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原本是邱世真建築的私人居處,名曰“山暝草舍”。
冬日過去,餘寒未散,春風新臨,山中的動物漸漸多了。
兩人生着火,邊烤火邊烤打來的山雞,言笑亦漸漸多了。
“唉,想到那天的姑娘我就胸口悶悶的。那麼好的姑娘,竟然是鳳開徵那種不講理的人的閨女。”
“但她多半不會原諒你。”邱世真轉着火上的雞,淡淡迴應。
“也是,畢竟我砍掉了他爹的右手,相當於廢了鳳開徵的功夫——真沒想到,我糊塗的時候打起架還真不含糊。”
“也許那時候你並不是糊塗,而是看不透他們,看不透天機與人算。”
“那還是不要看透得好……咦,邱兄,那天你吟的詩是什麼意思?難道說邱兄也是個有故事的人?”
“人生在世,誰無故事?‘修竹凌寒劍戟攢,何如綺繡媚千般’,只是我一時想起她對我所說,隨口吟出,竟教你從中取了個刀名。”
“哈,也不知爲啥,覺得前半句是給劍戟起名,後半句中可以取刀名,我當時也是隨口一說。”
“可這世上的人,以後都會叫你‘綺繡刀之主’了。”
“綺繡……有什麼不好嗎?”
“吾以爲太豔麗,不似男子爲刀取的名字。綺繡爲彩色絲織物,或可形容文辭……”
“這樣嗎……”段鴻聲猶豫地側頭冥思。
“似乎有人被烤雞的香味吸引來了——而不是蘭花。”邱世真凌厲的眼神瞥向來路,忍不住嘴角帶笑。
“蒼音求道問玄深。一客一言一拂塵。今日聞香尋隱至,哈哈,果真是烤野山珍。二位,好久不見!”蒼琅依舊是那身淡樸裝束、那副淡然表情,眼神卻看向邱世真手中的烤雞。
“清玄門不屬全真一脈,確不忌葷腥。道長若是想嚐嚐邱某手藝,還請稍候片刻。”邱世真因爲要烤雞,不便起身,段鴻聲則急忙起身,恭迎道者。
“那就有勞邱兄了。不過吾今日前來,尚有其他準備。”
“道長請說。”
蒼琅沉默了一忽兒,嘆氣道:“總覺得叫吾道長,感覺怪怪的呢?”
“怪怪的?就像……‘哀刀’變成了‘綺繡刀’一樣嗎?”段鴻聲笑笑。
蒼琅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原來叫做綺繡……吾倒是覺得十分適合。”
“這是爲何?”段鴻聲大奇,邱世真也頗爲驚異。
“長孫前輩使‘哀刀’,因其性燥,是不論場合敵人的開打,雖成效顯著,到底勞神費力,哀且憤慨。你則不然,汝既領悟到殺氣,便針對殺機之來源下手,自一點鋪開萬丈錦繡,縫縫補補綺繡無邊,方是武力與藝術並重啊。這份綺繡,十分適合汝與刀。”
“原來如此,看來修道之人的看法就是和普通人不一樣呀!”
“咳……”邱世真禁不住把其中一條雞腿烤得老了些。
“那麼……蒼道長今日有何囑咐?”段鴻聲不顧忌邱世真的反應。
蒼琅走近段鴻聲,眼帶笑意,緩緩道:“使刀如人,段兄就像汝綺繡般刀氣中所傳達的一般,你是個期盼美好的人,至少是個積極向上、追崇美的人。這樣的人,多半不會是壞人。同時,段兄年紀尚輕,卻沒有人來引導,倒讓吾很是擔心。故此,段兄、邱兄、還有吾結拜爲兄弟如何?”
“結拜兄弟?”段鴻聲禁不住看向邱世真。
“你我早已是兄弟,蒼道長亦與我們有恩,算是同道中人,理應也是兄弟。”邱世真坦然。
“既然如此便說定了——以後莫要再叫吾道長,好歹也要叫聲大哥呀!”蒼琅的心情似乎很好。
“可是蒼……大哥呀,爲何看起來……邱兄更年長些呢?”
“邱某今年二十二。”
“小弟承認自己最小,小弟今年十七……”
“道不問壽,奈何汝執意要問,蒼琅只得違例一回。蒼琅今年二十有六。”
段鴻聲啞然,突然一拍額頭:“呀!我忘記了,修道之人追求長生不老,注重養生,自然會顯得更年輕!”
“長生不老?”蒼琅笑了笑,“是無爲,因而心境淡泊如水,衰老得便慢一些。不過小弟呀,汝覺得大哥吾的面貌像多少歲呢?”
“說多了,二十四。說少了,恐怕與我相似。不過邱兄……我以爲你已然二十八了呢!”
“邱某……自然會活到那個年紀。”邱世真手上的烤雞又停止了轉動。
“那是當然。以後若是有誰想要害兩位老弟,吾這個大哥自然要與他們鬥智鬥勇。”蒼琅欣然。
“烤好了。”邱世真舉着樹棍,起身道,“大哥先來。”
“那愚兄就不客氣了。”蒼琅深吸口氣,默唸入食前的咒語,咒畢,才接過一隻雞翅,任邱世真手起刀落,將小半隻雞都切給了他。
“小弟,你的。”邱世真割下那隻烤老了的雞腿,猶豫片刻,還是將那隻雞腿留予自己。
“二哥,你那隻雞腿似乎烤得太硬了,不如我倆再分分?”
“我還沒到老掉牙的時候。”邱世真搖搖頭,躲過段鴻聲伸來的手,心頭略感覺到幾分暖意——這小子還有點良心,不算太過分。
“話說回來,大……大哥身屬道門,結交我等凡塵俗人,似乎……”邱世真爲蒼琅多有考慮。
“身在凡塵,避不了凡塵事。脫俗問道,只在乎心性,非在乎與外界所處。況且,分得太清反而不如恍惚之間。有道是‘道之爲物,惟恍惟惚’ ,入靜時的恍惚表面看混混沌沌,實際上卻是心中空靈最爲純澈……咳……險些又絮叨了。”
“受教。”似乎只有邱世真在認真聽他念叨,“大哥今日可要多留些時候?吾還想與大哥論道。”
“今日可以。”蒼琅微笑點頭。
“哎,大哥今日怎地這樣高興?”
“哈,其中一個原因,便是小師妹終於承認這世上不僅只有三個好男人了。”
“哈哈,貴派的師妹當真有意思——卻是怎麼一回事?”段鴻聲聞言,瞟了包括自己在內的三人。
“夏師妹一直耍脾氣,說這世上的男人都不是好東西,只有三個人除外。”蒼琅嘆氣搖頭。
“哪三個人?”
“其中一個是她爹?”
“非也,夏師妹始終放不下對父親的偏見,纔有了對一切男人偏激的看法。這三個人,正是清玄門祖師爺、宗主、還有不才在下。”
“蒼大哥光榮登榜,可喜可賀。”段鴻聲撫掌笑道。
“那只是因爲她先前未碰上對的人。”
“呀!蒼大哥的意思……”
“順天之道,造化註定,兩情相悅呀。”蒼琅莞爾道,“雖然未曾見那位仁兄,但聽得師妹終於改變看法,吾這個師兄還是萬分欣慰的。”
“我還以爲大哥這麼開心,是因爲大哥與你那位師妹……”
“段兄,莫再胡言下去。”邱世真打斷了段鴻聲。
“蒼琅與夏師妹只有同道之誼,不過是平日裡對其多加照顧,以盡師兄及門中當家職責。”蒼琅稍作解釋,又道,“另外,吾已決定了兩套非清玄門的心法與選錄的武功,可擇時各自傳給二位,以增實力,爲以後出世做好準備。”
“讓大哥費心了!”邱世真、段鴻聲二人同時道。
“那……我二人何時能出世?”
“再等個一年半載,聽江湖風聲,時候到了,自有天命所引。對了,這山暝草舍該當加固並擴建。因心法有陰陽之別,修煉時辰及環境皆對此有影響,所以最宜分修,以免干擾對方。”
“邱某省得,段兄,明日你我便將草舍擴建罷?”
“皆聽大哥二哥吩咐。”
“好。吾先花一個時辰與兩位兄弟詳說,之後再用一個時辰與二弟論道,如何?”
“很好,有勞了。”邱世真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