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能逃到哪裡?
段鴻聲緊緊夾着包袱,緊緊握着刀與刀鞘,腦中迷茫的一幕幕在山風的吹拂下漸漸清晰。
“哀刀?”
“非爲哀刀,此刀,綺繡!”
“清玄門的道法?”
“是你!你是……”
“綺繡刀之主,段鴻聲。”
“休要傷吾兄弟!”
“ 空江秋月小樓寂,翻掌覆觴飲蟻瓊。綺豔繡痕刀絕影,血霞遠送斷鴻聲…… ”
“爹!”
段鴻聲腦中嗡的一聲,不禁張口欲呼:“啊……”
“就快到了,堅持一下。”邱世真死死抱住段鴻聲,玩命地在山間野路上疾馳。
“兄弟……真的是兄弟嗎……”看着凋零的草木後退遠去,段鴻聲的鼻子酸酸的,“我沒有兄弟,我不值得你救呀。”
“哈?好好睡,睡醒了就到了。”邱世真仍當段鴻聲在夢裡,淨說胡話。
“刀……叫綺繡刀嗎?風疏棠……是鳳疏棠嗎?”段鴻聲喃喃自語,“兄弟,兄弟啊……”
山中有一間小屋,小屋裡有一張草蓆鋪着的石牀。
邱世真將段鴻聲放在牀頭。萬般緊張,一瞬化解,他雙膝一軟,不由跪倒在牀邊。
“邱兄,我沒事,倒是你……”段鴻聲匆匆合上綺繡刀,立時下牀扶起邱世真。
“謝……多謝。”
“兄弟何須言謝……呃……”段鴻聲信口道,話音剛落,便覺得頗爲愧疚。
“你當我是兄弟,我便當你是兄弟。”邱世真與段鴻聲並排坐在牀邊。
“啊……”段鴻聲一時無言。
“此處隱蔽,他人難以尋到。這山上有吃有喝,暫且在此隱居一段吧。”邱世真解下孤闕劍,長吁一聲,如釋重負,隨後看向段鴻聲胸前破損的衣衫,慚愧不已,“險些傷了你……咦,那是什麼?”
衣衫裡露出了一角紙黃色。
“這是……道士給我的平安符!”段鴻聲抽出紙片,抖落開一看,不由驚呼,“這……符文竟然燒焦了……”
“你說的道士……是不是個看起來二十多歲,眉眼俊朗和善,穿青色道袍披着大氅,手持無爲拂塵的人?”
“道士,拂塵……他的拂塵也是八鋒之一?”
“不錯,是他!”
“他……到底是誰啊?”
“我本不知。只是某日我自山下回來,這位道者突然叫住了我,稱我的人與劍陽氣極盛,正午之時莫要弄劍……並以八鋒之無爲拂塵教了我一套系屬陰柔之劍,只是我並沒刻意練習到家,才險些讓這場意外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這……我想想,他走的時候曾有吟一首詩……”段鴻聲敲敲腦袋,低頭沉思,“蒼音……蒼音……”
“蒼音求道問玄深。一客一琴一拂塵。潑墨氅,樂天巾。且守琅玕百紀真。”
“沒錯!就是這……”段鴻聲看着滿臉詫異的邱世真望向外面,目光緊隨而至。
“這麼巧?”段鴻聲張大了嘴。
邱世真深吸口氣,提氣衝出屋門:“道長!是你嗎?”
恍然中熟悉之景偏有些陌生。
頭戴純陽巾,身披墨色氅,左手執拂塵,斜搭右臂彎,他半弓着身子,湊近山岩上背陰縫隙處一朵逢冬盛開的蘭花,細細品賞,口中又徐吟:“空谷寄深雲,靈根自不羣。地閒平草長,香遠隔溪聞。靜與騷人佩,清同楚客分。唯慶千載後,餘韻在湘汶……”
“道長若喜歡,帶走無妨。”邱世真聞言釋然道。
“猗猗谷中蘭,青青飽香露。爲語樵牧兒,莫採出山去。”道者這才起身,面帶笑意,深施一禮道,“空谷有靈,幽蘭方盛。吾雖算及二位會兵刃相見,卻未算及二位竟同時到來。可謂是機緣造化。”
“上次多謝道長賜教賜符,免去段某兩場災禍。”段鴻聲恭恭敬敬地行禮。
“不必多禮,此乃道者本分。”道者面上依舊淡然含笑,波瀾不驚。
“道長,邱某尚有一事請教。”
“請說。”
“道長道法高明,不知可否給我兄弟二人算上一卦,今後之路……該當如何?”
“唉,一條繩上的螞蚱……”道者愣了愣,隨後嘆了口氣,“三個人的卦,吾尚無如此本事。”
邱世真愣住。
段鴻聲忽憶起一事,急急問道:“道長可是師從清玄門?請教道長道號?”
道者微怔,皺眉肅然道:“汝如何得知吾是清玄門門人?”
“實不相瞞,在善水山莊……”段鴻聲將伯闢子之事說與了道者,並詳加描述了他的容貌。
“伯闢子,伯闢子,伯嚭……哈。”道者淡淡一笑,眼簾垂下,“果真是他,吾清玄門險些毀於他手。斷他手指,已是輕饒。此人江湖道號伯瑜散人,名爲荊玉泊,仍屬清玄門,若是日後再見,還要多加小心。另外,其道名知道即可,見者謹慎,莫要隨意稱呼。”
“那,道長的道號……”
“吾無道號,只有名姓。吾姓蒼,單名一個琅字。蒼穹之蒼,琅玕之琅。”
“咦,沒道號,又是兩個字……”段鴻聲似乎想到了什麼,奇怪地嘀咕道。
“若依常理,自當由師父重爲弟子取道名。只是吾身負一言難盡之異緣,不宜再更名。而道號一事……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況無爲而無不爲,何苦爲此苦思冥想。吾名二字,蒼琅。”蒼琅又強調一遍,本想侃侃而談道家無爲,終是忍住,簡而言之。
“那,便以蒼道長稱呼罷。”
“哦?還是道長之稱?”蒼琅緩緩前行到崖邊,“不知是否是吾自作多情,總覺得二位與吾有所共識,頗爲……親切,讓人推心置腹。”
“親……切?”邱世真不敢置信卻又不得不信。
“共識?”段鴻聲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心中盡是自己求保命時令人愧疚的想法。
“嗯。用兩個字說,你們覺得,‘識龍八鋒’的傳言是什麼?”
“騙子。”“騙局。”“騙術。”
三人聽聞各自答案,俱皆挑挑眉。
“是也。”蒼琅回身,“你二位這些日子且於此處靜隱,吾尚未暴露,可在江湖中打探消息。而此處隱蔽安全,若非吾無心而行,獨追空谷幽蘭而來,恐怕還到不了。有機心者,更難刻意尋及。”
“那麼,蒼道長,既然可以推心置腹……段鴻聲想知道道長拂塵的來歷。”段鴻聲心有疑惑,出聲詢問。
“段小友,此問頗爲有趣。若吾說,這拂塵是吾下山採購時從小販處以二十文錢買到,二位可相信?”
“哈,邱世真的孤闕都可以從山溪邊不花銀子拾到,又有何不信?”
“咦,只有我的刀是莫名其妙被只有十天壽命的師父強迫傳來的嗎……”
三個人不禁莞爾。
“謠言止於智者,奈何智者多無慾,反被愚者戕害……也就這兩三年,‘識龍八鋒’名堂驟起,不知其源。”
“但是四年多前,魏暢公就已經盯上了‘識龍八鋒’。”段鴻聲喃喃。
蒼琅眼前一亮:“魏暢公?既是如此,又有了一條線索。”
“只是……魏暢公被我師父長孫雁殺了,師父卻又被神秘人下毒暗害……啊,師父說與南疆毒蠱門有關!”
“嗯……吾省得了。這樣,你們先在此隱居,不可荒廢功夫,吾需得回清玄門一趟。若有要事,吾還會至此打擾。邱兄,段兄,請了。”蒼琅抱拳,將拂塵甩至身後,疾行而去。
“難得有願意有難同享之人。”邱世真嘆氣。
“蒼道長會不會太過熱情了……”段鴻聲攙着邱世真回到小屋中。
“哈,熱情……卻是發自肺腑。你沒感覺嗎?”
“有。”段鴻聲輕輕吐出一個字,同樣發自肺腑,語氣堅定得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