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間寢殿,皇帝已經經年未曾來過。
可從裡到外都是從前的樣子。依稀記得從前的那些事,挑燭芯,貼窗花,依偎到天明。
如今的這裡,就是剩下殘存的舊影,每一次進來,都只會覺得心痛不已。
所以最近這幾年,皇帝已經不願踏足了。
“在哪?”皇帝瞥了一眼身後的首領太監。
“回皇上的話,在……摘星亭。”首領太監謹小慎微的留心着皇帝的表情。
果然,那臉色已經難堪到了一定的程度。
恭慧皇貴妃,就是在那裡,依偎在皇帝懷中嚥氣的。
穿過後堂,皇帝大步流星的走到了摘星亭。戍衛們都在閣外候着,誰也不敢往裡走一步。
皇帝撩了一下龍袍,擡腿走進了亭子裡。
那侍婢就橫着躺在地上,看樣子應該死了不久。地上的血還沒有完全凝固。
“怎麼發現的?”皇帝只覺得奇怪。
“回皇上的話,是前來擦拭圍欄的侍婢發現的。急匆匆的去回了奴才。”首領太監忙不迭的補充了一句:“圍欄是每天打掃,昨日晨起才擦拭過。”
皇帝點了點頭,心裡也明白了什麼。“擡走。叫人清理好這裡。”
“奴才遵旨。”首領太監不敢疏忽,仔細的召喚了兩個信得過的內侍。“留心着清理好,千萬別留下痕跡。”
吩咐好了這些事,他才發覺皇上已經走了。
“你們幾個當心着趕緊辦,尤其是血跡,可千萬別留下來,回頭叫皇上看了不高興。”
急匆匆的追上了皇帝的腳步,首領太監不放心的問:“皇上,您這是要去哪啊?這個時候了,不如還是早些回宮。”
皇帝停下了腳步,心裡的怒氣一股一股的往上頂,根本就壓制不住。
“太后不是禁足了宸貴妃麼,她既然不能來見朕,那朕便去瞧她。”
後領太監跟的特別緊:“皇上,您息怒。”
“得了。”皇帝不悅:“你不必跟着。”
此時此刻,崇明宮裡一片混沌。
滿地的碎瓷片,撕碎的綾羅隨處可見。
小侍婢們個個低着頭,跪在地上嚶嚶啜泣。
宸貴妃寫滿了憤怒的臉龐,紅的嚇人。
“娘娘,您息怒。”卿馨勸了又勸,可絲毫沒有作用。“太后若是知道宮裡鬧成這樣,必然要動氣。”
“閉嘴。”宸貴妃惡狠狠的衝她嚷道:“我不就是敗給了那個老婆子麼,用不着你來提醒我。你那麼喜歡長他人志氣,滅本宮的威風,那你就請皇上恩典,去壽凰宮伺候給她送終。”
“胡言亂語。”皇帝一聲吼。
震得整個崇明宮都在顫抖。
宸貴妃一驚,還沒來得及起身請安,便是一個巴掌狠狠的抽了過來。“啊!”
她驚呼了一聲,跌倒在地。瓷片直接扎進了手掌,疼的她幾乎斷氣。“皇上,臣妾無心之言,您恕罪。”
再怎麼猖狂都好,這後宮始終是皇帝的。
宸貴妃瑟瑟不止,強忍着疼痛跪直了身子:“臣妾病中糊塗,胡言亂語。還請皇上恕罪。”
“因爲寧側妃的事情,太后下了禁足的懿旨。你心存怨懟,已經是錯,竟還敢詛咒謾罵。”皇帝額頭上的青筋,一根一根分明可見。“朕寵你多年,竟不知你是如此歹毒的蛇蠍。”
宸貴妃擡起頭,一臉的茫然:“皇上,您方纔說您寵了臣妾多年。是啊,這些年,您僅僅是寵着臣妾而已。您對臣妾可有半分愛憐?還不是看在姐姐的份上。”
卿馨嚇得魂兒都要丟了。宸貴妃怕是真的病糊塗了,竟然什麼話都敢說。
她膽戰心驚的跪着,大氣都不敢出。生怕皇上一怒之下貶黜貴妃,打發去冷宮,還得要她陪着一塊去。
“你現在,是要跟朕算賬嗎?”皇帝的聲音,陰冷無比。
有那麼一瞬間,宸貴妃不想忍了。她甚至想過就這麼撲上去,用手裡的碎瓷片割斷他的咽喉。她那麼在意他,爲他挖空了心思,可他眼裡,她就是個什麼都不如韓歆語的贗品。
想到冷寅,滿腔的怨氣被強烈的抑制住,她不能要自己的孩子也成了孤兒。
只要她還活着,他們母子就還會有希望。
“皇上,臣妾知錯了。不管您怎麼責罰臣妾都好,臣妾願意承受。只求您……別不讓寅兒來見我。這麼多年,臣妾身邊除了您,就只有寅兒了。”宸貴妃哀哀落淚,肝腸寸斷。
皇帝願意相信,她眼裡的淚都是真的。寅兒是她的親骨肉,身爲孃親,這樣疼惜自己的孩子,是情理之中。“那麼冷衍呢?他不是你撫育長大的嗎?近十年的照顧,你難道不是無微不至,你難道沒有將他視如己出?”
宸貴妃能感覺出來,皇帝就是明顯的在譏諷她。
譏諷她當年撫育冷衍,不過是爲了博取恩寵。“皇上既然什麼都知道,何苦來問臣妾?”
“朕知道什麼?你以爲朕知道些什麼?”皇帝擇了個位置,沉靜的坐下。“你們都出去。朕今天得空,要好好跟貴妃說說話。”
皇帝一聲令下,奴才們自然如獲大赦,轉眼就退了出去。
“皇上,您到底想問臣妾什麼?”宸貴妃跪坐在地上,仰頭看着不遠處的男人。
她一直以爲,自己對他的心,是永遠不會有枯竭的一天。可是猛然間擡起頭,她忽然發現她真的無力去愛了。
“瀅妃的侍婢,何以會在摘星亭被殺?”皇帝語氣涼涼,聽不出多少憤怒,但足夠威嚴。
宸貴妃心頭一凜,忙不迭的搖頭:“皇上,您也說了,既然是瀅妃的侍婢,臣妾怎麼知道她爲何會死在摘星亭。”
“朕不理後宮的事,並非是因爲無暇顧及。而是……心中有數。”皇帝看着她略顯蒼老的容顏,心頭一緊。“你侍奉朕多年,又誕下寅兒。不管你是否當真待衍兒好,朕和歆語得謝謝你。所以,只要你肯道出實情,這一回,朕便不再追究。”
“實情?”宸貴妃莫名其妙的看着皇帝:“您的意思根本是覺得臣妾存心欺瞞。可事實上,臣妾並不知道那薑汁是怎麼死的。皇上心裡要是認定此乃臣妾所爲,再多的解釋也無濟於事!”
她頑劣的態度,叫皇上更加生氣。
“朕只問你這一次。若不說,以後也不用再說了。”
“皇上。”宸貴妃倒吸了一口涼氣:“您這話是說……要與臣妾恩斷義絕了嗎?”
“你覺得是,便是。”皇帝懶得再廢話,起身就要走。
宸貴妃慌亂的撲上去,保護了皇帝的雙腿:“皇上,您不能就這樣丟下臣妾。這麼多年,臣妾是怎麼對您的,難道您真的可以忘記嗎?姐姐去的那段日子,您纏綿病榻,是臣妾在您身邊寬慰侍奉,強忍着失去至親的痛楚,無微不至的照顧您。臣妾甚至丟下寅兒,由着他哭的嘶啞,卻也要帶好姐姐的孩子。白日端湯送藥的照顧您,夜裡衣不解帶的陪他溫書,難道這一切,只因爲臣妾胡謅了一句冒犯太后的話,就要被無奈的從皇上心裡抹去了?”
“你不必顧左右而言他。”皇帝氣惱的不行。“冶兒的事情,是怎麼被寧氏撞破的,你當朕不在宮裡就真的查不到麼?”
提到這件事,宸貴妃身子一顫。
“是。皇上,是臣妾叫人引了寧氏撞見冷冶的好事。可臣妾只是引路而已。冷冶要是不做出這沒臉的事情,臣妾又怎麼有這個機會。那侍婢,總不是臣妾剝去衣裳推到他面前的吧?”
“你還有臉說?”皇帝目光冷峻:“你明知家醜不可外揚。卻偏要揭穿這件事,還是用此等卑劣的手法。朕只好氣,寧氏如何得罪了你,衍兒如何開罪於你。冶兒有是怎麼令你非殺不可!”
越說越離譜了,宸貴妃哭笑不得。“皇上,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已經是老生常談了。臣妾不過是不喜歡那寧氏接近衍兒。不想她施展媚術,害的衍兒不知上進。其餘的事,臣妾當真沒有做過。冶兒也根本就沒有得罪臣妾,臣妾好好的爲什麼要他死?”
“徐一河難道不是你的人?”皇帝眸光裡閃着陰冷無比的寒光。“爲着寅兒,朕原本打算你承認了,這事情就到此爲止。可惜,你死不悔改,還想要瞞騙朕。韓歆夌,你太讓朕失望了。”
“皇上。”宸貴妃連連搖頭:“徐一河的確是臣妾的人,可臣妾只是吩咐他暗中盯着衍兒,別惹出麻煩來。”
“夠了。”皇帝看着她一直流血的手掌,蹙眉冷嘆:“多年情分,又有皇子在側,朕還想給你留些面子。既然母后讓你禁足在這崇明宮,那麼這裡,就是你最後的安身之所。你喜歡砸,儘管砸。可朕必須告訴你,砸完了,不會再有新的送進來。衣食無缺,已經是朕對你格外施恩了。”
一切來得太突然,宸貴妃懵了。
從頭到尾,她真的只是藉機挑唆,根本從未指使徐一河殺人。
爲什麼皇上就忽然認定這一切都是她做的?
“皇上,您別走。”宸貴妃顧不得身份,急匆匆的追了上去:“您死了兒子,就要用臣妾的命來抵償嗎?您不想另外的兒子有事,就要讓臣妾承受不白之冤?難道寅兒不是你的孩子嗎?你爲什麼就不能爲他打算?皇上,就因爲衍兒是姐姐所出,所以他就是殺了你所有的孩子,他都能安然無恙的等級爲君對嗎?”
皇帝已經徹底被她激怒了。轉過身,鋒利而陰狠的目光,直直的刺進她的眼底。“你不是,很喜歡賞人棍子嗎?好,朕也讓你嚐嚐這滋味。即日起,朕會讓人每晚臨睡前,一通亂打好好教訓你。保證你死不了,也活不舒坦。”
“皇上……”宸貴妃看着他絕情的離開,門重重關上的那個瞬間,她所有的一切頃刻之間崩塌了。“皇上,你好絕情,你怎可以如此絕情。皇上,我到底有什麼地方對不起你!爲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