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長安下了一晚的雪。
寒風呼嘯着,夜裡還夾着一些詭異的嚎叫聲,但是卻也被咆哮般的風聲捲了去。
一切又終究歸於平靜。
清晨,雪勢已減,細小的雪花仍飄落枝頭,宛如雪梅,晶瑩潔白。
“今年的氣象還真是古怪……”
金吾衛府衙內,仲元之搓了搓手,終於放下手中的筆。
他吹去卷宗上的墨跡,滿意地看了看,便起身走向窗戶,將透過縫隙吹進來的寒風和雪粒一併關住。
暫且不見風雪就好。
神殿的事情他心知肚明,雖然上峰已不讓他繼續調查,他又能如何?
倒不如像上峰說的,專心下一樁案子……
然而,正當他放下心來,門外卻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那聲音踩着積雪,簌簌作響。
仲元之探出窗戶,只見值夜的同僚滿臉慌張,急步走來,似乎有什麼不尋常的事。
按照時間,應該快下值了纔對,怎會如此?
他還未開口詢問,同僚便氣喘吁吁地急道:“仲大人,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同僚連連說了幾句大事不好,顯然真的是大事不好了。
仲元之臉上一板,拿出上峰的模樣。
“怎麼了?如此慌張,大將軍不是說過,無論何事,絕不可自亂陣腳嗎?”
同僚扶着門口,喘了幾口氣才勉強說道:“仲大人,您若見了,恐怕也冷靜不下來……”
“皇城與神殿山之間,忽然發生了大規模塌方,露出一個巨大無比的屍坑!”
“什麼?”
“怎麼又是神殿山?”
這一簡短的話語如同雷鳴,令仲元之瞬間有種頭暈目眩的感覺。
“對……”同僚又喘了口氣,“大人,您快去瞧瞧,我估摸着,得有好幾十萬人躺在那坑裡!”
仲元之一聽,這還得了?
“你通知了其他金吾衛同僚了嗎?”
他急忙披上甲冑,匆匆衝出府衙。
“正在巡邏的同僚都正在趕過去,其他的還未上值……”
仲元之點了點頭,心中已有了處理思路:“我明白了,我先去看看,然後再去找大將軍。”
於是,兩人駕馭飛劍,迅速飛向神殿山。
……
樓大神官此刻正在巨大的洞穴中。
洞內一片狼藉,法陣已被毀壞,湖底乾涸,破碎的痕跡遍佈四周。
原本開滿湖面的金色花朵已隨法陣的崩塌消失,空氣中僅剩下微弱的金色光點漂浮。
倒吊在天頂的神殿也不見蹤影,代之的是千瘡百孔的空中殘骸與斷裂的血管。
散落的屍體橫陳於各處,腐水如瀑布般自上而下流淌。
更高處,竟是露出灰暗的天空。
雪花從洞口處飄落。
還有人的喧譁聲傳來。
似乎正在討論如何下來勘探。
是金吾衛。
樓大神官捂着空無一物的心口。
難怪她一宿睡不着,總覺得哪裡古怪,推演來去總覺得不對勁。
如今看來,竟然就是這個……
她的眸光微微一沉。
屍坑被發現。
神屍被偷走。
顛倒神殿也沒了。
龍脈祭煉的大陣也破滅。
多年來的心血付之東流,心中不可能不憤怒的。
就算她沒有真正的情緒,但這些年來對人情緒的模擬,也讓她知道,什麼是理應憤怒之事。
此刻,她能想到的唯一問題便是——
究竟是誰竟然敢這樣在她眼皮子底下,破壞她這麼多年來的佈置?
不,應該是說,如今長安城中,誰有這樣的能力?
一時之間,反覆推衍竟也得不到結果。
想了好幾個人,都覺得不大可能。
這可是相當於半神的存在……
世間,怎會有超越此境的存在?
不,除非是多個神藏境的合力入侵……
然而,要進入此處,還需皇家血脈的力量。
她不禁思索,難道……
雖然這樣的可能性很小,但是她忍不住細細想了想。
沉吟間,她看見洞口的光芒一閃,金吾衛正從洞頂下吊而來。
她目光一閃,立刻化爲一縷墨色,離開此地。
……
墨色的光落在皇城之前。
皇城守門的神策軍一看樓大神官身上那金燦燦的神袍,立刻恭敬行禮。
樓大神官時常進宮給陛下傳授修行之道,陛下素來待她禮遇,因此宮內無人敢阻攔。
否則,只怕陛下是會怪罪的。
到了皇帝寢宮,那裡一如往常,燃起了青煙,嫋嫋傳到了殿外。
梅大神官掃了一眼守在殿門前的宮人。
宮人立刻恭敬上前道:“這幾日,陛下都在閉門煉丹。”
樓大神官微頜首:“沒有其他人?”
“沒有,只有陛下,長公主陪同護法,皇后偶爾會來送餐食。”
宮人思索片刻,又補充道:“今晨皇后纔來,一個時辰前剛離開。”
“身邊可有隨行之人?”樓大神官不由多問一聲。
“沒有。”宮人搖頭,想了想又說,“只有長公主隨着皇后離去,回公主府休息。”
樓大神官點頭,又問:“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發生?”
宮人忽然想起一事,猶豫着說道:“今日清晨,殿內炸爐了。”
如此,樓大神官點了點頭。
“炸爐倒是常有之事。”
李晝雖然煉丹技術不精,卻愛此道。
這也算是宮中日常。
不過,這也是好事。
樓大神官滿意點頭,便示意宮人稟報。
李晝一聽樓大神官前來,自然倒履相迎,忙不迭地親自開門,滿臉堆笑。
“大神官,您來得正好!”
說着,李晝拿出了一個翠玉瓶,倒出來幾個圓滾滾、黑乎乎的丹藥,託在手心遞給樓大神官,滿臉期待。
“您請看看,朕的這個益壽丹,可還能救?”
樓大神官捏起一顆,仔細嗅了嗅,焦味中夾帶藥香,還帶着滾燙的火氣,顯然是剛剛煉出。
應該就是方纔說炸爐的丹藥。
看這個火候,也是煉足了七日功夫。
“若能稍加控制火候,定能更佳。”樓大神官緩緩放下丹藥,語氣淡然,“看來聖上這一手煉丹工夫,是愈發出神入化。”
她的目光還掃了一眼李晝身後層層幔紗,烏煙瘴氣一片煙塵,但顯然沒有別的人影。
而李晝一聽,更是一喜,立刻熱情地邀請大神官入內,說有許多修煉上的難題想要請教一番。
但是樓大神官今日不是來與李晝掰扯這些,自然以有事爲由,婉拒了。
“對了,陛下,您可聽說神殿山的巨大坑洞?”
“自然聽說了!韓大將軍已經傳音給朕了,朕聽着覺得可真是駭人。”
說這話的時候,李晝確實是一臉驚恐萬分,神情做不得假。
“可不只是駭人。”樓大神官淡淡道,“此事若鬧大,恐會招致聖殿的追究。”
一聽“聖殿”二字,李晝立刻滿臉慌張。
世人不知道,四國神殿之上還有聖殿,李晝又怎麼會不知道?
樓大神官此番提起,也算是一種敲打。
還好,李晝果然很上道。
“大神官說得是,若聖殿介入,必非好事,須速戰速決,最好儘量不讓消息擴散。”
樓大神官滿意點頭:“若是陛下放心,既然在神殿山一帶,自然由神殿封鎖更爲方便。”
“大神官願意分憂可就更好了!”李晝喜道,又眉頭一皺,“不僅如此,還有安撫百姓情緒,安排工部及時將坑補上,找出這些死者的身份,都是大事。”
說着,他還露出一臉爲難。
“但是朕近日來還有幾爐丹藥要煉,恐怕難以抽身……”
樓大神官也知道李晝的意思,笑了笑:“無妨,我便幫陛下分憂,這有何難?”
待樓大神官走後,李晝才緩緩走回室內,看向滿地還未來得及收拾的狼藉,還心有餘悸。
一個虛影淡淡浮起,身後是金色的長龍。
“她在試探你。”
說話聲音清冷,透着不屬於人世的寒意。
虛影施施然坐在上首,有些嫌棄地看着這個戰戰兢兢的孫輩。
“是……祖奶奶,但孫兒已經應對過去了。”李晝恭敬答道。
“應對尚可,暫退一步,換取更大的空間。”虛影微微頜首。
“那什麼時候纔可以……”李晝想起神殿的所爲,捏緊了拳頭。
金龍盤旋的虛影輕聲說道:
“等。”
“鴻鵠計劃起來,培養我們的人。”
“聯合可聯合的朝臣……韓大將軍那邊投誠,雖可疑但可利用,先搶下新的力量。”
“還有,青雲閣須暗中扶持,能否扭轉信仰,還看天網。”
李晝點頭稱是,心底涌動着一股激動的火焰。
然後又聽虛影的聲音極輕,說道:
“最後,等她成功。”
“帶着力量,歸來之時……”
“她,應該已經離開長安了吧?”他隱隱激動道。
“是的。”虛影感應了一番,點頭道。
李晝鬆了口氣,“幸好,深坑的事吸引了所有注意力,還有曦兒帶着,遮掩了身形……”李晝說道。
“嗯,她是真聰明。”
虛影的語氣仍是平淡,但眼中閃爍着熠熠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