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7年2月27日的清晨,一隊騎兵從梵蒂岡還未修繕完工的聖彼得大教堂前的廣場上出發。
隊伍穿過天鵝城堡的時候,城堡上的大鐘敲響了四下。
然後這隊騎兵沿着臺伯河上的大橋進入羅馬城,沿途經過的地方都響起了鐘聲,今天很湊巧是聖普羅多紀念日,這位聖徒曾經因爲在4世紀初的時候宣傳教義而被當時一些仇視基督教的人迫害,據說當時他被剝光衣服綁在一根柱子上在冬日裡經受寒風的蹂躪,在沒吃沒喝的冷風中他堅持了9天。
亞歷山大六世選擇這一做爲解放羅馬的日子,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雖然之前法蘭克福大主教的被刺讓教廷處境很是尷尬,不過現在想想亞歷山大六世倒是很感激那個刺客了,至少那次行刺讓反法同盟不再把的梵蒂岡,或者說不再把他當成法國人的同謀或是朋友。
選擇一個殉道的聖徒紀念日迎接解放羅馬的軍隊,這足以看出教廷對聯軍的重視,如果再看考慮到如今這支聯軍隊伍裡還有一位帝國宮相這種大人物,亞歷山大六世覺得自己的決定可以說已經是面面俱到了。
代表教皇出城迎接聯軍的是一位樞機主教,坐在車上的樞機雖然看上去很冷靜,可實際上多少有些緊張,之前法國人在進入羅馬城時的肆無忌憚已經給他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現在這些來自各個國家的聯軍又會幹出什麼事來,可是誰都不敢保證的。
對於聯軍進城後該如何對待,其實這幾天教廷裡很過很多的分歧,這也是爲什麼入城式會拖延幾天的緣故。
亞歷山大六世是堅持不允許聯軍經過凱旋門的,他的理由是這次解放羅馬同樣包括教廷自己,所以聯軍只是幫助教廷驅趕走了法國人,而不是拯救了教廷。
而且聯軍不是征服者,是不能從寓意着征服的凱旋門下的經過的。
對於這個要求,做爲如今羅馬城外最高長官的科茨察赫倒是很通情達理的答應了,不過宮相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那就是要求教皇親自主持一次盛大的彌撒以作爲對聯軍取得勝利的獎賞和感激。
對這個要求,亞歷山大六世欣然同意,他甚至還主動提出要獎賞那些爲了解放羅馬而戰鬥的軍隊,同時宣佈將召見聯軍的將領們。
至於秩序會議,亞歷山大六世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他當然知道凱撒不想放棄到手的權力,不過教皇卻知道這個時候最重要的是儘快完成入城儀式,他真的不想看到貢薩洛那張囂張跋扈的臉,另外教皇也試圖讓自己的兒子明白,聯軍在羅馬不會呆的太久,而只要和聯軍搞好關係,他的秩序會議還是可以繼續行使權力的。
凱撒最終選擇了妥協,或者說這個時候的凱撒已經學會了用妥協換取更大的利益,特別是用城外的聯軍和那個貢薩洛做了比較之後,包括凱撒在內很多人還是認爲城外那些人更好打交道。
迎接聯軍的隊伍在城外與早已經等待的聯軍前鋒相遇了,在經過一個簡短的小儀式後,樞機帶着人繼續向前走,直到在後面的路上遇到了已經整裝待發的聯軍大隊士兵。
所謂的羅馬圍城戰其實並沒有給雙方軍隊帶來什麼實際性的損失,按照某些人私下裡的說法,在這場漫長的圍攻戰中,之前所有的損失加起來甚至不如前段時間突然冒出來的那支莫名其妙的那不勒斯軍隊造成的損失大。
雖然沒有人清楚帶領那支軍隊的究竟是從哪冒出來的一個愣頭青,不過很多人私底下卻都在暗暗慶幸遇到他們的不是自己,按照那些倖存下來的重騎兵的描述,那支軍隊擁有的火器是他們之前從沒想過的強大和密集,按某個重騎兵的說法,他以後如果再上戰場的可能會因爲聽到哪怕是稀疏的火槍聲都會崩潰,因爲那會讓他想起在羅馬城外的可怕經歷。
天光已經完全大亮了,雖然還有點冷,但是被頭頂的陽光照着也有些暖洋洋的感覺。
科茨察赫滿意的看着正緩緩行來的隊伍,他這次來羅馬其實並沒有指望能成爲這座城市的解放者,畢竟貢薩洛做爲聯軍的司令官在這件事上有着不可辨駁的權力。
但是事情的發展卻多少有些出人意料,特別是在接到亞歷山大六世的主動邀請後,科茨察赫覺得這麼好的機會如果再不把握,也許連上帝都要懲罰他了。
而且之前亞歷山大寫來的那封信裡面暗示也讓宮相怦然心動。
其實從亞歷山大很巧妙的把糧食留給聯軍那一刻起,科茨察赫就已經意識到這個年輕人似乎在暗示什麼,而後羅維雷家又把那些後勤急需的物資送了回來,這讓科茨察赫再次意識到羅馬人似乎對他進入這座城市並不反感,而後亞歷山大六世的公開邀請更是讓城外的聯軍興奮無比。
還有什麼比進軍羅馬更大的榮耀呢,幾個世紀來無數的君主都以能進入羅馬作爲宣稱自己無上權力的證明,現在這個機會出現在了自己面前,科茨察赫覺得他不應該放棄這個機會,而且皇帝也肯定會支持他這麼做。
而亞歷山大的來信中,也提到了對宮相大人即將完成的偉大勝利的提前祝賀,另外就是討要他那一個金弗洛林的贖金。
之前與科茨察赫的談判,聯軍向亞歷山大付出了1萬2千弗洛林以贖回所有俘虜和營地,而科茨察赫本人的贖金,亞歷山大卻只要了他一個金弗洛林。
對這個出乎意料的要求,科茨察赫並沒有因爲他的價碼低得堪比一個摩爾人奴隸而覺得是個侮辱,因爲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不是用弗洛林能衡量的,他倒是對那個年輕人明顯的野心很感興趣,特別是如今這個就要進入羅馬的時候。
樞機主教很乖巧,他知道今天的主角不是自己,所以在與聯軍將領們見面後只是宣讀了教皇對他們的嘉勉信後就立刻邀請科茨察赫帶着那些將領跟隨自己進入羅馬城。
早已經準備好的聯軍開拔了,隊伍沿着寬闊的鵝卵石路面向羅馬城進發。
科茨察赫額是激動的,走在這條路上,他的情緒難免有些控制不住,他已經記不清在過去的歲月裡有多少人曾經像他這樣帶領軍隊進入這座城市,而那些人不論後來結局如何都成爲了能在歷史上留下屬於自己的一個註腳的人物。
現在輪到自己面臨這種榮耀了,雖然知道這次能成爲羅馬的解放者更多的是巧合,但是他更加認爲這是上帝賜予他的機會。
“我們也許可以吹響號角了。”科茨察赫對身邊的一個將軍說,他知道這個威尼斯人應該是很願意接受這個建議的。
果然,威尼斯人露出了欣喜的笑容,隨着他對旁邊下令,很快隊伍中響起了陣陣的悠長號角聲,這是勝利的信號,一時間聯軍中爆發出了震天的歡呼。
亞歷山大六世站在西斯廷大教堂的副廳裡,看着頭頂繁瑣華麗的天頂畫,亞歷山大六世雖然對這位當初對他百般刁難的前任依舊憤恨不已,但是卻不能不承認這座教堂是他見過的最偉大的藝術傑作。
說起來正因爲對西斯廷教堂的喜愛,和意識到西斯篤斯四世能夠用這座教堂在梵蒂岡永遠打下了屬於自己的烙印,亞歷山大六世才更加執着於重新修繕聖彼得大教堂,以此來試圖讓梵蒂岡也永遠無法抹去屬於他曾經存在的痕跡。
亞歷山大六世不想讓自己和他那些衆多前任一樣,一旦身死就泯然衆人再也不不會被後人想起。
身後傳來熟悉的輕輕腳步聲,不過因爲副廳裡空曠的迴音,聽上去很清晰,然後那腳步聲在身後不遠處停下來。
“都準備好了嗎?”亞歷山大六世低聲問。
“是的,一切都準備好了陛下,”教皇的秘書恭聲回答“所有人都會很滿意的,按照儀式聯軍將領將會在聖座前接受您的祝福,然後您將獎賞他們所有人。”
亞歷山大六世滿意的點點頭,他知道諾梅洛肯定會把整個儀式的每個細節都考慮的很周到,最主要的是這個儀式會有意無意用各種方式突出他做爲教皇唯一的至高無上的權威,哪怕是那些拯救了羅馬的聯軍將領們,也必須在接受這種至高無上之後才能誇示他們的勝利。
“那個貢佈雷,”亞歷山大忽然想起什麼的問到“他現在在幹什麼?”
諾梅洛微微一愣,他沒想到教皇會忽然問起那個年輕人,不過好在作爲秘書的多年經驗,讓他總是能提前做一些看似沒有用處的準備,所以他立刻回答:“他這時候應該正陪着那不勒斯的喬安娜王后,王后今天要參加入城儀式。”
“那不勒斯的喬安娜?”亞歷山大六世微微挑了挑眉梢“我聽說之前羅維雷的兒子康斯坦丁曾經表示過對她的興趣,是嗎?”
“是的,不過後來因爲王后一度住在波提科宮,康斯坦丁就沒有再繼續接近王后。”
“那倒是不錯,”亞歷山大六世嘟囔了一聲“那個羅維雷就和他叔叔一樣不肯安分,現在他又要慫恿自己兄弟和兒子不安分了。”
諾梅洛沒有說話,他知道教皇說的是熱那亞大主教,之前不久朱利安諾·德拉·羅維雷剛剛提議讓自己擔任聖職的弟弟接任熱那亞大主教的職務。
這個舉動其實多少有些冒險,因爲一旦不能成爲樞機,那麼他自己的地位就很尷尬了。
不過也正因爲這樣,可以看出朱利安諾·德拉·羅維雷對這次樞機之爭是勢在必得。
“讓那個貢佈雷來見我,”亞歷山大六世忽然說“就到這來,我們的時間不多,所以不要太耽誤。”
諾梅洛立刻鞠躬離開,很快沒有多久亞歷山大跟在秘書的身後出現在了副廳門口。
一隊作爲先導的騎兵沿着羅馬大道向前奔跑,經過的地方到處都響起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這一天對羅馬人來說是個重大的日子,或者說是衆多重大日子當中的一個。
在被法國人佔領了一年多之後,羅馬迎來了新的佔領者,這讓羅馬人的心情很複雜。
看着先導騎兵在街上奔過,人們不由自主的發出歡呼。
羅馬人已經習慣了迎來太多的外國人,似乎所有人都把羅馬奉爲聖地,可又都把這座城市當成一個等待征服的美女。
每個騎兵手中擎着的長槍上挑着的旗標代表着一位參與解放羅馬的貴族和他背後更加龐大的家族,而整隊幾乎看不到頭的先導騎兵預示着參與這場盛會的人是那麼的多,除了那些地位顯赫的大貴族,即便是業餘紋章官們,也根本認不清那些駁雜混亂的圖案究竟都是代表着哪位貴族。
遠處的街道盡頭出現了一座高聳巨大的大理石建築,那是著名的君士坦丁凱旋門。
號角再次響起,按照事先商定的儀式,聯軍隊伍將會在通往君士坦丁凱旋門的道路上接受來自羅馬貴族們的歡迎,但是卻不會繼續前進,更不會經過凱旋門。
這是亞歷山大六世堅持提出來的條件!
做爲羅馬的主人,他不能容忍再一次有人用穿過凱旋門來宣示剝奪他對羅馬的統治。
先導的騎兵在號角聲中放慢了速度,遠遠的已經可以看到站在前面十字路口的羅馬貴族們。
十字路口繼續向前,就是代表着羅馬尊嚴的君士坦丁凱旋門,左邊是通往梵蒂岡的道路,右邊則經過圖拉真廣場,通向聞名遐邇的羅馬中央大道。
當年的凱撒就曾經經過這條大道進入羅馬,然後走進宏偉的鬥獸場接受羅馬人的歡呼和崇拜。
隊伍在繼續向前,羅馬的貴族們已經露出了早就預備好的笑容。
騎馬走在隊伍前面的科茨察赫也露出了微笑,他已經認出了那些人當中一些熟悉的面孔,他知道不論是否出於本心,這些之前傲慢的羅馬人接下來都必須用恭敬謙卑的態度小心的討好他。
科茨察赫微笑着擡起了手,他決定讓自己看上去顯得更加大度而不是張狂,他覺得這樣更有助於幫助皇帝與教皇修復之前因爲法蘭克福大主教的死而出現的裂痕。
只是宮相的這個願望卻沒有能夠實現。
就在聯軍先導騎兵即將走到十字路口盡頭時,一聲吶喊突然從通往圖拉真廣場的右邊道路上傳來!
雖然只是一聲似乎毫無意義的大吼,但是人們卻從那吶喊聲中聽到了憤怒、不甘、暴躁與桀驁不馴。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向着那個立馬道路中央,全身披掛着華麗鎧甲的男人望去。
只看上一眼,即使是那些並不認識他的人們,頭腦中也本能的閃過一個令他們隱隱不安的人名。
而凡是認出這個人的,看着他臉上那因爲憤怒略顯扭曲的表情,不論是羅馬貴族還是聯軍將領都不由心頭猛跳。
“貢薩洛!”
科茨察赫低聲自語,心頭不由涌起一絲難言的苦澀。
他知道自己這次算是遇上大麻煩了。
誰也沒有想到,做爲反法同盟前線指揮官的貢薩洛·德·科爾多瓦會忽然從北方前線趕到了羅馬。
一時間所有人似乎都被這位打敗了法王查理八世的卡斯蒂利亞將軍的怒火鎮住,君士坦丁凱旋門前一片寂靜,鴉雀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