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小腰勸方解進土屋裡去看看,看看還有沒有什麼能尋到的遺物,她覺着不管人怎麼走了,按照中原人的習俗還是應該立一座墳。既然沒了屍骨,哪怕是尋些和他有關的東西葬了也好。
方解卻沒有點頭,非但他自己沒有走進去,而且下軍令任何人不能走進那個已經晶化的土屋裡。
“這就是他的墳”
方解看着那土屋道:“所以誰走進去,就如同翻看了他的墳包。即便以後我離開了朱雀山,這座墳也不能讓人隨意進出,不能褻瀆。”
說完這句話他就轉身離開,沐小腰卻還是從他眸子裡捕捉到了一絲傷感。
桑颯颯從懷裡取出來一個玉瓶遞給她:“你和沉傾扇昨夜裡耗費的修爲都太多了,她本來就因爲急着破境自己弄傷了自己,昨夜裡發力太狠幾乎將內勁耗盡,若是不調養以後或許再難有進境了。還有你自己,精神力消耗過多比內勁耗盡還要可怕,會死的。這是我自己煉的丹藥,雖然沒有什麼神效但尚可固本培元,每七日一粒,最少也要吃三粒。”
沐小腰將玉瓶接過來,說了聲謝謝。
“我……”
桑颯颯看了方解離開的背影一眼,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我不是你們的敵人,若是他最終答應了我的事,等我有了身孕我立刻就會離開。”
沐小腰臉色一變,下意識的看了不遠處的沉傾扇一眼,她發現沉傾扇也看過來,臉色也有些不好看。
“你想錯了。”
沉傾扇走過來,從沐小腰手裡將玉瓶接過去倒出來一粒送進嘴裡:“我們從來沒有敵視你,而是戒備,因爲我們都覺得你追過來的理由有些匪夷所思。所以我們擔心的不是你喜歡方解,而是擔心你除此之外還有沒有其他什麼目的。”
沐小腰覺得沉傾扇的話有些直接,對桑颯颯笑了笑。
“或許是因爲我們不瞭解你的過往,所以總覺得這些事有些不太真實。”
說完了這句她才發現,原來自己的話比沉傾扇的話更直接。
“沒事”
桑颯颯理了理額前垂着的髮絲,對她們笑了笑道:“我是個很自私的人,因爲這自私傷害到了你們,我很遺憾。不過這是我必須要做的事,不管你們怎麼看我……桑家的血脈……”
她的話還沒說完,沉傾扇搖了搖頭:“即便方解答應了你,可那孩子也不只是桑家的血脈。”
桑颯颯一愣,忽然明白了沉傾扇的意思。她和方解交談的時候方解也說過類似的話,她當時只是以爲那是一個男人的自尊心作怪。現在才恍然,自己確實忽略了一件事。如果她真的有了孩子,那孩子也不只是桑家的,還是方解的。如果她就那麼帶着孩子遠走,方解會怎麼樣?
“我……”
她頓了一下,不知道如何回答。
“先回去休息吧”
沉傾扇對她笑了笑,很溫和。
“你的衣服破了”
她轉身往回走:“如果我的衣服你能穿的話,可以來取一件。”
桑颯颯心裡一暖,然後也笑了笑。
方解回到屋子裡洗了一個熱水澡,換上一身乾爽的衣服後就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看着外面發呆。從這裡他能看到遠處那個晶化的土屋,昨夜裡的事就好像夢境一樣。明明自己在等的是莫洗刀,可卻等來了大輪明王。
他曾經幻想過無數次,自己如果被大輪明王這樣的絕世高手追上會是怎麼樣的一種境地,想到最多的是自己可能連反抗的力量都沒有。但昨夜裡,他發現自己比預想中的還要冷靜。
而且他遇到的,是有史以來最弱的大輪明王。
如果不是有忠親王楊奇不死不休的追逐,大輪明王不會虛弱到連他都無法擊敗。
然後他想到了那個用一雙滿是血跡的手撕開了土屋的男人,曾經風采絕倫的忠親王,竟然變成了那樣,渾身上下都看不到一點完好的地方。他那身青衫破碎不堪,同樣破碎不堪的是他的身體。
沒有了血肉的臉,白骨森森胳膊和腿。
那將是一場多慘烈的大戰,才能讓他那樣的人變成一具骷髏。那又是怎麼樣的一種意志,才能讓那個看起來絕不可能還活着的骷髏一路追行不死不休?
無論怎麼看,那都應該是一具屍體纔對。
這個世界,總會有許多方解不太理解的事發生。
想到了這些,他又想到了羅耀。
之前桑颯颯推測過,不管是大輪明王死掉還是羅耀死掉,那麼他們的修爲就會回到另一半身上,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麼大輪明王的死,或許只是幫了羅耀一個忙,如此一來的話,那忠親王的犧牲豈不是……
想到這裡的時候,方解忽然又想到了一件事。
忠親王撕開土屋進來的時候,第一件事是用光團將大輪明王封死,然後他將自己和大輪明王一同焚化,可無論那光焰多麼強盛自始至終也沒有將土屋摧毀。在白光最盛的時候,那土屋裡似乎有什麼絕世兇獸想要衝出來似的,可土屋就好像一層堅韌的布一樣一直阻擋着那兇獸任憑衝撞而不破。
想到這裡,方解猛的站起來往外面看。
他這才發現
那個土屋的奇怪形狀,就好像是一頭飛躍起來的猛虎,只是這猛虎無論怎麼去掙扎最終也沒能衝破那一層禁錮,最終被定格在土屋裡面。
江南
羅耀憤怒的咆哮了一聲,整個院子裡都颳起了一陣狂風。院子裡的竹林,亭臺全部被狂風摧毀,就連那個小湖裡的水居然也被風吹的往一側翻滾,半個湖居然空了,湖水都卷在另一邊。
當狂風停息,水才捲回來重新將湖注滿。
“這不可能!”
咆哮的羅耀眼睛通紅,裡有金色的火焰若隱若現。
……
……
虎口澗
麒麟和陳孝儒帶着大約五百名精銳,在杜栓的引領下到了寨門外面,杜栓和被控制着的徐連等人不得不叫開了寨門,然後麒麟帶着精銳一擁而入。只五百人,一夜之間將虎口澗剷平。
方解自始至終就沒有想過要招降虎口澗裡的人,現在根本就不是招降的時候。對這些賊寇,不管是有沒有做過太多惡事,一旦招降,那麼黃陽道的百姓就會以爲黑旗軍對賊寇的態度很溫和,這會讓百姓不安。
以後肯定不會對所有的敵人都是一律清剿,可現在方解要的先是黃陽道一道百姓的信服,所以不可能對賊寇鬆開一條口子。
陳孝儒從外面敲了敲門,他不在大營裡所以不知道昨夜發生了什麼,回來的時候看到那座憑空出現的奇形怪狀的東西嚇了一跳,打聽了下才知道昨夜來了一個大修行者要刺殺大將軍。
但是幸好,大將軍安然無恙。
“進來吧”
方解將視線從那個飛虎雕塑一樣的土屋上收回來,看了陳孝儒一眼問:“虎口澗裡面的事幹完了?”
“幹完了”
陳孝儒點頭:“一千一百二十六個賊兵,斬九百餘,生擒二百零四人。”
他看了方解一眼問:“怎麼處置?”
方解沉默了一會兒擺了擺手:“交給軍師去處置吧。”
陳孝儒嗯了一聲,想問問莫洗刀那幾個同伴怎麼處置,看方解臉色不太好,他最終還是沒有問出來。他告辭離開,出門的時候不由自主的看向校場那邊,昨夜那裡到底發生了什麼,怎麼會留下這樣一個東西?
離開之後他去找了軍師孫開道,進門的時候發現軍師的臉色很難看。
“軍師,怎麼了?”
陳孝儒詫異的問。
孫開道被叫了一聲才從思緒中拔出來,他嘆了口氣道:“這世間竟然有那樣的人存在,那再強的計策又有什麼用處?”
昨夜他沒敢靠的太近,可他卻眼睜睜的看着一個骷髏爬上土屋,身上的骨骼在月色下都那麼清晰可見。然後他看到那個骷髏用手將上千士兵都無法攻破的土屋撕開一條口子後跳了進去,再之後,劇烈的白光從土屋裡射了出來。
一開始他以爲那是一個妖怪,因爲無論如何那都不像是一個活人。
但從方解出來之後對着土屋叩首,他才醒悟那個進去的骷髏確實是一個人。
“您這是怎麼了啊?”
陳孝儒問。
“沒事!”
孫開道搖了搖頭問:“什麼事?”
“大將軍說,虎口澗裡的俘虜如何處置讓我來請示您。”
“還是如原來那樣,示衆砍頭。”
“那幾個演武院考生出身的呢?”
陳孝儒問。
孫開道沉默了一會兒後壓低聲音道:“一會兒我親自去送送他們幾個,你讓人準備一桌酒菜,他們幾個雖然都是人才,但不能留啊……而且有件事你要記住,虎口澗的賊寇裡曾經有大將軍幾個同窗的事絕不許泄露出去。這幾個人是絕對不能留的,但如果殺了對大將軍的名聲也不好,你明白嗎?這件事,知情的人就去全都爛在肚子裡。”
陳孝儒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
……
方解拎着一壺酒走到校場上,挨着羅蔚然坐下來。
“昨夜他有沒有對你說什麼?”
羅蔚然問
方解點了點頭:“如果我被羅耀迷惑的話,他會將我一塊殺死。”
羅蔚然笑了笑:“那是他的性子。”
“他……”
方解將酒壺遞給羅蔚然:“沒有見你一面?”
“見了”
羅蔚然點了點頭:“突然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以爲那是一個妖怪,被他的樣子嚇了一跳,他對我笑了笑說現在的樣子是不是很醜?自大雪山一路追過來,連戰了一百二十六場估計也不會好看到什麼地方。一路上沒敢靠近水邊,我怕自己也把自己嚇住。”
“我說……還是那麼帥氣。”
羅蔚然鼻子一酸,眼淚還是流了下來,連他自己都不記得,已經多久沒有哭過了。
“他問我,知道爲什麼我非要殺大輪明王不可嗎。我說不知道,他說將來這天地間會有一種巨大的改變,所以他和大輪明王那樣的人都應該消失纔對。我不懂,他也沒有解釋。然後他說,師尊已經很老了,而且就要走出長安城了,如果師尊出城……記得替我在師尊墳前多磕三個頭。”
方解愣住,默然無語。
“我不知道爲什麼二師兄會說師尊要走出長安城了,但我知道他說的肯定就是對的。”
“我以後叫你師叔吧。”
方解忽然笑了笑:“以前也叫過,但不太真誠。”
“好”
羅蔚然點了點頭:“到時候我帶你去磕頭,順便告訴師尊一聲。”
方解嗯了一聲,眼神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