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長途奔跑全身汗溼淋淋的戰馬鼻子裡不住噴出熱氣,同時騎在馬上的人也粗重的猛喘着,但是貢薩洛依舊催動戰馬小跑着向十字路口走來。
正要繼續前進的聯軍隊伍,等待在十字路口前的羅馬貴族,還有街道兩邊的民衆們,所有的目光都投在這個看上去怒氣衝衝的人身上。
貢薩洛·德·科爾多瓦,卡斯蒂利亞王國的伯爵,這位在年輕時候以浪蕩著稱,而在成年之後忽然翻然悔過發奮圖強的西班牙貴族,簡直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人生勵志的標杆。
很難想象在20歲前貢薩洛·德·科爾多瓦就是個不學無術的花花公子,除了整天惹是生非花天酒地之外,他幾乎就沒幹過一件正經事。
對於這麼一個浪蕩子的未來,即便是最樂觀的人也不抱什麼希望。
可是誰也不會想到,就是這麼個看上去可能一輩子也就這麼廝混下去的花花公子,卻在卡斯蒂利亞女王伊莎貝拉發動的收復失地戰爭中突然展露頭角,隨後以一發不可收拾的勢頭爲女王的戰爭畫卷書寫上了濃重的一筆。
而後,做爲卡斯蒂利亞與阿拉貢共治國王的斐迪南二世又力排衆議的派遣貢薩洛帶領着阿拉貢軍隊來到了意大利。
當人們面對來勢洶洶的查理八世忐忑不前時,當很多人已經後悔參加了反對法國人的同盟時,甚至當有人因爲畏懼法軍兵鋒公開叫囂着要與查理談判時,是貢薩洛堅定的帶領着阿拉貢軍隊與法軍苦苦周旋,可以說如果沒有貢薩洛近乎固執的對勝利的追求,就不會有福爾諾沃戰役聯軍把法軍驅出倫巴第的勝利。
如今,貢薩洛本人就在這裡,看着這個頭上帶着軟帽,整個身軀在厚重披風的包裹下顯得異常魁梧充滿壓迫的男人,即便是那些聯軍將領們也不由微微退縮。
他們知道貢薩洛在生氣,或者乾脆說是憤怒,因爲他們的舉動其實和背叛沒有區別,對於這場幾乎所有人都參與的“背叛”舉動,當貢薩洛本人出現時,畏懼和不安就瞬間籠罩了這裡的所有人。
貢薩洛·德·科爾多瓦不到50歲,不過他的容貌要比實際年齡看上去年輕些,這得益與他早年酷愛運動的結果,雖然他的那些運動大多顯得很暴力,不過這倒是讓他得到了一副很健康的身體,不過和他這健壯的體格相輝映的,還有他那出了名的火爆囂張的脾氣。
當戰馬來到十字路口中央時,貢薩洛終於開口了。
他的聲音略帶一絲鼻音,這和他少年時因爲一次與人鬥毆造成的鼻骨損傷有關,不過雖然他的鼻子因爲那次受傷留下了道傷疤,不過依舊不影響他有一張很俊朗的面孔。
不過這個時候貢薩洛臉上的樣子是可怕的。
“看在上帝份上,我今天看到了最低劣的表演,我看到了一羣小偷慶祝他們的勝利!”
貢薩洛的話一出口,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小偷,很多人開始以爲他們聽錯了,誰也沒有想到貢薩洛一開口就直接把所有人都狠狠罵了進去。
科茨察赫的臉先是發紅,然後變得鐵青,他捏着繮繩的手在微微顫抖,儘管提醒自己不要因爲這個花花公子的狂言失去理智,但是宮相最終還是忍耐不住催馬向前。
“伯爵,請你注意自己的言行,在你面前的是……”
“一羣小偷,”貢薩洛毫不客氣的打斷了宮相“當我和法國人與嚴寒苦苦作戰的時候,你們卻在羅馬城外一邊喝着酒一邊和姑娘調情,然後當聽說我取得了勝利,就立刻提起褲子連滾帶爬的準備進城,我要說這比小偷更惡劣,至少小偷還知道自己乾的是卑鄙的事,而我從你們臉上看到的只有不知羞恥的笑容。”
科茨察赫愕然的張大了嘴巴,他覺得自己可能聽錯了,他不敢相信這些話居然是從這個人嘴裡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說出來的,而且還是一點不留情的對着他說!
“你不用這麼意外,你也沒聽錯宮相,我說的就是你們這些人,”可是貢薩洛顯然根本不想給他任何自找臺階的機會,傲慢的阿拉貢將軍催馬向着那些聯軍跑去,他毫不理會被他衝得亂七八糟的先導騎兵,直接來到那些聯軍將領們面前“你們這些人,如果你們當中有人能說出自己在這場戰爭中無愧的戰鬥過,我就把進入羅馬城的榮譽讓給他,否則你們這些剽竊別人榮譽的小偷就讓到一邊,我不能容忍自己的榮譽被別人冒領,更不能容忍我的軍隊因爲你們的懦弱失去他們應得的榮耀。”
說着,貢薩洛調轉馬頭回到十字路口,來到那些羅馬貴族的面前。
“我的軍隊要舉行入城儀式,”貢薩洛向已經與貴族們會合的樞機說,看到樞機臉上茫然的神色,他慢慢擡起手指向那些貴族的身後“我的人要從那裡經過,現在你們都讓開道路。”
人們不由隨着貢薩洛的手指回頭看去,然後他們的臉色就紛紛變了。
貢薩洛的手指指的方向,正是征服者的標誌,君士坦丁凱旋門!
樞機神色陰沉的回頭頭,他沒想到這件原本很順利的差事會忽然變得這麼艱難,他更難以想象一旦亞歷山大六世知道了他最不希望看到的一幕終於還是出現了,會有多麼憤怒。
“伯爵,這是不可以的,按照教皇陛下的命令,你們的軍隊必須在這裡轉向進入梵蒂岡,而不能經過君士坦丁廣場,更不能從君士坦丁凱旋門前經過。”因爲不知道一旦拒絕這個囂張的卡斯蒂利亞人究竟會幹出什麼出人意料的事情,樞機只能儘量壓低聲音,他只希望這個人不要太過分。
“我想你誤會了,我的軍隊不是要從凱旋門前經過。”
貢薩洛用不屑的口氣冷冷的說,不過雖然他的態度很不要,可樞機臉上不由露出了鬆了口氣的神色。
還好,這個人還不是那麼不好說話,樞機心裡暗暗說。
可接下來貢薩洛的一句話讓上了年紀樞機險些背過氣去。
“我是要讓軍隊和俘虜直接穿過君士坦丁凱旋門!”
樞機的臉在那一刻扭曲了,他發白的嘴脣因爲憤怒和意外看不到一點血色,當他求助的目光投向後面看着這一切的科茨察赫時,樞機才發現宮相臉色發青,並不比他好看多少。
貢薩洛這時卻根本不理會已經因爲一連串的變故快要昏倒的樞機,他向着遠處擡起手用力揮舞一下,到了這時人們才注意到,從圖拉真廣場通往羅馬中央大道的方向,正有一支軍隊停在路上,隨着貢薩洛的手勢,那支隊伍開始向着十字路口前進。
“那是我的先導騎兵。”
貢薩洛毫不掩飾的諷刺聲調讓科茨察赫手指幾乎捏得發白,可不等他開口反駁,貢薩洛又帶馬向那些圍城的聯軍奔過去。
他一直向前,根本不管擋在面前的是什麼人,當那些人狼狽的向兩邊讓開道路時,得到的往往只是一聲輕蔑的“哼”聲。
終於,貢薩洛在聯軍士兵們的隊伍前停了下來,他的目光掠過前面一排排的士兵,然後向後面望去。
“我是貢薩洛,洛哈的伯爵,女王的將軍,聯軍的前線指揮官,我知道你們當中很多人都認識我!”貢薩洛沿着隊伍縫隙緩慢前進,他略帶鼻音的聲音很大,就和他囂張的脾氣一樣聲調裡充滿暴躁“我現在要帶着我的人穿過前面的凱旋門,這是征服者的權力與榮譽,那些膽小的貴族們因爲懼怕梵蒂岡教堂裡一個之前被法國人嚇壞了的人,就主動放棄了做爲征服者的榮譽,可我不會因爲這個放棄原本應該屬於我的的東西,所以現在我要帶着我的人穿過凱旋門,讓所有羅馬人知道是誰解放了他們,又是誰成爲了羅馬的新主人!現在我只問你們,是跟隨我一起享受這個征服者的權力,還是隻在一旁看着別人享受這一生都只有一次的光榮。”
貢薩洛的聲音在隊伍當中迴盪,士兵們中間出現了騷動,他們用帶着熱烈的目光看着這位將軍,他們知道這位將軍的勇武,也知道他那暴躁易怒的脾氣,當他的手下會吃很多苦頭,可當他的手下也會得到足夠多的獎賞。
貢薩洛·德·科爾多瓦,是個賞罰分明的人。
“還有你們!”貢薩洛忽然回頭向那些在旁邊尷尬的不知道該怎麼辦的將領們大聲說“當你們甩小聰明的時候我正在和查理戰鬥,不過我不會因爲這個責怪你們,因爲始終沒有一個真正的軍人告訴你們該怎麼做,甚至我現在雖然氣憤你們的小偷行徑,可也要原諒你們沒有得到應有的正確指導。不過現在我來告訴你們該怎麼做,”隨着這話,貢薩洛手裡的馬鞭猛的一指遠處的凱旋門“跟隨我穿過這座凱旋門,讓傲慢的羅馬人知道他們應該向誰鞠躬,讓他們明白當初他們那麼畏懼的法國人其實是多麼不堪一擊,這樣不論是這些街頭的羅馬人,還是某些在梵蒂岡自認高高在上的大人們,才能懂得應該如何感謝我們爲他們所做的一切。”
貢薩洛的話霎時引起一陣騷動,原本迎接的羅馬貴族們先是神情愕然隨即露出憤怒,街邊的民衆中有人發出噓聲,羅馬人被這個傲慢的卡斯蒂利亞人激怒了,可卻沒有人敢向這個人露出不滿。
即便是那些覺得羞恥到了極點的貴族們也只能用憤怒的眼神反擊這狂妄得讓他們無地自容的挑釁,但是當與貢薩洛的目光相遇時,所有人又都不由微微低下頭去。
面對這個卡斯蒂利亞將軍,羅馬貴族們選擇了退縮。
聯軍的將領們卻被貢薩洛的話說動了,他們的呼吸變得粗重,眼中露出了狂熱,或者說是被挑起了慾望。
征服羅馬,成爲這座基督世界聖城的主人,從宏大的凱旋門下穿過,這一切足以讓一個人自豪的對他的後代子孫吹噓一百年!
科茨察赫感覺到了那些將領們情緒的變化,宮相的臉色已經變得煞白。
也許征服羅馬是帝國皇帝馬克西米安或是查理八世這些人的夢想,但是卻絕不是科茨察赫的夢想。
他是神聖羅馬帝國的宮相,皇帝身邊的8位副相之一,他雖然出身顯赫的薩爾斯堡的科茨察赫家族,但是如果他試圖以征服者的面目出現在羅馬城,那麼等待他的必將是個可悲的下場。
但是這個貢薩洛卻偏偏要做這件事,而且他顯然也已經煽動起了那些將領們的野心,看着貢薩洛已經到了他自己的先導騎兵的最前面,而且開始帶頭向着那些擋住他們去路的羅馬貴族逼去,科茨察赫的額角不由冒出了一絲冷汗。
“伯爵,你不能這麼做,”樞機試圖做出最後的努力,可他最終失敗了,擡頭看着居高臨下只是盯視着他的貢薩洛,樞機的嘴角又連連顫了幾下後,終於慢慢低下了頭。
他雙手緊抓着念珠,就像是落水的人抓着最後的稻草,他的腳下卻無力的向旁邊退開。
羅馬貴族們的臉上神色迥異,有的人憤怒,有的人畏縮,有的人因爲羞恥臉色通紅,有的人則神色落寞臉色烏青。
擋住道路的人羣動搖了,隨着樞機的退讓,一個個的羅馬貴族向旁邊讓開,直到君士坦丁凱旋門出現在前面。
“穿過這座凱旋門,”貢薩洛回頭向跟在旁邊的手下說“這是我們應得的報酬,然後讓我們向那位教皇討要另外金錢上的報酬。”
說着貢薩洛首先帶馬向前,踏上了通往君士坦丁廣場的道路。
所有人都默默無聲的看着他,即便是跟隨在他後面的聯軍將領們也不由稍微落後一個馬身,只有貢薩洛自己一個人在最前面驕傲的帶領着隊伍走向凱旋門。
戰馬的馬蹄踏上了君士坦丁廣場已經被磨損得斑駁嶙峋的大理石,貢薩洛擡起頭望向前面不遠的凱旋門。
忽然,他看到了個緩緩出現在凱旋門下的身影。
只有一個人,但是他卻擋住了貢薩洛·德·科爾多瓦的去路。
“我是阿格里的貢佈雷,”那個騎在馬上的年輕人對貢薩洛說“我認爲我是唯一有資格阻止你的人,因爲你的軍隊,是我的手下敗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