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來!”一聲生硬嚴厲的呵斥打斷了他的聯想,這時候他才發現一個和很多阿拉伯人相同蓄着濃密鬍鬚的撒拉森騎士正站在自己面前,他腰上彎刀的握柄包裹着名貴的銀飾花紋,一晃一晃的,訴說着主人身份的不同。
“站起來!”那個騎士不耐煩的拽起疲憊虛弱的倫格,幾乎是拖着他向那頂最大的帳篷走去。在後面,托爾梅沉默的在其他戰士押解下跟了過來。
穿過圍在巨帳外面一圈高大的帷幔進入帳篷,刺眼的光線立刻暗淡下來,同時喧囂的聲音也被帳幕隔絕在了外面,一間間由紗幔格開的帳房把整個帳篷分成了裡外幾進,透過五彩繽紛的薄紗,可以看到一個個若隱若現的身影在裡面晃動。
出人意料的是,這個帳篷裡並沒有其他撒拉森人所喜歡常用的那種味道濃重的香料氣息,相反,卻飄蕩着一種清新的味道,而這味道讓倫格覺得無比熟悉卻又一時間想不起來出處。
“上帝,是眠幕帳……”托爾梅看着支在帳篷中間的一頂小帳篷輕聲呼叫了出來。
那帳篷實在是太小了,小到只能容下一個人。不過這卻也是頂令人驚歎無比的帳篷。
由細膩的金銀絲線編制而成的帳幕垂在兩邊,鑲嵌着無數寶石,象牙和黃金飾物的金葉流蘇圍攏着一張裝點華麗的珊瑚牀。牀上的絲綢緞枕和透着一絲涼意的蟒皮護榻圍攏成小小的一圈,幾個晶瑩剔透承着各種色彩汁液的水晶瓶在牀頭閃動着流光。隱約的,透過薄薄的輕紗可以看到牀中間躺臥的一個模糊身影。
“眠幕帳!”托爾梅再次低聲對倫格叮囑着“那是隻有薩克森哈里發才能使用的睡帳,這些人一定是阿勒坡的貴族。”
“你說錯了,”一個腔調有些奇特的聲音響起,然後一個男人從眠幕帳後轉了過來。
他用包頭巾裹着的頭部顯得他的個子更加高大,一襲柔軟的絲綢長袍披在身上,顯露出裡面碩壯的肌肉和身材。
他的年齡不大,歲月的痕跡還沒有出現在他年青光滑的面頰上,不過他的臉色微顯黝黑,隆起的鼻樑突顯深陷的雙眼如同兩道不可見底的深潭。兩腮上短短的連鬢鬍鬚襯托着一張微微下彎的嘴。雖然沒有帶着面巾,可倫格還是從那雙如同鷹視般的眼睛裡認出這就是剛剛那個差點把他們都殺掉的黑袍騎士。不過最讓他驚訝的,是這個撒克森貴族居然能說一口十分流利的希臘語,而且還是那種很典型的希臘正統官話。
倫格驚異的看着他,如果這是在後世,他絕對不會這麼驚訝。可是在這個完全被宗教的壁壘隔絕開的時代,這種情況出現在一個撒克森大貴族身上,就實在讓他覺得意外和無法相信。
“不要傻得象頭鴕鳥似的,”撒克森貴族坐到珊瑚牀上掀起薄紗,阿賽琳蒼白消瘦的臉頰立刻出現在倫格他們面前“你們究竟是什麼人,她又是誰,我想知道她的一切。”
說到這裡,撒克森人的眼中流露出和他嚴厲的外表不符的柔和,他拿起牀頭上的一個水晶瓶,把裡面青綠色的液體緩緩的倒進阿賽琳緊閉的嘴裡,昏睡中的女孩立刻發出一陣輕微的咳嗽。
“抱歉,閣下,老爺,大人……”倫格連續換了好幾個稱呼才引起撒克森人的注意,他回過頭先是對着一直在後面監視的戰士揮揮手讓他們退下,然後纔看着眼前的年輕人點點頭,示意他繼續說話。
“大人,我是安達契村的倫格·朱裡安特·貢佈雷,這位……是我的朋友,勒芒的托爾梅。”
倫格微微躬身向這位撒克森貴族行禮,他不知道這個人接下來會對自己怎麼樣,所以他決定還是老實點好。
“你們要把一切都說出來,而且要說實話,羅馬人。安拉會明示我你們說的是不是真話,否則我會命令人砍掉你們的頭,然後把你們的屍體扔到沙漠上讓禿鷲啃乾淨。”
“哦,”倫格頭上冒出一絲涼意,雖然在這個時代殺死俘虜幾乎是天經地義的事,但是當任何人自己面臨這種危險的時候,都會認爲這實在不是應該“我保證會說出一切,大人。”他立刻用最誠實的腔調回答。
而事實上,他也沒什麼可隱瞞的,除了自己身體裡有一個不屬於這個時代靈魂的這件事,不過這個即使不說似乎也沒什麼關係……
“事實上大人,我們自己是沒有什麼故事的。”托爾梅突然接口,從開始一直保持沉默的他這時候開口了“我本人只是虔誠的朝聖者,我散盡家財只爲了能親自到耶路撒冷朝覲主的奇蹟,這是我一生的夢想。”
說着,這個曾經展示過非凡劍技的‘朝聖者’虔誠的在胸前劃了個十字,倫格這時候似乎聽到他低聲說“上帝,原諒我的謊言,”
謊言嗎?倫格覺得自己纔是最大的撒謊者。
…………
“這麼說,她是個海盜?”
當一切在倫格和托爾梅的敘述中都清楚之後,撒克森貴族輕柔的撫mo着阿賽琳蒼白的臉頰低低自語,然後他再次輕輕說出那句對阿賽琳曾經說過的話:“أناأحبّأنت”
聽着這句話,倫格的臉上一片茫然,而托爾梅臉上則露出一絲沉思。
你和你朋友將是我奴隸,現在,你們可以去吃點東西,然後就要爲我幹活了。”
年輕的撒克人貴族看着站在在面前的兩個人,然後突然微微一笑宣佈着“希望你們有個能爲你們支付贖金的人,否則你們將永遠爲我服務,直到你們死亡。
在倫格的驚詫中,撒克森人揮手招來了守侯在外面的衛士,當他們快被帶到帳門口的時候,背後傳來了那個年輕撒克森貴族的聲音:
“作爲你們的主人,我不是阿勒坡的貴族,我是它的主人。”
這個人用一種宣言似的的口氣宣佈着。
在被帶到一個小小的帳篷裡之後,他們得到了一小罐清水和一大塊奶酪,在一陣近似發瘋的吞噬之後,兩個最終也沒擺脫奴隸命運的人才終於有了種剛剛活過來的感覺。
然後,在衛士的吆喝聲中,他們被帶到一堵正被加固的矮牆邊,開始了一個奴隸的工作。
不過倫格很快就發現,托爾梅從走出那頂大帳篷之後始終透露出一種心事重重甚至有些煩惱的樣子,甚至有時候還會不由自主的自言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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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難道會是……”
“你說什麼?”
“哦,沒什麼,我的小朋友。”托爾梅掩飾着自己的失態,然後他古怪的看着倫格,輕輕問“你知道他對我們那位夥伴說的是什麼嗎?”
“夥伴?”倫格一愣後明白過來“你是說阿賽琳,我不知道。我聽不懂撒拉森人的語言。”
“أناأحبّأنت|”托爾梅出人意料的用很純正的腔調重複着那個撒克森貴族的話“撒拉森人最美麗的語言,我愛你。”
看着聽到這個臉上一陣錯愕表情的倫格,托爾梅微笑了起來。
“你會說撒克森人的語言?”倫格詫異的看着眼前這個曾經和他一起被奴隸販子象貨物般運送卻擁有超凡劍技的人。他早前已經覺得這個人實在是奇怪,而現在他覺得這個人實在是更奇怪了。至少在倫格的印象中,中世紀基督世界的信奉者們,往往是不屑於去學習野蠻的異教徒的語言的。
不過托爾梅似乎並沒有想回答他這個問題的意思,在一陣咳嗽之後,他搬起一塊石頭放到矮牆上,然後轉過頭對年輕的同伴問:
“你嫉妒嗎,小羅馬人?”
嫉妒嗎?
躺在一個狹窄帳篷角落裡,倫格想着白天托爾梅問他的這句話。
事實上,在倫格還短暫的17個年頭裡,之前將近16年的經歷並不是一個叫丁超的後世人所知道的。而在所謂‘奇蹟的復活’之後,倫格還沒有機會去體驗這種人天生就有的情緒。
不過現在,他似乎能夠體味到這個字眼的含義了,那是一種酸酸的,讓心口發漲發痛的感覺,特別是每當想到那個撒拉森貴族,他們現在的主人半彎下腰用手撫mo昏睡中的阿賽琳臉頰的時候,一種說不出的悶漲就讓倫格覺得好象胸口裡堵了什麼似的。
倫格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嫉妒,對那個幾乎要了他性命的女海盜,倫格更多的是一種好奇。他無法現象在這個時代會有這樣的女子。
“大概這就是我對她很在意的原因吧。”倫格這樣爲自己解釋着。
然後他“嘁”的一聲發出記自嘲的鼻音,對於一個跨越將近千年撞到這個時代來的孤魂野鬼來說,能不能保住自己這輩子的小命都毫無把握,他還能奢望什麼呢。
清晨,倫格在一陣陣重物敲擊地面的轟鳴聲中醒來,他揉着依然痠痛的身子走出了帳篷,然後他就被眼前的情景徹底驚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