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黎承睿看着曾珏良,他看到這個年輕人因爲激動臉色漲得通紅,甚至全身在微微顫抖,就如這個社會上性情未泯,入世未深的年輕人所表現的那樣,在不能理解的事情上,即便是上司也不能迫使他們認同。如果在正常狀況下,黎承睿是樂於讓手下的年輕人保持這種狀態的,或者說他本人身上也留有這些堅持,可此時此刻,他看着曾珏良,忽然腦子裡就冒出一個念頭:這個年輕人,是真的因爲喜愛重案組想留在這,還是因爲別的目的尚未達到而必須留在這?

黎承睿一旦跳出愛護下屬的上司角色,他身上刑偵多年的工作經驗全冒了出來,他盯着曾珏良,越看越懷疑,他淡淡地說:“我很肯定你的工作,但跟陳Sir交流後我們都覺得,你去經查科會更大程度地發揮你的優勢。”

曾珏良着急地說:“可是我好喜歡在這邊,黎sir,我很想跟着你學東西。”

“經查科都是精英,”黎承睿微微笑了說,“有得是你學的。阿良,新人要多實習幾個部門,積累更多的經驗,這樣對你的成長才更有利,你說呢?”

“那等這個案子結了再調我走,我不要做事半途而廢,”曾珏良懇求地說,“我會用心做事的,黎長官,求你了,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阿良!”黎承睿打斷他說,“你聽下你現在說的什麼話?求我?我平時怎麼教你們的?男兒膝下有黃金,這個字是這麼隨便用的嗎?”

曾珏良垂下頭,囁嚅着說不出話。

黎承睿緩和了口氣說:“沒人質疑你的工作能力,相反,我跟陳sir都希望你有更好的未來,重案組跟經查科平時合作很多,你就算去那邊,也並不是說就跟我們這斷了關係……”

“黎sir,你不要說了,”曾珏良突然擡頭,鼓起勇氣質問道,“你其實是對我個人有意見,對嗎?”

黎承睿皺眉看着他。

“我自問進了重案組以來,沒做錯一件事,就算表現不夠好,但肯定也不會差,爲什麼你要在案子還沒結束時就調我走?”曾珏良越說越大聲,“我到底做了什麼讓你不滿意,長官,你說過給要給新人機會的,請你說出我不足的地方讓我改正好嗎?”

黎承睿終於忍不住沉下臉,他雖然懷疑曾珏良有問題,但私心裡還是不願自己去揭開這個謎底,從而影響這個年輕人今後的職業生涯,現在調開他,一方面是給他一個警告,另一方面,也不願跟他撕破臉,可他沒想到曾珏良居然這麼不懂事不依不饒,大庭廣衆之下就嚷嚷開了。他冷哼一聲,提高嗓音說:“你當這裡是什麼?討價還價的菜市場?這是警隊!警隊首先要講紀律和服從!It’s?an?order?,understand?”

曾珏良白了臉,嘴脣顫抖着還想說什麼,一旁看着的周敏筠適時上前,拉住曾珏良的胳膊打圓場說:“好了好了,阿良你不要多想了,阿頭真是爲你好,經查科可不是誰都能去的,你看看陳sir手下,哪一個兵不是經濟類犯罪的專家?真是的,又不是讓你去執行危險任務,這麼大反應做什麼?哪,我們這跟經查科就是隔着兩層樓,歡迎你隨時回來啊。”

她一邊說一邊拉着曾珏良走開,走過時衝黎承睿眨眨眼,黎承睿點點頭,周敏筠笑了下,拉着曾珏良往一邊去。

曾珏良這麼一鬧,黎承睿耽擱了一會,等他進到審訊室,黃品錫跟阿Sam已然開始審金毛劉秉禮。他進去的時候,正看到金毛少年大咧咧地把腳架在桌子上一副不合作的拽樣,橫着脖子說:“我不知道你們說什麼,鄭明修我當然知道啊,全港都認識,小股神嘛,可他怎麼高端的人物怎麼可能跟我有關係,我倒是想,可人家也得幹啊?矮油不過阿Sir你提點我了,沒準人家就喜歡換個口味玩點新鮮的?那我哪天好好打扮了去試試,嗯,也不知道他喜歡清純的還是**的?或者兩樣都要?哎呦真是死相,那人家就空穿個風衣裡面加件鏤空裝好了。”

他自顧自胡說八道,卻沒想一句話沒說完,黎承睿上去就一腳踢到他坐的椅子那,啪的一聲讓他結實摔到地上。也是他倒黴,黎承睿正在曾珏良那憋了一肚子火,見到這種油鹽不進的年輕人正煩,上來就給了他個下馬威。

劉秉禮立即賴在地上哼哼唧唧地喊:“啊,警察逼供了,打人了,我要告你們……”

“臭小子,”黎承睿過去一把揪起他的長髮,讓他仰起頭,他盯着這個少年,陰森森地說,“我告訴你,阿sir要刑訊逼供,大把花樣,能打到你內出血外面一點看不出傷痕,你想跟我玩?哦,我差點忘了,你是個受虐狂,可能真喜歡被人拿鞭子抽,那怎麼辦?我們可是保護市民的好警察,不玩Sm那套,你看這樣好不好,我打個電話給鄭明修,把你做禮私人送他個人情,想必小股神那麼有經驗,一定能好好滿足你。不如你說說,他平時都怎麼玩你?是捆綁還是帶口嚼,是滴蠟還是玩道具?是一個人上你還是羣p?嗯?!”

劉秉禮的臉色發白,似乎想到什麼恐怖經歷,眼神中露出畏懼,黎承睿突然鬆開他的頭髮,拍拍手,站了起來,居高臨下說:“現在鄭明修對你下了江湖懸賞,你一條命居然能賣到一百萬,嘖嘖,還真是不少錢。你信不信我把你丟出去,不出半日,你就得橫屍街頭?”

劉秉禮大驚失色,脫口而出:“不要,阿Sir救我……”

“我爲什麼要救你?”黎承睿冷冷地說,“我們只是警察,警察的義務是保護好市民,可不包括你這種。品叔,不用跟他廢話,他不是不知道麼?我們留着也沒用,讓他簽名,扔出去算了。”

他唱了紅臉,黃品錫便配合他唱白臉,猶豫說:“這樣不太好吧,他出去一定會出事。”

“出事了我們再去調查好了,”黎承睿不耐煩地說,“快讓他簽名走人,我們今天早點收工。”

“這……”黃品錫頓了頓,嘆氣說,“唉,臭小子,你命不好,來簽名了就走吧,我救得了你一回,可救不了你第二回。對不起啊,你做了鬼要找找別人,可不關我的事。”

劉秉禮到底還是個未成年人,哪經得住他們這麼一唱一和,立即嚇白了臉,爬起來說:“我,我不要出去,阿叔,你說過救我的,長官,我,我錯了,我說,我什麼都告訴你們,你們要保護我,我才十七歲,我不想死啊……”

這句“我才十七歲”讓黎承睿心裡微微一動,他回頭看了眼這個少年,他的身上雖然滿是風塵味和過度揮霍身體和**而留下的痕跡,可他的臉龐卻誠然稚氣未脫,眼神中還是有天真神色——這些都令他想起自家那個木訥沉靜的少年,黎承睿禁不住想,若不是林翊有一個強勢又愛他的母親,本人又傻乎乎的不諳世事,憑他的長相,萬一陷入金毛這樣的境地,沒準比他還不如。黎承睿這麼一想,忽然覺得愛屋及烏,如果易地而處,也許金毛也會想做個好少年也不一定。他緩和了口吻,坐下來說:“坐下。”

劉秉禮猶豫了一下,屁股挨着椅子坐下,這回他不敢耍酷了,老老實實地坐着。

“想說是吧?”黎承睿淡淡地說,“你要知道,你的情況我們其實已經瞭解得差不多,要有一句謊話,我立即就能聽出。”

“最多我不撒謊咯。”金毛垂下頭嘀咕了一聲。

“醜話說在前頭,你要買你的命,就得拿出足夠讓我們警方重視的證據,這樣你才能作爲重點證人申請到警方保護。如果只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道消息,我可沒興趣在你身上浪費警力。明白嗎?”

“明,明白。”

“好,開始吧。”黎承睿對黃品錫使了下眼色,黃品錫說:“劉秉禮,現年十七歲,你三歲時父母離婚,後又各自成家,母親移民去了加拿大,父親一家搬到九龍塘,你跟着外祖母住,前年你外祖母去世,你拿不到父母的贍養費,於是輟學當MB賣身,對嗎?”

劉秉禮點點頭。

“你怎麼會去賣身?”黎承睿問。

“不就是欠人錢咯,”劉秉禮滿不在乎地說,“我年紀小不知死去借了大耳窿一筆數,以爲還不了可以賴,哪知道那家財務公司有背景,我根本跑不掉,剛好有人介紹說有錢的變態佬要找個我這樣的男生**,我想不過就是被捅屁股嗎有什麼大不了,就答應了,哪知道……”

“哪知道那個有錢的變態佬真是個變態佬,對嗎?”

劉秉禮側過頭不說話,身體卻在微微發抖,黎承睿和黃品錫對視一眼,雙方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不忍心,阿Sam更是跟黎承睿去過陳子南的調教室,一聽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他們都不是冷血的人,相反做警察的初衷都因爲心底那份正義感,就算見慣了令人髮指的犯罪,但發生在未成年人身上的,總是令人無法習慣。

審訊室一時沉默了,過了片刻,黃品錫才從檔案袋裡拿出陳子南的照片,推到劉秉禮眼前說:“這是你的固定客人對吧?”

金毛少年瞥了一眼,點點頭。

“鄭明修呢?也是其中之一?”

劉秉禮吸了一口氣,同樣點點頭。

“他跟陳子南都是你的客人,他們倆有交集嗎?”黎承睿問。

“他們,都是特別變態的。”金毛微微顫抖說,“花樣很多,還兩個人一起來,還喜歡錄影,我叫得越慘,他們越開心。做一次,我都要休息一禮拜,做我們這一行的最怕的就是遇到這樣的客人。要不是等錢花,我也不願接,但……”

“但是什麼?”

“但他們倆很滿意我,點名要我去,我不敢拒絕。”劉秉禮垂下頭,啞聲說,“我開頭也不知道爲什麼他們這樣,後來有次做到一半,我聽姓陳的對鄭明修說,怎樣,難得找到這麼一個能花錢買又這麼像的吧?姓鄭的哼了一聲,然後說也就是像那麼一點點,差遠了。”

“像什麼?”黎承睿皺眉問。

“不知道,我猜可能是像某個人吧。”

黎承睿一下沉默了,隨後他問:“你拿什麼勒索鄭明修?”

金毛沉默了一下,然後說:“我手上有一段他搞我時留下的視頻,其實我一早知道他是鄭明修了,就偷偷錄了一段,以後萬一想要錢可以找他。這一次你們警方調查他,我以爲機會來了,哪知道他這麼狠……”

“那段視頻在哪?”

“我存到網上了。”金毛說,“我可以給你們密碼的。”

黎承睿點點頭,示意阿Sam去做後續,然後他站起來拍拍金毛的肩膀,溫和地說:“不要怕,鄭明修這次數罪併罰,他逃不了的。這段時間我會安排你住到安全的地方,等他一被抓,那個懸賞就會取消了,到那時你也就安全了。”

劉秉禮點了點頭。

黎承睿站了起來,讓黃品錫跟着出來,簡要地對他說:“去拿逮捕令,帶多幾個弟兄,立即把鄭明修、程秀珊抓起來。”

黃品錫頓了頓,說:“是。”

黎承睿看着他走遠,摸了摸口袋,又一次沒有找到煙,他低頭看錶,發現時間已到晚上九點,跟林翊約好說去看他今天是肯定不行了。黎承睿一想到他,頓覺心裡的思念如潮水上漲,他走回辦公室,關上門,摸出電話打給他心心念唸的男孩。

電話很快接通,林翊的聲音帶着遺憾:“睿哥,我還沒做完功課。”

“哦,今天的功課難嗎?”

“難。”林翊沮喪地拖長聲音,“我好笨,老是做不好。”

“沒關係,”黎承睿幾乎可以看到他皺着小眉頭不知所措的模樣,他心裡變得很軟,恨不得現在就過去抱住他,把他的身體揉進懷裡好好撫慰,“沒關係,睿哥不嫌你笨。”

“嗯,”林翊想了想,補充說,“我也不是一直笨的。”

黎承睿笑了,柔聲說:“我知道,我的翊仔,做別的可聰明瞭,他會彈鋼琴,會買菜,會煮飯,會很多睿哥不會的東西,他只是不適合做功課這種而已。我一直都知道。”

“嗯嗯,”林翊的聲音難得熱烈地贊同他,“我是的,我只是不適合這種事。”

“多忍耐,多努力,讀完大學你就不用唸書了,到時候你沒準還會想念做學生哥的年代。”

林翊堅決地說:“我不會,都不開心的。”

“認識到我也不開心嗎?”黎承睿逗他。

“那,那沒有。”林翊結結巴巴地說。

“那是開心還是不開心?”

林翊沉默了一下,認認真真說:“很開心,我原來不知道人跟人可以這麼快樂。”

黎承睿一下啞住了,他不知道原來他木訥的愛人也能說出這麼動情的話,這句話比任何的海誓山盟甜言蜜語都令他震撼,他過了半天才發現自己的手在發抖,心在狂跳,甚至於,眼眶都禁不住溼潤,他才發現,原來人在極致的幸福面前,是無法言語的,只剩下這些本能的。

“睿哥?你怎麼啦?爲什麼不說話?”林翊奇怪地問。

“我,”黎承睿張開嘴,卻發現腦子一片空白,他舔了舔乾涸的嘴脣,果斷地說:“你等我,我馬上過去。”

“哦。”林翊乖乖地說。

黎承睿掛了電話,飛快拿了車鑰匙奔出辦公室,周敏筠見到了奇怪地問:“頭你去哪?品叔他們很快帶人回來了。”

“有急事,我出去一會,如果他們回來了,讓他們等我一下。”黎承睿一邊跑一邊應,他滿心都念着林翊,就如一個將赴戰場的勇士,必須在臨走前吻一下愛人的臉頰。

這其實是一個莊重的儀式,它提醒男人肩上擔負的責任感,保家衛國不是虛幻的口號,而是切切實實爲了讓所愛的人們生活得快樂幸福。就如黎承睿此刻的心情一樣,他想,原來我做警察,破案抓壞人,爲此拼命工作,這些是有意義,那個意義不大,它落實到個人的具體生活上,那就是爲了讓某個人活得更安全,爲了讓他爲我感到由衷的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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