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裡在野外點起的篝火從很遠的地方就可以看到,不過倒是不用擔心會有人發現,除了在稍遠處來方向安排了哨兵之外,奧孚萊依讓波西米亞人佔領了三岔路口附近坡頂上一個小小的山坳。這樣即便真的有敵人發現了篝火,也不會那麼容易能夠攻上來。
盧克雷齊婭被安排在了山坳靠裡面拐彎的一個角落,波西米亞人則離她遠遠的。
盧克雷齊婭把自己緊緊包裹在毯子裡,她能感覺到那些波西米亞人看着她的古怪眼神,她覺得大概在這些野蠻的騎兵眼裡,她就是亞歷山大的戰利品,也許他們甚至可能還會以爲她是他的奴隸呢。
一路顛簸讓盧克雷齊婭覺得身上說不出的痠疼,可她爲了維持身爲波吉亞家的最後一點尊嚴儘量讓自己坐的直些,至少她認爲這樣在接下來的“談判”中能起些作用。
亞歷山大走了過來,其實他也並不好過,他還沒這麼連夜不停的縱馬奔跑過,更何況還要帶着個人,看到帕加索斯因爲疲憊嘴角掛上的白沫,他覺得這可真是難熬的一夜。
不過接下來的路程也並不輕鬆,他必須提防波吉亞家的人聽說盧克雷齊婭被劫之後不顧一切的追趕上來,同時也要小心在趕往目的地之前在路上不小心遇到木蘭或是威尼斯人,如果那樣才叫倒黴呢。
亞歷山大把幾塊肉乾和麪包遞到盧克雷齊婭面前,看到她用戒備的眼神盯着他,他就把吃的放在地上,轉身找了個還算舒服地方坐下來。
然後一股倦意立刻襲來。
可是盧克雷齊婭顯然不想讓他安然入睡,看到他閉上眼睛,盧克雷齊婭忽然說:“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嗎,我覺得你真可憐,如果你現在就逃亡也許還能多活些日子,我父親和哥哥們絕不會放過你的。”
亞歷山大微微睜開眼,他看了眼直直的坐在面前的盧克雷齊婭,然後又閉上眼睛。
“你沒有聽到我在說什麼嗎?”盧克雷齊婭有些憤怒的問,她極力回憶父親曾經對他們說過的那些該如何讓別人聽從自己意願的話,然後按下心頭怒火耐心的說“我不知道你爲什麼要劫持我,不過你這麼做對對你自己一點好處都沒有,你是想要贖金還是領地,這可不是用綁架我就能得到的,而且你這麼做只會激怒我的父親,那樣你不但什麼都得不到反而會給自己招來麻煩。”
似乎被盧克雷齊婭的話打動了,亞歷山大又睜開了眼睛,他用饒有興趣的目光打量着盧克雷齊婭,那眼神讓盧克雷齊婭覺得他就好像自己以前想要買下一件珠寶時,在心裡琢磨是不是值得花錢的樣子。
“告訴我夫人,你覺得你的父親愛你嗎?”
“當然,我父親是這個世界上最愛我的人,沒有人比他更愛我了。”盧克雷齊婭很生氣的說,很顯然在別人眼裡狡詐陰險的亞歷山大六世在她的心目中是個完美的父親,即便他殺掉了她的丈夫,可這並沒有動搖亞歷山大六世在她心中的地位。
希望當你的第二任丈夫被你父親殺了之後你還能這麼說。亞歷山大心頭閃過這個念頭,不過他並不想在這個上面糾纏不清。
“既然這樣,我想我以後的處境應該就不會如你說的那麼糟糕了。”亞歷山大笑了笑,他並不想和盧克雷齊婭勞神廢話,只要她一路上不惹麻煩,他完全可以當她不存在。
這個時候亞歷山大的心裡惦記的是蒙蒂納。
做爲名義上的蒙蒂納伯爵,亞歷山大知道老羅維雷的真正目的只是想由他挑起一個可以趁機介入羅馬涅事務的藉口。
如果說威尼斯人對羅馬涅垂涎已久,那麼熱那亞人未必沒有這個心思。
只是一直以來威尼斯人因爲在羅馬涅有好幾塊領地,所以能夠頻繁的以這些領地宗主國的身份予以干涉,而熱那亞人在這方面就顯得沒有多少理由可找。
可是這次,老羅維雷找到了個最好的理由。
蒙蒂納將成爲令熱那亞勢力滲透羅馬涅的一塊跳板。
至於作爲羅維雷的“女婿”在老羅維雷心目中的重要性,亞歷山大並不認爲自己就比喬瓦尼·斯福爾紮在亞歷山大六世心目中好多少,也許他不會乾脆毒死自己,但是要說在關鍵時刻出賣他,亞歷山大覺得倒是很有很可能。
而且現在又做出了這麼一件讓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事,如果接下來不能如計劃的那樣保住蒙蒂納,也許真的要如盧克雷齊婭說的那樣浪跡天涯了。
想到這,亞歷山大不由看了眼對面的教皇的女兒,然後他就看到盧克雷齊婭正狠狠的盯着他,那眼神讓他一點都不懷疑如果自己落在她的手裡,一定會受到可怕的報復。
一陣冷風吹來,火苗不住搖晃,盧克雷齊婭被滾燙的熱風逼得把身子向後挪動,她透過火堆看着對面的年輕人,注意到他向自己望來,她立刻又把身子微微坐直,只是從火堆裡不停飄出的火星卻向她飛來,當一個火星落在她的裙子底擺立刻燙出一個洞時,她嚇得不由發出一聲驚叫。
盧克雷齊婭的驚叫引起了稍遠點的波西米亞人的注意,他們顯然誤會了什麼,幾個人探頭探腦的向這邊看看,因爲看不清楚就發出一陣起鬨的口哨聲。
“過來點,你那邊是下風口,容易被燒到。”亞歷山大說,看到盧克雷齊婭猶豫着不願意過來,他就不再理會她,而是拿起肉乾和麪包吃了起來。
雖然不願意,盧克雷齊婭還是繞過火堆來到距亞歷山大不遠的地方坐下來,看到亞歷山大吃着東西,她也不禁感到一陣飢餓,雖然麪包和肉乾實在不對胃口,可她還是勉強吃了起來。
“那些波西米亞人在鬧什麼?”盧克雷齊婭忽然問。
“他們大概以爲我們在幹什麼,所以你纔會叫起來。”亞歷山大有趣的看眼盧克雷齊婭,看到她的臉霎時變得和眼前的篝火一樣通紅,他不由輕輕一笑。
現在的盧克雷齊婭,雖然已經嫁人而且又變成了寡婦,可只能說還是個沒有擺脫天真的小女孩,想想多年後眼前這個滿面通紅的女孩會因爲有着衆多著名的情夫而在後世留名,他就覺得人的經歷還真是奇妙。
“他們那些人都該被吊死,”盧克雷齊婭憤怒的說,然後還不忘加上一句“就和你一樣。”
對盧克雷齊婭近乎惡毒的詛咒,亞歷山大沒有理會,他知道這不過是眼前這個小女人因爲憤怒而發泄罷了,說起來這樣倒是才真的符合她的年齡該有的樣子,仔細想想巴倫娣就有些顯得太成熟了點。
“你要帶我去哪?”過了一會盧克雷齊婭終於忍耐不住問到,她想要知道這個人究竟怎麼想的,甚至她還幻想也許知道了他想要什麼,就能想出說服他放了自己的辦法。
“我們去蒙蒂納的新堡,”亞歷山大並沒有隱瞞,反正她很快也會知道“因爲你的父親沒有遵守諾言,我需要用你逼迫你的父親出兵,讓他變得積極一點。”
盧克雷齊婭眼中露出了疑惑,她不弄不明白亞歷山大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以她之前17年的經歷,她明白這應該是她父親所耍弄的權術手腕,但是究竟怎麼回事她卻並不清楚,不過儘管這樣她卻還是心頭一動,眼睛也變得亮了起來。
這是因爲她忽然想起曾經聽父兄們閒聊時候說過,那個蒙蒂納的新堡,似乎就是羅維雷家那個巴倫娣的封地,而這個貢佈雷也正是因爲與巴倫娣的婚約才成爲蒙蒂納伯爵的。
“這麼說你是要去救你未婚妻的領地?”盧克雷齊婭試探着問,她想要多知道些這個人的事,只有這樣她纔有機會想辦法讓自己從眼前的窘境裡擺脫出來。
做爲波吉亞家的女兒,即便被從小呵護寵溺,但是家族那已經深入骨髓的對權謀的執着依舊讓她迅速做出對自己有利的決定。
“是去救那片領地,”亞歷山大用力咬了口肉乾咀嚼了幾口嚥下去又喝了點水,這才舒服的慢慢靠在身後的石頭上,他覺得有些發睏,對盧克雷齊婭的問題也有些懶得迴應了“所以你只要乖乖的一切都不會有事的,你父親會爲了你出兵,然後我們一起擊敗米蘭和威尼斯人,你父親重新掌握羅馬涅,而我得到屬於我的領地,就是這樣。”
“那麼你不怕我父親報復你嗎?”盧克雷齊婭看着已經閉上眼睛似乎漸漸睡去的亞歷山大,把聲音放低了問了一句。
就在等了會沒聽到回答以爲亞歷山大已經睡着時,亞歷山大卻又睜開了眼睛。
“夫人,我沒想到你居然還能這麼關心我的下場,”亞歷山大看着抱着手臂坐在不遠處的盧克雷齊婭“不過請你放心,我是不會因爲懼怕這個不釋放你的。”
心思被戳破的盧克雷齊婭並沒有覺得難堪,乾脆繼續說:“如果你肯放了我,我可以答應你不會讓我父親報復你,不過你得放我回去。你雖然是巴倫娣·德拉·羅維雷的未婚夫,可我不覺得羅維雷家會爲了你得罪我的父親,要知道我父親是教皇,冒犯他就是冒犯整個梵蒂岡。”
亞歷山大搖搖頭,他不想再聽盧克雷齊婭那透着威脅的勸告,可就在他再次閉上眼睛似乎沒有睡上多久時,忽然一陣隨風而來的急促的馬蹄聲把他驚醒!
亞歷山大立刻睜開眼,就在他還儘量分辯那個聲音時,波西米亞人卻已經動了起來。
他們迅速從山坳裡爬上坡地,一些人更是快步向亞歷山大他們所在的角落跑來。
沒過一會奧孚萊依帶着一個波西米亞人快步走來。
“怎麼回事?”亞歷山大低聲問到。
“是我們派出去的巡邏哨。”奧孚萊依說着幫亞歷山大拿起拄在一旁石頭上的佩劍“大人,好像有人追上來了。”
“什麼?”
亞歷山大有些愕然,在他設想中那些轉天清晨到達聖德蘭的熱那亞軍隊不可能幫着波吉亞家,所以即便修道院有人連夜趕回羅馬報信,等到波吉亞家的人得到消息也已經要1天之後事了,那時候他已經完全可以從容的向蒙蒂納前進。
可是現在卻聽說有人追上來了,這就完全打破了亞歷山大之前的計劃。
“看不清有多少人,不過總有上百人,”波西米亞哨兵喝了口酒之後裂開嘴“他們走不夠快一路上搜搜尋尋的,不過等他們發現了火光就會一直過來了。”
亞歷山大皺了下眉,他不知道究竟是哪裡出錯了,不過眼前的局面實在有些糟糕。
亞歷山大需要的是逼迫梵蒂岡出兵,而不是與波吉亞家爆發衝突,正如盧克雷齊婭所說,如果真的與波吉亞家正面衝突起來,老羅維雷很可能立刻拋棄他。
這也是爲什麼即便人人都知道他是誰,可他在劫持盧克雷齊婭的時候依舊要在臉上戴上一條面巾的緣故,只要沒有徹底撕破臉,什麼事都還是有緩和的餘地的。
可現在忽然有人追了上來,如果與對方正面發生衝突,那麼一切緩和的餘地就都沒有了。
“有人來救我了?”旁邊的盧克雷齊婭興奮的叫了一聲,然後就被幾雙眼睛的瞪視嚇得閉上了嘴。
“收拾東西離開這裡。”亞歷山大吩咐着,然後他拉着不停掙扎的盧克雷齊婭向山坳外走去。
“聽我說,我可以爲你求情,不過你得放我回去。”盧克雷齊婭再次試圖說服這個“綁匪”,不過回答她的卻是腰上先是一緊,然後整個人在她的驚呼中又被舉上了馬背。
“不要與對方發生衝突,立刻離開。”
亞歷山大剛剛吩咐完,就聽到在不遠的高處警戒的波西米亞人傳來低低的喊聲:“有人來了!”
聽到警告,波西米亞人紛紛拔出馬刀,與此同時陣陣急促的馬蹄聲已經從遠處傳來。
亞歷山大迅速催馬躍上高坡,伴着東方已經隱約可見的一絲曙光,他看到從聖德蘭方向的道路上,一片如黑線般的影子正迅速向三岔路口的方向奔來。
“大人,我們準備迎戰嗎?”奧孚萊依低聲問。
亞歷山大稍一沉吟扭頭向坡下的岔道口看去。
“不,不論來的是誰我們都不能和他們衝突,我們要的不是和波吉亞家的交戰,”亞歷山大說着用手緊緊攬住盧克雷齊婭細緻的腰部“聽着我要你們把他們從岔路上引開,然後等到天亮之後讓他們看到你們。”
亞歷山大說着對帶頭的波西米亞隊長點點頭吩咐着:“聽着儘量不要和他們直接衝突,讓他們看到你們,也讓他們的看到你們當中沒有盧克雷齊婭,這樣他們就沒有藉口和你們交戰。”
“那您呢大人?”
“我會走另一條路,然後在前面等着你們轉向蒙蒂納和我會合,”亞歷山大說着向奧孚萊依一招手“把你的地圖交給我,然後你帶領他們繼續向前走,一定要保證讓追兵能看到你們卻又追不上,你們拖着他們時間越久,我就能越安全懂嗎?”
“明白大人!”
奧孚萊依從隨身皮包裡拿出簡單繪製的地圖交給亞歷山大,然後他拔出了馬刀。
“跟着我,波西米亞人!”
隨着奧孚萊依的命令,波西米亞人迅速沿着高坡向另一邊岔道方向衝下,他們發出的隆隆蹄聲在安靜的清晨傳得很遠,在高坡上亞歷山大很快就發現那支正在逼近的追兵顯然發現了這邊的異像,在稍一停頓後立刻加快速度追了上去。
“我們也該走了。”亞歷山大用手緊緊攬住不住掙扎的盧克雷齊婭,聲音低沉的說“夫人,如果你還想平安的返回你的波提科宮,從現在開始最好老實點,別忘了接下來就只有我們兩個人了,誰知道會發生什麼呢?”
聽到亞歷山大這明顯威脅的警告,正在掙扎的盧克雷齊婭的身子一下僵住,她眼睜睜的看着那支來救她的騎兵循着波西米亞人留下來的痕跡沿着岔道向另一個方向追去,當四周一切都變得悄無聲息時,她不由有些驚恐的扭頭看向身後亞歷山大,不安的問到:“接下來你要幹什麼?”
“接下里,我們要單獨旅行了,”亞歷山大微微一笑輕磕馬鐙“蒙蒂納的新堡,還遠着呢。”
說完,他輕輕催動帕加索斯走下高坡,沿着岔路另一邊的道路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