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有些靜,甚至連呼吸聲都顯得很清晰。
莫洗刀環顧了一下屋子裡的幾個人,當初跟着他從長安城裡一起逃出來的只剩下這五個人了。出長安城的時候算上他一共十三個人,在半路上搶劫一個商隊的時候被商隊的護衛殺了一個,潛進那個富戶家裡的時候被護院殺了兩個。後來在長江水域打劫,又損失了四個人。
前幾日杜栓被方解的手下擒了去,掛在寨門外的屍體裡也沒有他,但莫洗刀知道,方解即便不殺杜栓他也不會再回來了。
“事情大概我已經都跟你說了,現在我必須徵詢你們幾個的意見。山寨不是我莫洗刀一個人的山寨,而是咱們大家一起辛辛苦苦打拼建立起來的。以前什麼事我都能做主,但這次我必須問你們什麼意思。”
徐連沉默了一會兒問他:“大哥,方解怎麼說的?”
莫洗刀道:“他說如果咱們虎口澗裡的弟兄願意去投靠他,他會厚待。這話我不懷疑,因爲我對他還有些瞭解。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動手殺了方解那五十個手下的兄弟,方解不會容許他們活下來。杜栓被抓住,他明知道山寨裡是咱們兄弟,還是下令將那幾個斥候殺了吊在山寨外面,態度已經很明顯了。”
他看了衆人一眼道:“若我是方解,也會這樣做。他是看上了咱們虎口澗裡的兄弟們訓練有素,可他也不可能不給自己手下人一個交代。這個樑子解不開,就算都投靠過去也不可能揭過去不提。”
“那就沒的談!”
李明理怒道:“大不了咱們棄了這寨子遠走高飛,天下那麼大哪兒不能容身?他說是念着當初長安城裡的情分想收留大家,還不是看咱們這千把號弟兄都是好手。再者就是咱們虎口澗易守難攻,就算他手裡有數萬大軍想要打進來,死的人不會比咱們少。咱們可不是陸川高北斗博揚竇天德那樣的廢物,誰來都得流一窪子血!”
徐連搖了搖頭:“可弟兄們損失也不會小。”
李明理立刻就急了,指着徐連的鼻子罵道:“老子就知道你是個貪生怕死的慫貨,還不是你覺着當初在長安城裡和那個姓方的在一張桌子喝過酒,以爲他會對你另眼看待?自從大哥回來你就一直跟我們唱反調,誰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
“少他孃的指着我臉!”
徐連也怒了:“這些年跟着大哥走南闖北,老子沒少比你流血也沒少比你殺人!現在要考慮的是怎麼保全這千把號弟兄,不是他孃的意氣用事的時候!”
李明理咬着牙說道:“有他孃的什麼好考慮的,老子就不信那個邪,他要是敢帶人攻過來,老子第一個衝過去撕下來他一片肉!”
“都閉嘴!”
莫洗刀冷聲道:“別人還沒動手,自己兄弟先反目!我早就跟你們說過,無論幹什麼事想要做成,首先得咱們幾個團結,不團結用不着別人動手,自己人就能把自己人逼到絕路上!”
徐連和李明理互相瞪了一眼,怏怏的重新坐下來。
“徐連說的沒錯。”
莫洗刀嘆了口氣道:“如果還是咱們這幾個兄弟遇到這種事,大不了拍拍屁股走人。可咱們虎牙寨好不容易纔建起來,弟兄們跟着我就是想奔個好前程,我知道你們心裡都怎麼想的,可你們想過下面人怎麼想的嗎?我告訴你們,只要我把這件事對下面人說明,你們說有多少人會因爲方解願意招安他們而歡欣鼓舞?”
“說白了,雖然現在天下大亂,羣雄並起,可咱們說到底還是賊,而方解穿的是官衣,下面人不會去想跟着咱們將來能有多大出息,他們會想跟着方解就不是賊而是兵!遠比留在山寨裡要有前途!”
李明理愣了一下,垂着頭不再言語。
李三寶看了看莫洗刀道:“還是大哥你拿主意,這麼久了我們已經習慣了凡事都聽你的。現在也一樣,不管你做什麼決定我們幾個都擁護。你說要走,咱們就走。你說要打,咱們就拼命!你說要去投靠方解,咱們就收拾東西出去。”
“不”
莫洗刀搖了搖頭:“就算你們都去投靠方解,我也不會去的。現在議的是你們幾個和下面弟兄們的前程,與我無關。”
“爲什麼?”
幾個人都不解的看着莫洗刀。
莫洗刀沉默了一會兒後語氣悵然道:“不可否認,若是我答應了方解,他會給我一個不錯的職位,也不會立刻就把咱們這隊伍拆散。可我不願意……男人都有硬脊樑,讓我自此之後在他手下做事,每日聽他的吩咐,見了他要低頭行禮,我做不到。當初在長安城我做不到,現在我依然做不到。”
有巨話莫洗刀沒說,他其實怕的是方解爲了將來讓虎口澗這千把號人將來順服,會想辦法除掉他。等跟了方解之後,還不是要任其拿捏?
“大哥,那咱們就走吧。”
徐連道:“硬拼不是辦法,咱們連夜收拾東西就走。以大哥你的本事,隨便到哪兒不能再拉起隊伍?”
“怎麼走?”
李明理道:“咱們都是步兵,方解手下有的是騎兵,就算從後山繞出去,方解要是不想放過咱們派騎兵來追的話,咱們依然走不脫。出了虎口澗到了一馬平川的地方,咱們就是被騎兵宰割的草把子!”
“那就……”
徐連停頓了一下,看着莫洗刀試探着問:“咱們兄弟連夜走,山寨裡的士兵就不要管了。咱們幾個一起走,人少目標小,只要能離開,大哥帶着咱們從頭開始就是了。”
“對!”
幾個人都點了點頭:“大哥,拿主意吧!”
莫洗刀沉默了一會兒後忽然說了一番讓所有人都心裡一震的話:“你們爲什麼總想着逃?你們有沒有想過,如果咱們能潛入朱雀山將方解殺了,那麼那支隊伍立刻就會亂了套。誠然,因爲方解死了官軍肯定會報復,但只要咱們扛過去最多半個月,那支官軍就會因爲將領爭權而亂了套,到時候誰還會有心思攻打咱們山寨?”
“太……太難了吧?”
徐連嘴角抽了抽後說道。
“難?”
莫洗刀笑了笑:“當初我孤身一人入東楚,接連刺殺四五個東楚顯貴,沒有後援我尚且能做到,現在有你們幾個在,難道我便做不成?只要穩妥些,未必做不成。方解一死,以我對官軍的瞭解,第一件事那些將領們絕不是爲他報仇,而是誰來坐方解的位子!只要那支官軍亂了,咱們扛過去最初一段日子的進攻,那些將領們見損失兵馬太多也就沒心思繼續打下去。”
幾個人面面相覷,都不敢應承。
莫洗刀有些惱火道:“我親自去做,你們只需接應我就是了。只要我手裡有刀,殺一個方解還不算什麼難事!他不能修行,而我這幾年修爲大增,更何況……方解絕不會想到咱們敢去刺殺他。”
“可是,大哥,萬一失手了怎麼辦?”
“萬一失手,死我一個。你們立刻就走,不會有事。”
莫洗刀看着衆人說道。
李明理狠狠的一跺腳:“既然大哥把話都說到這裡了,咱們就他孃的幹了他!”
……
……
方解靠在躺椅上閉目養神,完顏雲殊坐在一邊爲他揉着肩膀,沐小腰則在他對面煮茶,沉傾扇在不遠處坐着看書。屋子裡很安靜,方解似乎很享受這樣的生活。外面忽然響起敲門的聲音,沐小腰起身去開門,卻發現來的是桑颯颯。
看見方解這一屋子的軟玉溫香,桑颯颯顯然愣了一下。
“如果你有空,我想和你談談。”
她沒有進來,站在門口對方解說道。
方解起身道:“好”
他對沐小腰她們笑了笑道:“我一會兒就回來。”
桑颯颯轉身往回走忽然又站住,回頭看着沉傾扇道:“你的劍意淤存在手臂氣脈,雖然磅礴但揮發有窒,顯然是最近練功傷了,不要再妄動內勁,如果不調理的話說不定會修爲就定在這裡,再難寸進。”
沉傾扇臉色微微一變,好看的彎眉往上挑了挑。
“因爲你進境太快,浮而不實,其實所謂的瓶頸是身體的自然反應,你的修爲到了一定地步之後,因爲進步的太急而不夠沉穩,所以身體就會自發的阻止你再進一步。這已經是在對你示警,而你卻總想着快一點破開這瓶頸,已經和自然之道背道而馳,反而會被困死在瓶頸裡。”
說完這句,她不去看沉傾扇的臉色而是轉向沐小腰:“你其實從一開始就錯了,你的自然之道在於天賦,而你則將精力都放在後天修行上,你體質卻並不是修行上的絕佳之姿,再修行也難以有太大的進步。可你沒有進境就越發的心急,反而忽略了本身那讓人豔羨的天資。”
沐小腰愣了一下,看了看自己雙臂間纏繞着的紅綾。
“棄了那條紅綾吧,你的天賦在這裡。”
桑颯颯指了指自己的頭:“若你將修行的心思都收起來,那天賦就會恢復昇華。既然上天給了你這樣的潛質,爲什麼你總要往另一個方向去走?”
沐小腰的心裡一動,下意識的看了沉傾扇一眼。
桑颯颯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似乎明白了什麼。
方解忍不住搖了搖頭,心說蒙元大國師的氣場果然強大。相處了沒多久,就已經將沉傾扇和沐小腰修爲不再進步的癥結都看破。所以他越發的對天授者好奇,究竟她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會突然擁有如此強大的實力。
“我來的時候發現外面的護衛撤了不少,爲什麼?”
桑颯颯忽然問方解。
“等人”
方解淡淡的回答了一句。
桑颯颯沉默了一會兒說道:“你心中有殺意。”
“人不來,便沒有。”
方解回答。
桑颯颯嗯了一聲,轉身往外走去。
完顏雲殊愣了一下,見那個神秘的女人指點了沉傾扇指點的沐小腰,偏偏對自己沒有任何話說,她何嘗不羨慕沉傾扇沐小腰可以修行,只是她一直沒人指點,當初謝先生在十萬大山也從不說起這些。到了中原之後他才明白,原來並不是只有謝先生一個人可以修行。
“我呢我呢?”
她忍不住追問:“你爲什麼不指點指點我?沉姐姐有她的本事,沐姐姐有她的天賦,你看看我有什麼優點可以發掘?”
桑颯颯站住,回頭仔細打量了一會兒後用很認真負責的語氣對完顏雲殊說道:“你……比她們兩個都好生養……”
完顏雲殊一愣,然後立刻紅了臉。
方解挑了挑大拇指:“這個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