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踏在已經開始顯得鬆軟的土地上發出輕輕的聲音,嫩綠的小草踩上去會很舒服,稍微長得旺盛些的還會沒過馬掌輕輕摩擦小腿,每當這個時候帕加索斯鼻子裡就會發出輕易的輕鳴。
不過帕加索斯覺得自己脊背上那個傢伙顯然不懂得這種情調,因爲每當它輕聲讚美春天到來的時候,都後被不輕不重的教訓一下,幾次過來之後帕加索斯開始覺得這個充滿清爽愜意的早晨不是那麼美好了。
清晨的樹林裡很安靜,除了早起的杜鵑發出優美鳴叫,就只有緩慢的馬蹄聲。
亞歷山大拉着繮繩不讓帕加索斯跑得太快,因爲那會把樹林裡的鳥都驚起來,從一些很高樹枝旁掠過,他警惕的盯視着樹林中的動靜。
盧克雷齊婭因爲一夜的顛簸疲憊不堪,這時候她已經顧不上身後這個人是綁架她的匪徒,她把側坐在馬上,把整個身子都蜷縮成一團緊緊偎在亞歷山大懷裡發着輕鼾,時不時的因爲姿勢不舒服還會把頭扭動一下。
一聲很大的鳥鳴聲驚醒了盧克雷齊婭,她習慣的想要展開胳膊伸個懶腰,可稍微一動手臂就被什麼軟綿綿的東西裹住,當她清醒過來的時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她的雙手已經從披風裡圈到了亞歷山大腰後,而臉頰正緊緊靠在他的胸前。
盧克雷齊婭覺得臉上有些發燒,她並不介意借個男人的胸口取暖,可這個人卻是劫持她的罪犯,這讓盧克雷齊婭覺得臉上很不好看。
這個時候的太陽已經升起了老高,樹林裡到處都是玫瑰紅般的燦爛光色,明亮的陽光時不時的從鬱鬱蔥蔥的枝葉縫隙間照進來,讓人的眼前總是不停的閃動着各種光亮。
盧克雷齊婭想要說什麼,卻又因爲眼前的尷尬找不到話題,她只能把頭微微扭向一邊看着前面似乎永遠走不出去的樹林。
“我記得天還沒亮的時候我們就在這個樹林裡了吧,”她終於找到了個開口的理由,可話說出來後她的臉色卻微微一變“上帝,你不會迷路了吧。”
亞歷山大微微苦笑,他這時候覺得盧克雷齊婭一點都不可愛,特別是一開口就說出了他們現在的窘迫處境。
“你真的迷路了?”看到亞歷山大臉上的神情,盧克雷齊婭先是好笑譏諷了一聲,然後她的臉上的笑容就維持不住了“那我們怎麼辦,這個樹林這麼大,我們會被困死在裡面的。”
盧克雷齊婭開始變得緊張起來,她聽到過關於因爲迷路而最終死在野外的那些傳說,特別是她的一個同父異母的哥哥,之前的甘迪諾公爵亨利就是在戰鬥中因爲迷路而被敵人包圍最終傷重而亡的,所以她知道迷路這種事一點都不好笑,如果是在人跡罕至的野外,甚至會很可怕。
亞歷山大沒有理會盧克雷齊婭,其實他這時差不多已經找到了樹林邊緣,只是因爲天還沒亮的時候走偏了方向,所以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是走在通往蒙蒂納的路上。
又繼續向前走了一段,樹林外的光亮已經很明顯,盧克雷齊婭這才略微緩了口氣,不過她還是緊張的盯着前面,同時她的腦子裡開始琢磨怎麼從這個人身邊逃走。
現在他只有一個人了,而那些波西米亞人正被來救她的人追趕着,雖說自己依舊落在他的手裡,可從一個人手裡逃掉要比從一羣人手裡逃掉容易得多。
盧克雷齊婭盯着前面不遠處似乎有一條道路的空地,她知道逃跑的機會不多,所以她很小心的把心思隱藏起來等待時機。
帕加索斯的馬掌落在堅實的地面上時,亞歷山大向這條路的兩邊分別看了看,然後又擡頭看了眼天上的太陽。
按照太陽的方向,他知道應該向着左邊走,但是看着那片通向山坡下的道路,他又有些擔心會不會遇到那支騎兵。
亞歷山大並不擔心波西米亞人,以他們的習性如果不想與人交戰,那麼還就沒有人能攔下他們,這就是輕騎兵的優勢所在,甚至即便對方也是輕騎兵也不大可能輕易追上他們,何況對方顯然是連夜追上來的,人困馬乏之下是很難與已經休息了一段時間的波西米亞人相比的。
“小心點。”
亞歷山大這麼提醒自己,現在他身邊可是一個人都沒有,一旦被發現的難道真的要用盧克雷齊婭做人質?如果是那樣可就真離找死不遠了。
這麼想着,亞歷山大決定暫時繼續先前走,等差不多的時候再轉向蒙蒂納方向。
這片樹林顯然很大,不過他們也已經到了樹林盡頭,所以順着道路先前越走樹林越顯得稀疏,當他們來到一塊視野很好的開闊地上時,這才發現前面已經出現了一個鎮子。
“我要洗漱一下,”盧克雷齊婭忽然說,她悄悄看了眼亞歷山大,發現他似乎沒有反對的意思就繼續說“我也有些餓了,你昨天給我的東西我沒怎麼吃。”
亞歷山大點點頭,其實他也有些餓了,而且昨天的乾肉乾和麪包吃起來的確是讓人覺得難以下嚥,這讓他不由想起了烏利烏,如果摩爾人在至少還能吃上頓像樣點的,這讓他決定以後不論是去哪一定要帶上摩爾人。
前面鎮子裡的人顯然已經起來了,遠遠看去人影綽綽,似乎鎮子還不小。
亞歷山大催馬緩緩前進,他必須小心點,即使身邊沒有盧克雷齊婭他也必須謹慎,在這個時代出門在外如果馬虎大意很可能隨便就會送掉小命。
而且他也不能不承認以盧克雷齊婭的容貌,即便她自己不主動找麻煩,說不定麻煩也會找上她。
亞歷山大他們的到來引起了鎮上人們小小的騷動,一羣原來幫着父母打下手的孩子們扔掉手裡正在篩肥粒的篩子跟在他們不遠處的跑着,有些乾脆跑到前面去給大人們報信。
亞歷山大稍微用毯子把盧克雷齊婭往懷裡攏了攏,同時藏在毯子下的手用力在她腰上一按,暗暗警告她不要輕舉妄動的耍小聰明。
這個鎮子不小,一條主街上居然還有雜貨鋪般的小店子,只是鎮子上所有房子都顯得很破舊,而且人們看着他們的眼神中透着冷漠,這讓亞歷山大也不由暗自警惕起來。
鎮子裡最好的建築就是那座看上去不太高,而且已經有些頹敗了教堂。
讓亞歷山大他們更加驚訝的是,教堂的門居然被封死了。
看到這一幕,亞歷山大不由暗暗摸了摸藏在披風下的火槍槍柄。
在如今這個時代,一個地方的教堂里居然沒有神甫,大門更被封死,這就顯得有些太奇怪了,而透着奇怪的地方總是會有古怪事情發生。
一個看上去年紀不小的鎮民走了過來,他先是遠遠站住看了一下,然後才走到亞歷山大馬前擡頭望着他。
“外鄉人,你們是誰?”老頭的鼻子很大很紅,顯然是長期酗酒的原因,這倒是讓亞歷山大覺得有些奇怪,雖說這個時代的人生活要比黑暗的中世紀好了不少,可一個鎮上的居民居然能喝出酒糟鼻,倒是很少見。
“請問這是哪?”亞歷山大小心的問。
“這嗎,”老頭回頭看看四周,臉上露出個笑容“這是諾爾德西,這裡是附近最大的鎮子。”
“從這裡到蒙蒂納有多遠?”亞歷山大的手依舊暗自按在火槍柄上,他覺得這個鎮子有些奇怪。
老頭聽了這話略微楞了下,似乎是在琢磨蒙蒂納是哪,然後他搖搖頭說:“哎呀,那可是還遠着呢,而且你們好像走錯路了,如果你們要去蒙蒂納,就該從你們之前來的路上往回走纔對。”
亞歷山大點點頭,他知道老頭這話說的倒是沒錯,就在他要再次開口時,一直老實沉默的盧克雷齊婭忽然從罩着的毯子裡探出頭來問:“這裡的教堂怎麼被封上了,當地的牧師在哪?”
看到盧克雷齊婭,老頭的臉上一瞬間留出了一絲呆滯,他愕然的看着盧克雷齊婭,似乎完全被這個突然冒出來的美貌女孩的驚呆了,以至忘了要回答她的問題。
“牧師,在哪?”亞歷山大慢慢的重複了一遍問題,不過他隱藏在毯子下的手卻用力在盧克雷齊婭的腰間一按發出警告,可緊接着他的手卻被盧克雷齊婭按住,兩個人就在毯子下暗暗較着勁。
“牧師被趕走了,”老頭有點瘋瘋癲癲的,說起話來也好像不太靠譜,他的手指着被人用木頭封死的教堂大門絮絮叨叨的說“牧師要發聖餐,然後就來了個巡視的司鐸,一個很厲害的人,他教訓了牧師還讓人抽了他鞭子,就在那,看到那個綁畜牲用的木架子了嗎,那司鐸讓人把牧師綁在那個架子上用鞭子抽,然後就把他從教堂裡趕出去了。”
“是聖餐儀式,”盧克雷齊婭在亞歷山大耳邊輕聲說“牧師可以發放聖餐,可沒有權力舉行儀式,這是褻瀆行爲。”
亞歷山大皺了下眉,他雖然不太明白盧克雷齊婭說的這個儀式是什麼意思,但是他卻不由想起了另外一件與這個鎮子發生的近似的事情,這讓他隱約覺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對勁。
“那個牧師去了哪?”
他神色凝重的問。
“去了……”老頭擡着手在原地轉了一圈,然後有些茫然的隨意指着遠處的方向“去了那邊,他走的時候司鐸讓全鎮的人用鞭子驅趕他,還讓孩子們往他身上扔垃圾,然後他就一個人往那邊的樹林裡走了。”
盧克雷齊婭有點奇怪的看了看亞歷山大,她不明白爲什麼他爲什麼忽然對這那個牧師感興趣。
至於她會故意和這個老頭說話,卻是有她自己的心思。
盧克雷齊婭相信,以自己的美貌一定會讓這個鎮子上的人印象深刻,這樣只要那些解救她的人能來到這個鎮子上,只要稍微打聽就可以知道她的下落。
亞歷山大似乎沒有察覺盧克雷齊婭的小把戲,他的心裡想的其實是另一件事。
他從懷裡拿出一個金幣隨手扔給老頭說:“給我們弄些吃的和喝的,要快些,剩下的都給你。”
老頭歡喜的哦了一聲,迫不及待的用牙咬了下金幣,看到上面淺淺的牙印,他立刻鞠躬行禮。
“放心吧老爺,很快就給您送來。”
老頭呵呵笑着轉身就跑,在他身後一羣孩子起着哄追着他向街上的雜貨鋪跑去。
“我們難道不休息一下?”盧克雷齊婭有些惱火的問“我已經很累了,我要好好吃點東西,睡上一覺,如果可以我還想洗個澡。”
亞歷山大沒有理會盧克雷齊婭,只是無聲的搖搖頭。
不知怎麼,他心裡有種隱隱不安,似乎有什麼事情要發生。
老頭去了沒多久就回來了,他左手提着個籃子,裡面裝了些東西,右手裡拿着個粗陶瓷酒瓶,一邊仰頭喝着一邊腳下虛浮的走過來。
隔着老遠,一股劣酒的刺鼻味道就撲面而來。
盧克雷齊婭厭惡的把頭扭向一邊,然後她看到亞歷山大似乎正盯着修道院封閉的大門出神。
老頭走過來晃了晃手裡的籃子,嘴裡含糊的大聲說:“我給你們帶來了吃的和喝的,還有些其他的東西,你們一定會喜歡的。”
亞歷山大微微彎腰結果他手裡的籃子,看到籃子裡的幾塊麪包和一大塊掛着白乎乎的豬油的肥肉,以及一個和老頭手裡樣子一樣的酒瓶,他稍擰眉頭然後接了過來。
“還有這個,”老頭嘴裡邊嘮叨,邊費力的掏出一掛亂七八糟的東西“這是我送給你們的,算是謝謝你們給我買酒。”
“是什麼?”亞歷山大有些奇怪的問。
“是贖罪符,這是經過教皇認可的,不論你們犯了什麼罪都可以得到免罪寬恕,當然罪大罪小价格因爲不一樣,不過看在你那個金幣份上這些都給你了,足夠你用的,哪怕你們犯了最不可饒恕的罪行也沒有關係。”
說着老頭用略顯猥褻的眼神瞥了眼盧克雷齊婭,張嘴露出了一口爛糟糟的黑黃牙齒。
亞歷山大稍微一愣,隨即就明白了這個老頭的意思。
很顯然他把兩個人當成了私通逃跑的偷情男女,這讓亞歷山大既好氣又好笑。
而盧克雷齊婭的臉上已經因爲憤怒而變得通紅。
她轉過頭盯視着那個老頭,看着他手裡嘩啦作響的贖罪符憤怒的說:“你居然敢假借教皇的名義行騙的,不知道這是什麼罪行嗎?”
老頭髮出了呵呵的笑聲,他譏諷的看着盧克雷齊婭,似乎她說了個笑話,然後他又有些惱火的把那些贖罪符收起來,同時嘴裡不住嘮叨着:“居然不相信我這是經過教皇認可的,要知道就是約翰牧師還在這的時候,都沒有禁止我賣贖罪符。”
“所以那個牧師纔會被趕走,”盧克雷齊婭氣憤的說“那個人褻瀆了聖餐儀式,就應該受到絕罰。”
“哦,你這個女人還真是厲害。”
老頭不耐煩的嘟囔了一句,不過不等他再開口,亞歷山大已經帶馬繞開他。
亞歷山大想盡量快點離開這個鎮子,不知道怎麼,看着那座被封門的教堂,他就有種不安的感覺。
小鎮只有一條主街,教堂差不多在小鎮中央,只要再繼續向前走上一段,然後順着略微拐彎的街道再走上一段就可以出了鎮子。
亞歷山大決定儘快離開這裡,他不想讓更多的人看到他們。
盧克雷齊婭長得太漂亮了,在這種窮鄉僻壤的地方肯定會引起很大的關注,凡是看到過她的人也肯定印象深刻,這對於正在躲避追擊的他來說十分不利。
那個老頭依舊嘮嘮叨叨的說個沒完,不過他的腳下卻很快,也許是喝多了的緣故,他居然開始在街上跑了起來,而且很快就超過了帕加索斯。
盧克雷齊婭有些不滿的伸手拍了下帕加索斯的頭,似乎是想要讓它跑快些,可帕加索斯卻並沒有加快步伐,相反它忽然停下了腳步,兩個豎立起來的耳朵忽然抖動了一下。
看着帕加索斯的異樣,亞歷山大的心忽然一動。
與此同時他隱約聽到了一陣奇怪的聲響從對面拐彎處的鎮口方向傳來。
亞歷山大不由帶住繮繩仔細傾聽,然後他的臉上霎時變得凝重起來。
盧克雷齊婭這時也聽到了什麼,她先是不經意的向鎮口方向看看,當確定聽到的那個聲音是什麼之後,她的臉上霎時浮起一絲興奮和喜悅。
但是這時候亞歷山大已經帶馬轉身,就在盧克雷齊婭還來不及發出聲音時,帕加索斯已經迅速向着兩座低低矮的土房之間的空巷子裡衝去。
就在他們的身影剛剛消失在箱子裡,幾條身影已經出現在鎮口,隨着馬蹄踩踏地面的聲音越來越重,一羣騎兵突然出現在鎮口,然後蜂擁着衝進了小鎮。
一條條的人影從巷子外掠過,戰馬的蹄聲敲擊地面,就在這時,亞歷山大忽然感覺到前面的盧克雷齊婭身子一動!
亞歷山大迅速做出反應,他雙手從後面分別緊緊抓住了盧克雷齊婭的兩條正要掙扎的胳膊,同時用力把她向自己懷裡猛的一帶!
但就在這時,盧克雷齊婭突然不顧一切的開口大喊:“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