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颯颯拉着方解從壁壘中衝出來的時候,這土屋裡的光芒已經讓人的眼睛無法承受了,就好像太陽從天空落下來掉在了這裡,土屋裡的溫度高的不可思議,便是如此堅固的壁壘也被燒成了通紅通紅的顏色。
圍在外面的人們因爲承受不住那高溫的烘烤而不得不後退。
沉傾扇已經幾乎脫了力,她拼盡全力將修爲之力化作劍意想劈開那個土屋,可根本沒有辦法做到,到了這個時候她哪裡還會在意桑颯颯之前的告誡,再妄動內勁有可能修爲停滯不前,她只想將面前這個巨大的土屋劈開!
沉傾扇的精神也已經快要耗盡,她想看清楚感知到土屋裡到底發生了什麼,可她一樣沒有辦法,卻還不肯放棄。
當她們看到桑颯颯和方解從土屋裡躍出來的時候,兩個人幾乎同時倒了下去。
方解和桑颯颯落地之後一人抱了一個向遠處掠去,兩個人才離開,一道劇烈的白光從他們之前躍出來的那條縫隙裡沖天而起,那白光之強盛刺的人眼一陣劇痛,沒有幾個人能直視,有士兵看了一眼後立刻就疼的吼了一聲馬上扭頭,眼睛裡好像進了沙礫一樣被磨的流淚不止。
那白光從土屋的縫隙裡直射天空,就好像一柄大地之劍刺穿了蒼穹。
緊跟着那座土屋就開始扭曲起來,就好像一層布里麪包裹着一頭野獸,隨着野獸的衝撞那層布則不停的變幻着形狀。可也不知道是那壁壘足夠堅韌還是那個抱着大輪明王一起去死的人刻意控制了力量,這壁壘最終也沒有被崩碎。
那炙熱強盛的白色光芒一直持續了很久,夜空都被切開了一條口子。方解試圖順着白光找到那個人,他總是錯覺那個一身青衫風采絕倫的男子會閒庭信步一樣踩着白光走上天空。然後回頭對他笑笑,說一聲再見。
方解甚至腦子裡沒有死這個字出現,而是另外兩個字。
歸處
這不是方解第一次去想,那個青衫男子本來就是從天上走下來的,踩着這樣一條白光,面帶着微笑降臨人間。所以他的歸處應該也只能是天上,從何處來回何處去。方解無法去想想,青衫男子那樣的人如果不飛上天空還能去哪兒?
當初在樊固城裡第一次見到那個青衫男子的時候,方解就忍不住去想有這樣風采的人應該需要一個什麼樣的故事才配得上他?可是今天方解想到的是,原來什麼故事都配不上他。也許在許多年之後人們會忘記這個名字,但不會忘記幾天刺破天空的這一道白光。他曾在這片大地上行走,卻沒有任何一個地方能埋下他的屍骨。
所以方解有些呆傻的一直盯着那一道白光看,唯恐錯過了青衫男子離開的身影。即便方解遠比一般士兵要強大,可這樣盯着看他的眼睛也開始疼起來,眼淚從他的眼角里滑出來,無聲的流淌。
桑颯颯很想問方解,你的眼淚到底是因爲傷心又或僅僅是被那白光刺的?
可她發現自己不能說話,因爲她一說話就會傷到現在的方解。這當然不是真的傷到,而是因爲此時擡頭看白光的方解陷在一個很奇特的情緒中,不是無法自拔,而是他不願意抽身出來。
所以桑颯颯怕,萬一自己說話會擾了他。
等啊等啊
直到那放肆可以攪亂了天穹的白光逐漸虛弱,方解還是沒有等到自己期盼着的畫面。他沒有看到那個穿了一身洗的稍顯發白的青衫男子緩步走上天,就好像當初在樊固城紅袖招裡他緩步走上二樓那樣。
白光散盡後,便是鋪天蓋地的黑暗襲來。所有人都幻覺自己置身在一個密閉的空間裡,黑到就好像自己瞎了一樣。那座燒的通紅的土屋也逐漸褪色,最終變成了一個奇形怪狀的東西。
通體烏黑,已經被燒的好像變成了玻璃一樣光滑。
一直到天色泛白,也沒有人敢打擾靜立在原地一直沒有動過的方解。桑颯颯救醒了沉傾扇和沐小腰之後,她們就站在方解身後看着這個男人的背影。她們發現,那偉岸的身軀在顫抖。
陽光從方解背後灑下來,爲他也爲那座奇形怪狀的土屋染上了一層金邊。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方解長長的出了一口氣,然後緩步走向那座土屋,他沒有進去,只是在外面跪了下來,莊重的磕了三個頭。
“我其實一直想對你說聲謝謝……”
方解直起身子,額頭上微微發紅。
“雖然你在紅袖招裡看我那一眼的時候,眼神裡帶着厭惡,可我知道你厭惡的是我身體裡的東西,而不是我。然後你喝了我半壺梨花釀,爲我壓制住了體內的毒蠱。你想喝梨花釀,是因爲你不想讓我覺得欠你一個人情。雖然說起來好像我的命只值那半壺梨花釀似的,可我知道那半壺酒的分量有多重。”
“後來一直有人說你是我的師父我是你的弟子,因爲自私我從來沒有否認過,可我心裡何嘗不會去想,如果你真是我的師父該有多好?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或許是因爲你走的是一條我走不上去的江湖路。我心中有江湖,可江湖在我身外。”
“這地方叫朱雀山,朱雀浴火可重生……我寧願信你是隨着那燒上了天空的烈火飛去了另一個地方,不管你是項青爭還是楊奇,你都是獨一無二的你。我剛纔一直在想,該用一種什麼樣的方式來祭奠你……到現在才醒悟,你應該不喜歡別人用祭奠這個方式來回憶你吧?”
方解再次叩首,每一次都很重。
“可我總得想個方式讓你留在記憶之外,因爲你什麼都沒有留下啊……”
方解站起來,回頭對遠處的聶小菊喊:“從今天開始,黑色戰旗上繡上一隻朱雀。”
聶小菊雖然不懂,但還是重重的點了點頭。
“喏”
方解轉身走向衆人,臉色已經恢復了平靜。
“你……還好?”
桑颯颯看着他問。
方解回頭看了一眼那座黑的好像水晶一樣的奇怪建築,很認真的說道:“這裡……會成爲聖地。”
……
……
江北道
夜宿在火狐城廢墟以北六十里一座小道觀裡的皇帝一行大部分人已經睡下,殘存的幾十個侍衛依然盡忠職守的站在皇帝睡覺的屋子外面,即便是活着的這幾十個人,身上也差不多都帶着傷。
從外面往屋子裡看,能看到一個佝僂着身子的黑影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那是蘇不畏,守在土炕邊上看着皇帝發呆。
張真人在另一個小院裡和這道觀的觀主喝酒,這小道觀的觀主並不知道面前這個人是道宗中祖師爺一般的人物。離開火狐城之後也不知道爲什麼張真人就脫掉了道袍,換上了一身尋常布衣。
“先生,看您談吐不俗,可否請教一個問題?”
臉孔很瘦留着山羊鬍子的道士問張真人:“因爲觀裡的藏書實在少得可憐,而我又不認識什麼博學大儒來爲我解惑,所以有件事困擾了我很久。”
“你說”
張真人喝了一口廉價的高粱酒,擡頭看着天。
“您一直看着天空,想必對星象有所鑽研。古書記載,天地間有四神,一曰青龍,一曰白虎,一曰朱雀,一曰玄武。可這只是無窮年前就有的傳說,再難究其根源。現在不少地方還有以這四神的名字命名的山脈湖泊,可誰也講述不出來典故到底是什麼。是不是在幾千年前,真的有這樣四神的存在,但是因爲後代出現了不知何故的斷層,以至於連這傳說都不再完整了?”
“你怎麼會想到這個。”
張真人笑了笑問道。
“無聊”
道士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整日在觀裡裝模作樣,日子一日一日重複枯燥無比,所以只好自己給自己找些事做,而最長久的樂趣,就是找不到答案的東西。我翻閱過的道家典籍中,沒有任何關於四神的記載,民間也罕有傳說了。”
“四神……”
張真人擡起頭看向西方指了指:“據說最早叫出這名字的,是一位星象大家,他說那邊有一隻白虎……主西方七宿。”
他又指了指南方:“那邊有一隻朱雀……主南方七宿……”
他的話纔剛說到這裡忽然眼神一變,視線就定格在南方很久都沒有再移開。道士見他臉色有異,想問怎麼了卻沒敢,因爲他發現這個老者的表情裡出現了悲傷。
張真人站起來,將手裡的劣酒灑在地上:“人間再無相見日……走好。”
長安城
紅袖招
已經睡下了息畫眉忽然從夢中驚醒,也不知道她想到了什麼還是夢到了什麼,竟是一身的汗水。她猛的起身跑到窗邊將窗子推開,使勁的往南方去看似乎想穿破夜幕看到什麼。她心裡沒來由的冒出來一種無邊的惶恐和驚懼,心好像被什麼人用手攥住了一樣那麼難受。
她想哭,卻不知道自己是被夢嚇着了還是真的看到了什麼。
就在這時候,她忽然發現對面大街上,在月色下有個身形枯瘦佝僂的老者站在那裡,擡着頭,也看向南方。
“你想告訴我什麼!”
她瘋了一樣的喊。
大街上那個老者沒有看過來,只是淡淡的回答:“走吧,你在這裡等不到他。”
清樂山
一氣觀
剛剛和沫凝脂因爲修行的事吵的不可開交才睡下的項青牛忽然心裡一疼,沒來由的疼。他下意識的揉了揉,然後啐了一口罵道:“混賬方解,你未來的婆娘氣的道爺我心口疼,將來早晚跟你把債要回來,哼!”
罵完了,可心裡還是疼。
疼的好像心裡被什麼人剜走了一部分似的。
然後項青牛覺得手背上一涼,發現不知道從什麼地方落下來一滴水掉在手背上,他揉了揉發酸的眼睛才發現,原來是自己哭了。
可是
爲什麼會哭?
爲什麼會悲傷?
莫名其妙的,他忽然想起來很久之前他從二師兄那裡偷來的一句話:“若我能以身化大星,就讓天下永光明。”
江南
負手站在院子裡看着月亮的羅耀忽然眼神一變,然後忍不住笑了起來,連說了三聲:“好,很好,非常好。”
ps:本來想着今天也寫四章補上欠更,可這兩章寫的太艱苦已經再寫不下去了。就三更吧,今天就這樣結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