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決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壽凰宮的。
他順着高高的宮牆,一步一步走的很慢。
“決哥哥,你看這隻風箏飛的那麼高,上面的字都看不清了。下回咱們把字寫得大一點吧。這樣不管飛的多遠,都能看清決哥哥和璞玉在一起。”
“快看啊,決哥哥,我用這柳條編成的指環好不好看?給你戴在指頭上,十指連心……璞玉就能久久留在你心上了。”
“決哥哥,我爹說……爲娘守孝三年,就讓我嫁你。三年,不長也不短,你不會變心的對不對?”
滿腦子,都是璞玉。
冷決從來不知道,對她的感情竟然這麼深。
可笑的是,等他發現這一切的時候,她已經一個人走的很遠很遠了。
“璞玉……就不能再等等我嗎?”
“呵呵。”女子陰柔的笑聲,聽上去陰森可怖。
冷決眸中寒光一閃,瞬間就恢復了平靜:“誰?”
瀅妃慢慢的走出來,就她一個人。身後連個侍婢都沒跟着。“三殿下這麼喜歡一個人在宮裡散步嗎?”
“瀅妃娘娘。”冷決拱手。“你不是也喜歡一個人在宮裡散步!”
“我可不喜歡,不過我不得不這麼做。”瀅妃低下頭,臉上很不痛快。“我的侍婢薑汁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就這麼徹底的沒有蹤影。我不到處找找,總覺得心裡不安寧。可找又能怎樣?皇宮這麼大,枯井野地,甚至廢棄的廂房那麼多,憑我一個人怎麼能找得到!唉……說什麼都沒用。”
猜想自己方纔的說,瀅妃肯定聽見了。
冷決猜測她不拆穿,一定是別有目的。“瀅妃娘娘若不嫌棄,我陪你找找如何?”
“那很好哇。”果然瀅妃很高興。“你自幼在宮裡長大,一定比我更熟悉這裡。說不定有你在,還真就能找到那可憐的丫頭呢。”
“請。”冷決儀禮而行。
瀅妃保持着合適的距離,跟在他身後慢慢的走着。“三殿下知道,我那侍婢是怎麼不見的嗎?”
明人面前說暗話,冷衍點頭:“聽說是和冷冶有關。”
“是。”瀅妃似是有許多苦水吐不出來。“我竟然沒發現,她會和冷冶廝混一起。到宸貴妃來我宮裡問責的時候,我才發現她不見蹤影了。這就算了,還偷拿了不少珍寶和飾物。都是皇上賞賜的給我的。”
“瀅妃娘娘莫要生氣,是那丫頭糊塗。”冷決疑惑:“只是既然她這樣不懂事,您爲何還要尋她回來?事情已經過了這麼多天,只怕凶多吉少……”
“你說的不錯。”瀅妃也知道,即便找到了,也不見得就是什麼好事情。
“皇上大抵是不喜歡再提起此事。現在連五殿下也去了。薑汁雖然錯了,差點連累我,可好歹她也是我帶着進宮的。總得找回來,好好安葬。”瀅妃怪不忍心的,說話的時候,眼睛微紅。
冷決回頭看她一眼,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傷心事。
同樣是女人,有人柔腸百轉,有人卻心比石硬。
“對了,這個時候,你怎麼在宮裡?”瀅妃忽然想起:“皇上今日不是免了早朝?”
“我去壽凰宮給太后請安了。”冷決如實的回答。
“哦。”瀅妃點了點頭:“太后安好嗎?”
“是,一切安好。”
“自入宮,我就沒見過太后幾回。每次去請安,都被擋在壽凰宮外。不過倒也罷了,我這種出身,太后不喜歡也是正常。”瀅妃撫了撫自己的臉頰:“若不是有幸遇到皇上,想必我已經淪落風塵了。”
冷決沒吭氣,並非他對瀅妃的來歷不上心。實在是現在說這些根本就沒有意義。
瀅妃瞧出他心不在焉,不禁停下了腳步。
“怎麼?”冷決也跟着停下來了:“娘娘是發現了什麼異常?”
“薑汁在的時候,曾經求我把這對翡翠的耳墜子送給她。可我極喜歡這一對,竟有些捨不得。現在想想,可能旁人許了她更好的,她纔會爲了這點榮華做出了不忠不貞的事情。”
這樣淺顯的意思,冷決怎麼會聽不出來。
她是在取笑他放走了心上人而又後悔。
可惜璞玉想要的不是一對耳墜子,她想要的,是一個能陪着她共度此生的良人。
冷決在想,他做不到的,難道冷衍就能做到?
收回了神思,冷決輕哂:“方纔不過是自言自語,瀅妃實在沒有必要放在心上。”
調整了狀態,看上去及從容也幹練。“其實瀅妃別怪我多嘴,這麼隨意的找下去,也未必就能找到。倒不如……”
瀅妃看着她,微微勾脣:“其實找不找得到,並不是多重要的一件事。重要的是我已經爲薑汁盡了心。”
宮裡傳說,最有可能繼承皇位的儲君,不是二殿下就是三殿下。
瀅妃此時忽然有一種感覺,三殿下繼位的可能真心不大,他顯然就沒有二殿下那麼聰明。
“還有一件事,比找到薑汁更重要。”瀅妃稍作停頓,眉目之間凝聚了一股怨氣:“是誰揭穿了這件事,誰就得付出代價。只要替薑汁報了仇,那她死的也就不冤枉了。”
這樣明顯的話頭,冷決當然不會接了往下說。“看來瀅妃娘娘已經有了打算。”
“我自然有,只是你難道沒有嗎?”瀅妃好奇的看着她。
“你喜歡的那塊玉,幾乎被人碾碎了。在她最需要關心,最需要被呵護的時候,誰在他身邊多一些,她就會對誰多感激一些。多幾分真心。同爲女子,我再清楚不過了。”
冷決默不作聲,只是靜靜的看着她。
“我知道你的顧慮。”瀅妃停下來,眺望遠處。“你是怕無端的惹禍上身。但其實,很多事情可以做的很明顯,很多事情也可以做的……不留痕跡。你我,有同樣的宿敵。再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時機了。你難道就不想爲將來打算,順便奪回你心裡最喜歡的那塊玉?”
原來,瀅妃是故意找機會來籠絡自己。
冷決後知後覺,也是這時候才發現這女人的心思真不簡單。
看他上道了,瀅妃這才露出了辛酸的神色:“我呀,無權無勢,沒有什麼背景。入宮之前,不過是最卑微最低賤的侍婢。本來能入宮侍奉皇上,已經是萬幸。一朝爲妃,享不盡的榮華富貴,都讓我滿足。偏偏也因爲這些,使我招人怨恨。三殿下,我就想好好在宮裡陪伴皇上,可就是有人容不得我……換做是你,你是願意一輩子被人扼頸而活,還是痛痛快快的斬草除根,永絕後患?”
“其實瀅妃娘娘的心意,是不必對我說的。”冷決當然想置身事外。“後宮裡的是非對錯,從來不是我們這些皇子能明白。”
“但願四殿下冷寅也這麼想。”瀅妃並不在意他的態度。
其實冷寅這幾年,在宸貴妃的精心調教之下,也變得越來越有野心。只看冷冶的死,他淡漠的態度,便能窺探其中的奧秘。
冷決看着瀅妃,從容道:“其實在宮裡,知道的太多並不是好事。我不想管別人的閒事,也不想別人過多幹涉我的事。瀅妃善意提醒,本殿下心懷感激。”
“別對我說這些客套話。”瀅妃轉過身,背對着他。“你有你的考慮,我有我的打算。既然你不願意與我同分一杯羹。那麼,我也不會強人所難。”
最後一句話,似是充滿了挑釁的味道。
冷決恍惚間覺出,她轉身而去,便會投靠冷衍。
這女人既然想稱霸後宮,就必然會付諸行動。左右宸貴妃活着,也只能幫襯冷寅,倒不如順水推舟,賣瀅妃個人情。來日,也好以此掣肘,使她乖乖的幫襯自己。
“娘娘且留步。”
瀅妃還沒走呢,他就喚她留步。
“三殿下還有什麼事?”
“我忽然想起一個地方,或許能找到娘娘您想找的人。”
“哦?”瀅妃轉過臉來,滿面疑惑:“當真?”
“當真。”冷決拱手:“請娘娘您隨我來。”
約莫一個時辰之後,首領太監急匆匆的闖進了藏龍殿。
彼時,皇帝正在翻閱這些日子以來,幾位皇子批閱的奏摺。見他急匆匆進來,不免疑惑。“什麼大不了的事,朕不是說了,不許打擾!”
“皇上……”首領太監喘了口氣,才慢慢說道:“內侍監發現了瀅妃娘娘近婢的屍首。”
皇帝頓時不悅,將摺子放在了桌上。“這樣的小事,你只去告訴瀅妃便是。何苦來煩朕?”
首領太監連忙跪下,語氣低沉:“只因爲……那侍婢的屍首是在……在……儷心宮裡發現的。”
“什麼?”皇帝頓時勃然大怒。“在儷心宮?誰這麼大的膽子對恭慧皇貴妃大不敬。是當朕死了嗎?朕下過嚴旨,除了每日打掃的奴才,不許任何人踏進儷心宮半步。竟然當朕的話是耳旁風?”
“皇上息怒。”首領太監忙道:“奴才已經叫人趕緊將那屍骨移了出來。”
“帶朕去看。”皇帝震怒不已:“這件事……一定是宮裡的人所爲。朕要你即刻去查,務必要儘快徹查清楚。朕決不許任何人打擾恭慧皇貴妃。”
“奴才遵旨!”首領太監心裡也是狐疑的不行,誰有這麼大的膽子,竟然將一個卑微的丫頭,殺死在恭慧皇貴妃的寢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