拾好心情。
爹爹也算是有人安慰了。
“不過從此，你就要隱信埋名一段時間，不能再以昔日柳三元、柳狀元的身份示人，而是要以侍者身份前往雪山。你可會覺得心有不甘？”
蘇老太又咳嗽幾聲，眼睛眯起，觀察柳笙的情緒。
聽到此處，柳笙沉默了。
要說沒有不甘，肯定不可能。
在另一個世界，她幾乎可以說十拿九穩可進雪山。
結果臨門一腳，來到了這個世界。
而現在，她距離從國書院光明正大進入雪山只差一步之遙。
沒想到命運總是不知不覺交疊。
柳笙總是“死”在黎明之前。
而現在，也是大家共同商討出來的解決方案。
柳笙固然可以出來揭發神殿的罪行。
但是無論是她和蘇老太被謀害，還是神殿山下藏污納垢的屍坑，都沒有直接的證據直指神殿。
更何況，神殿的威望在民間根深蒂固。貿然揭發，即使柳笙如今有足夠的能力與神殿抗衡，她的家人和朋友也會因此受到牽連。
恐怕不需要大神官動手，那些狂熱的信衆就足夠一人一口唾沫把他們淹死。
更不用說，從大國師、李晝和李曦口中得知的，那從未聽聞過的聖殿。
“你知道爲何四國神殿能夠始終團結一致？”大國師冷聲道，“那是因爲，在它們之上，還有一個聖殿在掌控全局。”
“聖殿中的客卿，個個是各大門派的神藏境高手。據傳，有三十六位客卿，還有九位神藏境後期的長老神官。”
柳笙這才明白，神殿的底氣何在。
即使知道無上神的失效，卻依然沒有慌亂的底氣。
原因不僅僅是民衆根深蒂固的信仰，還有背後至高無上的力量。
“若你出面指責神殿，必然會被扣上‘瀆神者’的罪名。”大國師搖頭嘆息道，“若是朝廷包庇你，或者陛下親自爲你撐腰，都會成爲衆矢之的，最終甚至引發聖戰。”
聽到“聖戰”二字，李晝和李曦的臉瞬間煞白。
“聖戰一旦爆發，便是三國聯手攻打唐國，正中那些覬覦我朝已久的敵國之意。”李晝怒道，一拳砸在本已坍塌的金玉地板上。
如此聽來，柳笙瞬間歇下想要當孤膽俠客的心。
她固然有能力抗衡。
但是她無法抗衡戰爭。
更是無法在戰爭中護下那麼多無辜百姓。
所以，最終商討出一個法子。
剛好蘇老太和柳笙已經社會性死亡，正好可以躲過那些不懷好意的目光。
倒不如藉此機會，讓柳笙隱姓埋名前往雪山，將柳笙原本計劃要做的事情，一同完成了。
以時間換空間，悄然積攢力量。
所以，對於蘇老太的那個問題，柳笙的回答是：“沒什麼好不甘的，把事情完成更爲重要。”
更何況，她已經完成了大半。
這麼想着，她眯起了眼睛。
腦海中的電流瞬間飛速閃爍，構建成一張龐大的網絡，在大腦之外無限鋪展。
在她的視野中，她“看”到馬車外的雪白小徑，遠處皚皚雪山，和消失的長安城門。
但是她腦中的電流一轉，沿着看不到的線路往上流動，終於聯結到一柄懸掛高空的長劍。
隨着電流接入，天劍登時亮起，通體金黃。
這電流繼續流動，涌入旁邊的天劍，再度點亮。
最終九把天劍一一點亮。
如此，長安盡收眼底。
而運用體內的靈氣稍微轉向高維一秒，她能看到與長安重疊的虛空，以十條正在盤旋的金龍爲核心，無數金色的觸手向外延伸，正一點點覆蓋整個長安。
甚至向更遠的地方擴展……
在她的視野中，一個小光點陡然亮起。
那是特製的靈訊，還沒有鋪展開來，所以才只有這麼一枚。
她的思維落下，往那個靈訊傳了一個消息。
……
靈訊響了。
在青雲閣正在忙碌於靈車的凌復，一開始並沒有聽到，但是那聲音又響了第二次。
他這才奇怪地摸出自己的靈訊。
讓他驚訝的是，這靈訊竟然顯示出有信息的提示。
“奇怪了……”
凌復作爲一個沒有社交的人，自然沒有使用一般的靈訊，所以在天網還沒真正通網之前，這個特製的靈訊是不會有信號的。
他有些奇怪，隨即脫下手套，打開靈訊。
玉屏上跳出一條提示：
【天網信號已連接。】
凌復愣住了。
天網核心陣盤尚未建設完成，怎麼可能連接？
就在他疑惑時，又一條信息彈出：
【你想要了解，更多關於這個世界的真相嗎？】
【你想要，真正的，活着……】
這接連兩條訊息，落款都是一個笑臉。
緊接着，一個彈窗彈出：
請選擇【是】或【否】。
凌復心中驚疑不定，心頭直跳。
這時候，第三條信息來了。
【我答應你的，一個月內證明給你看，雖然因爲不小心死了，耽誤了兩天，但也算是信守承諾吧？】
看了這一句，凌復握着靈訊的手微微顫抖。
他看着那個笑臉的頭像，眼中竟然泛起了一層溼潤的光。
他知道這是誰了。
果然這傢伙沒有死。
他深吸一口氣，毫不猶豫點擊了【是】。
而隨着這一個動作，凌複眼前一黑，徹底失去意識。
再度甦醒，他的名字叫做弗蘭克·林德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