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解和桑颯颯順着山寨裡的小路在夜色中漫步,兩個人這幾天每天都會有一次深談,不管是誰想到了什麼疑點就會去找另一個人印證,這樣一來很多他們不知道的事都逐漸清晰了起來。桑颯颯是天授者,但她不是全知全能的人。她只是在某一個領域忽然之間擁有了很強大的能力,而不是忽然之間變成了神。
“又想起什麼了?”
方解一邊走一邊問。
桑颯颯抱着肩膀走路,看起來多了些小女人的姿態:“你之前說大輪明王的另一半是一個叫做羅耀的人,而且現在已經是個身份顯赫擁兵百萬的一方大豪,我只是忽然想到,他分來了大輪明王的一部分實力,自然也獲得了一部分記憶,現在他不回大輪寺而是在中原爭霸,他到底是怎麼想的?”
“我試着站在羅耀的角度去考慮,可我畢竟是個女子,所思所慮和你們男人終究不同,所以我不能確定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只是貪圖中原的帝位。”
“那樣的人,怎麼可能只貪圖帝位?”
方解嘆了一聲道:“我也曾試着站在他的角度去想這件事,他曾經到達的高度遠不是中原的皇帝可以相比的,想在卻一心想着搶奪中原天下,如果沒有什麼比皇帝的位子更吸引他的事,我覺得他完全不必走這樣一條路。如果他要再重掌自己曾經有的一切,可以重複當初大輪明王走過的路,修爲恢復之後在中原創建一個宗門……”
方解想了想繼續說道:“以他的修爲,用不了多久就能收服不少江湖客,然後取代道宗的地位成爲皇族統治江湖不可或缺的幫手。當他接近皇族之後,就再次有機會成爲控制皇族的人。再過幾十年或許更久一些,他就是中原的大輪明王。他有的是時間,不是麼。”
桑颯颯點了點頭:“他是江湖出身卻沒有選擇江湖路,那麼只能有兩個可能了……其一,他不想重複自己走過的路,因爲那樣很無趣。大輪明王控制着蒙元闊克臺蒙家族,這是他已經有些厭倦的事。他現在不想再扶植傀儡了,而想自己一個人將所有事都做了。皇帝和江湖至尊,一個人來。”
“其二,他比較心急……他或是在擔心什麼事,如果走大輪明王當初走過的路,你剛纔也說了,他扶植一個傀儡爭奪中原天下,用幾十年的時間來發展宗門,然後控制新的帝國……他等不了幾十年,所以纔要親自上陣去爭奪這中原天下。”
桑颯颯頓了一下問:“如果是後者,那麼他在擔心什麼?爲什麼他等不及?”
方解搖了搖頭:“你是天授者,連你都想不明白的事我自然也找不到頭緒。”
桑颯颯沉默,毫無疑問的是,不管羅耀是不是隻有大輪明王一半的修爲,可這一半已經足以在江湖上一手遮天。還有什麼事什麼人能讓他等不及去走一條比較穩妥的路,而是選擇了最爲慘烈的爭霸之路?
她想不到,方解也想不到。
“我擔心的是……”
桑颯颯道:“羅耀圖謀的根本就不是中原的皇帝之位,他要的做是一件誰也不知道但在他看來遠比做皇帝更重要的事。這件事或許是一個比皇帝之位更大的利益所得,又或許是一個對他最有威脅的人或是事。他擔心再過幾十年之後,這個人或是這件事就脫離了他的控制,以至於他心急起兵。”
“其實想分辨也不難。”
方解想了想說道:“再看一段日子,就能大致看出來羅耀的心思了。如果他只是爲了覬覦皇帝之位,那麼他會一步一步穩紮穩打的去搶這個中原,以他現在手裡的實力,只要不犯大錯,別人想擊敗他也不是一件容易事。就算中原暗中有一股極強大的勢力要阻止他,也很難擋得住。”
“如果他沒有這樣穩紮穩打的去一步步走,而是不計代價的攻向江北直逼長安城,根本就不去顧及手下士兵的損失,那麼就說明他圖謀的根本不是皇帝的位子,而是另一件更重要的事,而且這件事必須要在長安城裡去做。”
“會不會……他察覺到了長安城裡有什麼威脅到他的人,如果他不盡快攻破長安的話這個人再過十年二十年成長起來之後,連他都無法控制甚至可以動搖他的地位,乃至於危急他的生命?”
方解一怔,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如果……”
他看了桑颯颯一眼:“如果真的有這樣一個人或是一件事存在,那麼……那麼……他看中了我作爲他的肉身替代品,是不是就是因爲這個人或是這件事?他甚至沒有自信能殺掉這個人或是阻止這件事,所以纔會爲自己早早的尋求後路。當那個人或是那件事危急他生命的時候,他需要我的身體來完成輪迴。”
桑颯颯皺起好看的眉頭,沉思了一會兒說道:“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麼長安城裡的那個人或是某件事,將會多可怕?”
她看着方解問:“你知道半個大輪明王有多可怕嗎?”
方解見過羅耀出手,卻沒有見過他真真正正的施展出修爲。當初在芒碭山上大雨中那陣業火,只是羅耀些許憤怒的發泄,他無法揣測羅耀的真實實力到底如何,但他知道,楊奇在中原江湖中應該就是僅次於老院長萬星辰的人,以楊奇這樣逆天的修爲,尚且打不贏只剩下不足一半實力的大輪明王,也就是說,羅耀最起碼比楊奇還要強大。
“半個大輪明王……”
桑颯颯有些感慨的說道:“如果他願意,無論是西方大草原還是東方中原的江湖,他就能以一人之力將其摧毀。當然,如果大輪明王的本體和羅耀是平分了大輪明王的曾經的修爲,那麼羅耀也絕不是大輪明王本體的對手。因爲他只是一個被製造出來的人,對修爲的掌控遠遠不及本體。”
方解點了點頭:“如果這樣說的話,那麼羅耀未見得比楊奇要強。”
桑颯颯嗯了一聲:“我見過楊奇出手,那是一種已經完全超越了人所認知的修爲,出於自然融於自然,別人包括大輪明王都對天空有所敬畏,但他卻完全沒有,視天爲一個很普通的存在,就如花草樹木一樣。所以我纔會猜測他也是天授者,因爲他完全就是自然的一部分……”
“但即便如此,他和大輪明王本體還是有差距。不過我推測,如果他和羅耀一對一交手的話,勝算很大。”
方解皺眉:“既然是這樣,爲什麼楊奇不索性將羅耀殺掉?除掉羅耀的話,中原的天下也不會這樣亂起來。”
“因爲他無法抽身回去?又或是他覺得中原朝代的更替是自然發生的事所以不去幹涉。而大輪明王是超越自然的存在,所以他要將大輪明王殺掉。而他又不擔心羅耀會進長安城,不擔心羅耀成爲下一個超自然的存在,是以爲他很放心?”
方解問:“放心什麼?”
桑颯颯搖了搖頭:“想不明白……難道是放心羅耀絕不會成爲下一個大輪明王?可他這樣的放心又是因爲什麼?”
方解嘆了口氣:“越是知道的多了,才發現越是不知道的多。”
桑颯颯嗯了一聲忽然想起來一件事:“你說你將大部分護衛都撤掉是在等人,等誰?”
方解笑了笑:“等一個偏執到瘋了的人,如果他來了就是無藥可救,如果他不來……那麼我就不理會他了,因爲現在的我根本就不會把他視爲對手。可他,或許還認爲我是他的對手,而且是並不強大的對手。”
桑颯颯微微一怔,然後搖了搖頭:“那麼這個人一定是瘋的,不管他來不來,他有這樣的想法就是個瘋子,因爲他什麼都不瞭解,就以爲自己什麼都能做到。”
方解道:“這個世界從來不缺這種人啊……”
“咦?”
桑颯颯的視線看向一側,似乎穿透了夜幕:“還真的有人來了。”
……
……
那條十幾米長的巨大血蟒在被侍衛們攔住勃然大怒,猛的一掃尾巴甩過去將一個侍衛掃飛,那侍衛在半空中吐了一口血落地之前就已經氣絕身亡。已經有至少三十幾個侍衛死去,但剩下的人依然沒有退縮。雖然他們害怕,也都知道自己擋在這畜生面前會死去,但他們還是選擇了守護。
各種修爲之力再加上弩箭長刀不停的對血蟒發動攻擊,但血蟒的鱗片太過堅韌尋常刀劍根本就不能傷到它。在它眼裡那些渺小的人類不自量力的阻擋讓它變得與來越暴怒,它開始越發的瘋狂。
隨着遠處血尊者不斷的用哨音發動指令,它終於選擇了無視那些侍衛的攻擊猛的發力朝着那輛馬車衝了過去!
“攔住它!”
侍衛首領石驚雷大吼了一聲,然後竟是不顧危險撲過去死死的抱住了那血蟒的尾巴。其他侍衛見首領如此,也都候着衝上去,用自己的血肉之軀阻擋大蟒去攻擊馬車。他們前赴後繼的往前衝,然後和血蟒抱住。
血蟒巨大的身軀碾壓下,下面的侍衛立刻就吐了血,可他們依然沒有放手,死死的抱着,每個人的臉上都帶着決絕。
這場面,就好像無數只螞蟻爲了保護自己的蟻王一樣,用渺小的身軀來阻止強大的敵人,至少有一百名護衛撲上去抱着血蟒,他們瘋了一樣用一切能攻擊的手段攻擊着,用匕首刺,拼勁修爲之力一拳一拳的砸,被壓在下面的侍衛騰不出手腳甚至用牙齒去咬!
這徹底激怒了血蟒,它的身軀猛的一卷,也不知道有多少侍衛立刻就被血蟒巨大的身子纏住,血蟒勒緊,那些被卷在裡面的侍衛立刻就痛苦的喊了起來,他們的骨頭被勒斷,內臟被擊碎,血一口一口的從嘴裡往外溢出來,就連眼睛和鼻孔耳朵裡也開始往外冒血。
石驚雷被纏在血蟒的身子裡,只有一條胳膊和頭顱露在外面,手臂擡着放不下來,身子已經扭曲成了一種讓人看了爲之發麻的角度。他的上本身和下半身完全錯位,面向東面而下半身屁股已經快被勒的和臉在一個方向上。
“我們是……大隋皇帝的護衛!”
他被迫舉着手臂,可看起來他的樣子好像是在揮舞着拳頭高呼。
“主子被辱,我們還有什麼臉活着?寧願死,也不能讓這畜生靠近馬車!”
“殺!”
“大隋皇帝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個侍衛高呼了一聲,身子被徹底捲了進去,緊跟着一股血瀑布一樣從血蟒身子的縫隙裡涌了出來。
在石驚雷失去意識前,他看向站在馬車邊一直沒有動的蘇不畏。他看到蘇不畏也在看他,對他重重的點了點頭。
石驚雷笑了笑,扭曲的臉上竟是露出些驕傲。
“我們……是錦衣校……”
他的聲音被骨骼碎裂的聲音吞噬,身子隨着血蟒的扭動而徹底消失,就好像陷進了流沙中,慢慢的從蘇不畏的視線中離去。
蘇不畏沒有動,只是站在馬車旁邊寸步不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